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珠很快在大同尋了個營生——在邊境集市上倒賣些東西。她什麼東西都倒,主要是撿漏兒。她手腳勤快,腦子靈光,嘴巴也甜,於是也能混些飯吃。紀簡從手下的士兵經常在邊市上巡視,一來維護治安,二來也要防止蒙古騎兵的突然襲擊搶劫財物。有時候紀簡從也會親自來。他不止一次地看到人群中的明珠,她守著個攤子,渾不在意地擠在一堆男人中間,吆吆喝喝,聲音嬌恰婉轉,長得又標緻,生意自然不會差。
當然了,漂亮女人也有漂亮女人的煩惱,比如眼前,幾個流裡流氣的男人湊在她攤子前,挑挑這個揀揀那個,卻偏偏不買,不停地嬉笑著和她說話。那些男人眼中猥瑣的光芒,是個男人都能看懂。
紀簡從勒了韁繩,遠遠地看著,並不上前幫忙。
明珠知幾個人不地道,便不理會他們。
哪知那些男人見這小娘子性子軟好欺負,竟動起手腳來,一個男人伸手要來摸她的臉。明珠偏頭躲開,突然笑了笑。
男人們以為小娘子開了竅,笑得更加放肆。
明珠很快彎下腰,從架子下面抽出一把近兩尺長的大砍刀來。刀背厚重,薄而鋒利的刀刃被太陽一照,閃著白煞煞的光芒。這砍刀又大又重,與她體型不太般配,她雙手舉著,目光凶狠。
嬌滴滴的小娘子舉著一把大砍刀……這畫面實在太刺激。男人們嚇得後退幾步,說了幾句好話,明珠顯然不打算聽,舉著大砍刀繞出攤子。那幾個地痞流氓怕得很,撒腿就跑,明珠攤子也不要了,追了上來,邊追邊罵。
流氓們看到紀簡從,連忙向他奔來,「王爺!王爺救命!」
紀簡從跳下馬來,扶著馬悶笑不止。流氓們跑了過來,躲在他身後。明珠跑了一頭汗,手腕痠痛,只好放下胳膊,改為提著砍刀。她走過來,看到紀簡從,委屈道,「王爺,求您給我做主!」
紀簡從笑夠了,直起腰說道,「你先把武器放下吧,當心傷了自己。」
明珠聽了他的話,噹啷一聲把大砍刀扔在地上,不依不饒道,「王爺,他們調戲良家婦女,應該全部抓進大牢裡去。」
流氓們趕緊向紀簡從跪下求饒。
紀簡從臨時當了調解人,把幾個流氓身上的錢都搜刮出來,給了明珠。明珠終於滿意,表示不再追究。紀簡從又教訓了那幾個流氓幾句,便放他們離開了。
明珠數完了錢,收好,跟紀簡從道了謝。
紀簡從說道,「你很有趣。」
這算是誇獎吧?明珠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笑道,「王爺,我有東西要給你。」
紀簡從倒是很好奇她有什麼東西。
明珠從懷裡摸了摸,摸出一個小瓷瓶來。她拔下蓋子,雙手把小瓷瓶捧到紀簡從面前,「王爺,您聞聞?」
紀簡從湊近一些聞了聞,嗯,香氣很獨特。
明珠蓋好蓋子,說道,「這是一個西域人發明的,他管這個叫香水。灑一些在衣服上,一整天都是香的。我只買了幾瓶,王爺您若是不嫌棄,便笑納了吧。」
紀簡從也不和她推辭,接過小瓶子收入懷中,「如此,多謝。」
他回了自己的住處,又把那香水拿出來聞了聞,覺得不錯,便在房間裡灑了一些,頓時滿室飄著淡淡的香氣。
當夜,紀簡從躺在床上,聞著那迷人的香氣,身體便有些蠢蠢欲動,體內像是有個怪獸在掙扎。到現在他終於發現,原來那香水竟然有催情作用。紀簡從很無奈,他發現自己太輕信她了,這次只是催情,萬一是有毒呢?這真的不像他。
不過……她到底是有心還是無意呢?
紀簡從竟然猜不透。
明珠在邊市一戰成名,再也沒人敢欺負她。她的生意做得風平浪靜,財富像是水一樣慢慢積累起來,終於,春天的時候,她攢夠了開一家小店的錢。
開什麼店舖呢?
明珠想了想,她會釀酒,不如就開一家酒館吧。春天到了,城外的果樹開花了。明珠采了許多杏花,釀了杏花酒,開壇時香氣飄了一條街,許多人聞著香味兒就過來了,小酒館的桌子坐不下,來晚的人只好打了酒回家喝。紀簡從慕名前來品嚐杏花酒,發現這酒館的小老闆正是明珠。
他覺得這女人真是越來越有意思了。
明珠給紀簡從打了上好的杏花酒,還給他搭配了幾個小菜。她雇了兩個夥計,這會兒便不怎麼忙了,於是親自過來招待紀簡從。
外頭春光明媚,俊朗男子坐在桌前自斟自酌,顯得有些寂寞。明珠是個自來熟,又因為紀簡從救過她,也幫過她,所以她面對紀簡從時總是覺得分外親切。於是她坐在紀簡從面前,陪著他喝酒聊天。她給他講她家鄉的風物趣事,講起來繪聲繪色,紀簡從一邊喝著酒,一邊安靜地傾聽。他酒量本不大,喝了幾兩之後,酒氣上湧,漸漸迷離了雙眸。
明珠突然停了下來。
紀簡從還在扶著杯子,笑吟吟地看著她。陽光穿過窗子,灑在他的臉上,他像是一塊沐浴在暖光中的美玉。他因喝得多了,臉上泛著醉意,眼睛微微眯著,笑的時候眼角微微上挑,十分勾魂攝魄。明珠看得有些痴了。
「怎麼不講了?」紀簡從問道,浸了酒的嗓音使人著迷。
「我……我……」明珠有些結巴,心跳飛速加快,「我再給你取些菜來。」她說著,快步走了出去。
明珠不知道自己怎麼了,好像突然之間開竅了一般,她腦子亂糟糟的,不敢再陪紀簡從喝酒。
當晚,她躺在床上,回想著白天的紀簡從,那樣一個風華無雙的人,只需要微微牽動一下嘴角,都能把她的魂勾了去。一想到他,她的心臟就忽高忽低地亂蹦,她摸著胸口,臉頰發燙。
她又不是少不更事,這種感覺,應該就是喜歡吧。
唉,她喜歡上他了。
這也很好理解,他本來就是她的恩人,又是個俊才風流、出身高貴的人物,這世上不知多少女人心許於她,多她一個也不算多。想到這裡,明珠又覺惆悵。
不過她本來也是配不上他的。她於他就像是蒲草之於松柏,簡直天壤之別,想一想都是褻瀆。明珠心中泛著淡淡的苦澀。
這一晚她輾轉嘆息,許久未曾入眠。
從那之後,紀簡從便成為明珠的小酒館的熟客。明珠總是盼著見到他,見到之後又不敢太過親近他。她只是默默地注視他,給他上最好的酒,親自給他做菜吃。當一個人深陷相思之中,且是單相思的這一端時,她總是容易覺得自己一無是處,喪失了表露心意的勇氣。
轉眼夏天來臨,明珠把隔壁那家店舖也盤下來,酒館改得大了一倍。又請了廚師和夥計,她的事業漸漸向著酒樓發展。重新開業這天紀簡從也賞臉來了,還試吃了新廚師做的菜。他無所事事,在酒館裡待了一天,獨自一人坐在大堂裡看她招待顧客。所謂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狀元,這明珠招攬生意還真是有一手。不過一個人女人家這樣拋頭露面地總歸是不太好,紀簡從想著,皺了皺眉,隨即又覺自己無聊:這事兒別人的事,與他何干。
晚上外面突然下起了大雨。顧客都走得差不多了,只剩下紀簡從一人。明珠體貼地讓夥計拿來了一把油紙傘。
紀簡從接過油紙傘,放在一邊。他倒了一杯酒,推給明珠,「陪我喝一杯吧。」
明珠一天之中會遇到無數次這樣的邀請,她從來不答應。不過他是例外。明珠本來就一見到他就惆悵,這會兒看到酒,便坐下來,端起酒杯,一仰脖乾了。
「爽快!」紀簡從笑了笑,又給她滿上了。
明珠再喝。
三杯下肚,明珠便有些熏意。紀簡從不再給她倒酒,只是問道,「為何躲我?」
「啊?」明珠裝傻。
「我問你為什麼躲著我,」紀簡從重複了一遍,「可是因為你如今家業做大了,不用把我放在眼裡了?」
這怎麼可能。明珠一陣委屈,仗著幾杯酒鼓起的勇氣,乾脆說道,「因為我……我對你有非分之想。我……想得要命……」
紀簡從呵呵低笑起來。
明珠後悔自己嘴巴太快,她有些羞愧,便抓過酒壺來自己倒酒吃。一杯又一杯,喝得頭腦一陣發暈。
紀簡從停住笑,站起身。明珠以為他要走了,她有些失望,不過這反應才是正常。她仰著頭,痴迷地看著他。
這纏綿的目光使得紀簡從胸口鼓起一陣熱燥,他彎腰,隔著桌子探過身體,低頭攫住了她的嘴唇。
外面突然劈開一道閃電,閃著亮如白晝的光,明珠像是從那慘白的光中看到了滿天的煙花。她緊張得一動不敢動,好像這是一個夢境,她一動,就會醒來一般。
他伸出舌尖舔她,她閉上眼睛迎接。外頭的雷聲轟隆隆匝地,掩蓋了她重若擂鼓的心跳。
紀簡從鬆開她,抬頭退了一些,垂著眼睛看她羞紅成瑪瑙的臉龐。
「你你你你該走了吧?」明珠結結巴巴道。
外面又是一陣驚雷滾過,紀簡從笑道,「雨下得這樣大,我可怎麼走?」
「要不……要不,我這裡還有客房……」
「求之不得。」
明珠就沒見過這麼不拿自己當外人的。她引著他來到客房,從櫃子中取出被縟,因為剛剛曬過不久,這會兒都是乾燥的,透著陽光的氣息。以他的身份,自然不可能是自己鋪床的。明珠便幫他鋪開。她喜歡為他做這些。
「你好生歇息吧,有事可以叫隔壁的夥計。」明珠說著,轉身欲走。
紀簡從卻拉住了她,一把將她扯進懷裡,他低頭親了一下她,低聲道,「你捨得這樣走?」
「啊?」明珠愣了一下,很快明白他意有所指,她有些慌張,「不、不是,我不是那個意思唔……」
他把她接下來的話都吞進口中。這次的吻不像方才那樣淺嘗輒止。他控著她不許她掙脫,伸出舌頭在她口腔內狂風一樣捲掃。明珠被親得頭腦發蒙,身體酥軟無力。
紀簡從放開她,滿意地看著她被他親得神魂顛倒。他突然把她攔腰抱起來,幾步走到床前,放下。
明珠坐起來想走,「別這樣……」
紀簡從把她按了回去,又不滿地堵住她的嘴。這女人真是囉嗦。
明珠知道這樣做是不應該的,她也試圖掙扎,但掙扎無果,她滿腦子混混沌沌,身體背叛了意志。
明珠次日一早便起得遲了。她的夥計是聰明人,早知道老闆對王爺有意思,於是默口不提此事。明珠從客房裡走出來時躡手躡腳,做賊一般。紀簡從看著好笑。
明珠這一整天都在為昨晚發生的事懺悔,她不守婦道,不是個好人。她在這悔恨中煎熬了兩天,紀簡從又來找她。
然後,她又沒抵擋住他的攻勢。
明珠突然就想通了。她以前那麼守婦道,還不是落得個被拋棄、被追殺的地步,差一點把命搭進去。女人守婦道又能怎樣呢,不過是便宜了男人,苦了自己。與其如此,倒不如圖一世受用,其他的休要多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