紀離憂的信上說,讓紀無咎明日午時於百花山頂了結一切,務必隻身一人前往,否則葉蓁蓁性命不保。
皇宮大內戒備森嚴,紀離憂的人無法擅入皇宮傳信,因此這封信被人用箭射在方秀清書房的門檻上,上面寫著「皇上親啟」。
於是方秀清果然把這封信送來了。
百花山在京城南郊,其實紀無咎知道紀離憂把葉蓁蓁帶去了房山。他們到了天津衛的時候便有探子回報,另有人遠遠地跟著,但不敢輕舉妄動,怕投鼠忌器。
因此紀離憂他們進山之後,後面的探子就跟丟了。
紀無咎收到信之後,進行了一番安排,中心就是怎樣保住葉蓁蓁的性命。想要保護人質,那就只能想盡辦法滿足綁匪的要求。紀無咎不敢讓葉蓁蓁有半分危險,因此果然隻身一人上了百花山。為了保證暗衛不會偷偷跟著壞事,他提前把他們都綁起來了。
百花山頂的懸崖上有一棵大松樹,橫生出一根粗壯的樹枝探出崖外,姿態頗像一個向著茫茫山色招手的仙人。
現在,葉蓁蓁就被綁著嘴,吊在這棵橫枝上,她的腳下是深淵。人往下看一眼,心都提到嗓子眼。
今天天氣好,山裡沒有霧氣,她在上面一眼望去,能看到樹木掩映下蜿蜒的山道。當紀無咎的身影出現在山道上時,她的眼淚一下子就湧了出來。
怎麼辦,他真的來了!
他隻身一人,踏著山道,身影漸漸逼近。
回去!趕緊回去!
紀無咎聽不到她內心的吶喊,他也沒有抬頭向上看,只是低著頭,一步又一步地前行。步伐穩健有力。
葉蓁蓁哭得一抽一抽的,淚水模糊了眼睛,紀離憂冷眼看著她的狼狽樣,終於還是看不下去,掏出手帕幫她擦了擦眼淚。
葉蓁蓁再向下看時,已經找不到紀無咎的身影。
又過了一會兒,他到山頂了。
他瘦了許多。
葉蓁蓁一邊哭著,拚命向他搖頭,希望他明白她的意思。
然而他沒有回去。長身而立,神色從容,只是看向她的目光之中多了一絲不願表露的擔憂。
葉蓁蓁掙紮著,卻無濟於事。她的手腕被勒得十分疼痛,她只好用力抓著懸起來的繩子,以緩解腕上的疼痛。
突然,她想起一件事情。
這邊,紀無咎看到葉蓁蓁如此,早已心疼不已,卻又不願亂了方陣,只好握緊拳頭,極力克制自己。
紀離憂看到他,微微一笑道,「你來了。」
紀無咎不想和他廢話,直截了當地說道,「放了她,條件你開。」
「你急什麼,」紀離憂背著手在原地踱了幾步,「真應該讓紀簡從在天上好好看看。他當初是怎樣殺死親哥哥的,他的兒子,今天就會怎樣被自己的哥哥殺死。報應啊,這就是報應,哈哈哈!」
紀無咎深吸一口氣,說道,「先輩往事,我們不好評論。」
「你自然不好評論,因為你爹是個弒兄逼父的畜生!」紀離憂的笑容有些猙獰。
「你……!」
「怎麼,我說錯了嗎?啊,我確實說錯了,」紀離憂恍然道,「應該不是逼父那麼簡單,對吧?當年的皇帝之死,怕也和他……」
「住口!」紀無咎氣得臉色發青,「你想要什麼就直說,用不著牽扯到任何過往。」
「我偏要說!你的爹爹殺死了你的伯父和爺爺,你的皇位本來就是搶來的!父債子償,我今天要殺了你報仇,自然,還要拿回本該屬於我的東西。」
「既然如此,那就動手吧。」
「不急。」他笑道,突然拔出了劍,劍刃對著葉蓁蓁頭頂的繩子。
紀無咎慌忙道,「不要!一切好商量!」
紀離憂保持著舉劍的姿勢不動,「是這樣,我不像你爹爹那樣冷血無情,今天還可以給你個機會。江山和美人你選一樣,選對了,我也許還可以放你一條生路,若是錯了,那就去天上見你爹吧!」
「何為對錯?」
「你但憑內心選即可。」
紀無咎皺了皺眉,「你用不著玩兒這些把戲,放了蓁蓁,換我過去。」
「看來是已經選了,不好意思,我非殺你不可了。」紀離憂說著,一揮手,躲在樹叢中的人便點起了火繩。四周圍頓時濺起火花,像是一條條細小的火龍在地面上飛速游動。
終於還是走到這一步了嗎。葉蓁蓁絕望地閉上眼睛,再不敢看接下來會發生的事情。
然而等了半天,等到眼眶發酸,葉蓁蓁也沒聽到任何動靜,只有空氣中瀰漫的火繩燃燒的氣味。
葉蓁蓁睜開眼睛。她看到紀無咎還好好地站著,紀離憂也是,不過臉上表情不大對勁。
不會所有炸藥都在同一時刻熄火了吧?
紀無咎說道,「現在殺了我,你就永遠當不成皇帝。因為所有能證明你身份的人都已經死了。就算你是紀離憂,又有誰會相信?」
紀離憂冷冷道,「不愧是紀簡從的兒子,與你爹一樣奸詐。」
紀無咎不理會他的嘲諷,繼續說道,「我已經留下密詔,如果我死了,便由譚寄繼承皇位。想要當皇帝,唯一的辦法就是挾持我,由我親自下詔讓位。」
紀離憂正要說話,這時,卻突然從山下趕上來許多執著武器的士兵,將在場眾人包圍起來。
「果然像你爹一樣虛偽,說一套做一套,」紀離憂冷笑道,「看來皇上是不在乎皇后的生死了,既然如此,我也無話可說。」他說著,突然揮劍向懸繩砍去!
那一瞬間,紀無咎的血液幾乎凝固了。
然而剎那之間,變故突生。懸空在崖外的身影突然抓著繩子借力翻身,雙腿橫著襲向紀離憂,腳腕架著他的脖子用力一剪!
紀離憂持劍本能地向葉蓁蓁砍去,可是劍刃堪堪碰到她的腰側,卻陡然收住。
兩人纏在一起,跌進崖內。這個時候眾人才發現,葉蓁蓁手上的繩子不知何時竟已經鬆開了。
紀無咎一揮手,士兵們七手八腳地上前,把反賊們全部按了。
葉蓁蓁被紀無咎扶了起來。
終於再次握住葉蓁蓁的手,紀無咎感受到前所未有的真實感。然而手上突然傳來一陣刺痛,他攤開手,看到掌心沁出了血滴。
葉蓁蓁歉然地舉起手給他看,她的食指上,套著一枚戒指,紅色的寶石之下,探出了細刃。
這枚戒指她在遼東用過一次,後來沒機會用,也就漸漸忘了它的特殊功能,只不過這戒指漂亮,所以葉蓁蓁有時候就戴著玩兒。這次出來,正好就戴了,一直沒摘。
紀無咎想到剛才那一瞬間還是心有餘悸,以至於竟有些哽咽。葉蓁蓁也痴痴地望著他,兩人之間一時無言。
紀無咎特別想把葉蓁蓁緊緊摟在懷裡,當然現在這個場面不允許他這樣做。這時,周圍的士兵已經把紀離憂五花大綁,上前來問紀無咎接下來要做什麼。
他眯了眯眼,問道,「誰讓你們來的?」
山下突然又爬上來一個人,面容清瘦,穿長袍,滿頭大汗,一邊粗喘著氣,一邊上前給紀無咎行禮,「臣救駕來遲,請皇上恕罪!」
「方秀清,」紀無咎咬牙忍著怒氣,連名帶姓地叫他的名字,「私自調動軍隊,可按謀反之罪論處。」
方秀清跪在地上,腰板挺得筆直,「臣自知罪該萬死,然而眼睜睜地看著皇上隻身涉險,臣,做不到。」
紀無咎沉著臉盯著他看了一會兒,最終擺了下手,「你先帶著人回去,朕回頭再治你的罪。」
「那皇上您……」
「朕隨後就到。」
山頂上終於只剩下他們兩個人。清風吹來,掛在松樹上的那根懸繩迎著風晃晃悠悠的。
百花山山如其名,山腰上叢生著許多花樹,晴天裡站在山頂上向下看,山花爛漫,奼紫嫣紅,也算是一道盛景。
紀無咎沒心思看這些。他全部的目光都停在葉蓁蓁身上,再分不出一絲一毫給旁的東西。葉蓁蓁雖也滿心的思念,卻被他熾熱的目光灼得十分不好意思,紅著臉低下了頭。
紀無咎突然把她扯進懷裡,鋪天蓋地的吻就這樣席捲下來。葉蓁蓁摟著他的腰,仰頭閉眼,迎接著他的熱吻。
他吻得一點也不溫柔,甚至有些狂暴,簡直像是要把她連皮帶骨一起嚼碎了吞下去。葉蓁蓁被被他親得兩腿發軟,他終於放開她,伏在她耳邊一遍一遍地說道,「蓁蓁,我想你。」
「我一點也不想你。」葉蓁蓁說道。
紀無咎知道她是氣話,可是依然緊了緊手臂,不滿地咬了一下她的耳朵。
「你不和我患難與共,有事只知道一個人抗,我到底是不是你的妻子?你以為你用自己的命換我一條命,我能活得心安理得嗎?」葉蓁蓁說著,眼淚又落了下來。
紀無咎連忙幫她擦眼淚,柔聲哄她道,「好了好了,我錯了,以後再不這樣了,蓁蓁你就原諒我這一次吧,別哭了,哭得我心都碎了……」
葉蓁蓁卻推開他,「你以後還是會這樣!」
紀無咎心想,你真瞭解我。然而嘴上不敢說這樣的話,於是說道,「蓁蓁,換作是你,你也會那樣對我,對不對?」
「你不一樣,你是皇帝,你知不知道你對於整個天下的意義?」
紀無咎便急道,「蓁蓁,你只知道我對於天下的意義,可是你知不知道,你對於我的意義?」
「我……」
紀無咎抬起手指掩住她的嘴唇,說道,「不過我們現在不用擔心那些了,以後再不會有人能傷了你我,我們以後只管過快活日子便好。」
他故意把「快活」兩字說得格外擲地有聲,葉蓁蓁豈會不明白他的意思,只低著頭不理他。
紀無咎看著葉蓁蓁臉頰泛紅,心裡熱熱的。然而他雖然奔放,卻還沒奔放到光天化日之下在山頂上和她快活,就算不會被人看到,被猴子看到也不好……
於是兩個人便坐在懸崖邊上一邊看景色一邊聊天。
葉蓁蓁靠著紀無咎的肩,問道,「我一直有個問題不明白,那些炸藥怎麼沒爆炸?」
「沒有炸藥。」
「啊?」
「笨,」他彈了一下她的腦門,「他能埋,我就不能挖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