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7 章
發威

從梁夫子有條不紊的敘述中,黃鶯得知,半個月前,夫子很久不聯系的長嫂突然讓人送來信,說是給她尋了一門親事,讓她回家定親。

得知此事,梁夫子腦子頓時嗡的一聲懵了,她守寡多年,看盡人情冷暖,早絕了再嫁的心思。

何況,嫂子的為人,她最是清楚。當初,夫君過世,她被婆家掃地出門,唯一的長兄非但不容,長嫂甚至在門前堵著將她一頓好罵。說她是喪門星,禍害完婆家,居然還想禍害娘家。

一番話說得梁夫子無地自容,不得已遠走他鄉。

她一個女子,漂泊在外,可想而知過得有多艱難。

便是如此,她也未曾嫉恨,禮數絲毫不廢,婆家、娘家,年節禮物分毫不少。

「夫子。」黃鶯握著梁夫子的手,「您的想法呢?」

梁夫子苦笑一下,「我能有什麼想法,逼迫過了,不過一死而已。」

「夫子!」黃鶯眸光一緊,緊緊握住她的手,聲音都哽咽了,「您別嚇我,鶯兒膽小。」

梁夫子回過神來,察覺到自己居然在小輩黃鶯面前說這些,一時有些羞赧,勉強笑了笑,「鶯兒別擔心,夫子沒事。」

黃鶯將頭靠在梁夫子懷中,聲音誠懇沉穩,「夫子若是信我,這件事就交給鶯兒吧。」

梁夫子噗哧一聲笑了,點著她嬌俏的小鼻頭,笑她,「你這個小管家婆,如今居然還操心起夫子的事了!」

黃鶯哼了一聲,皺皺鼻子,「別人的事我還不稀罕管呢!」

——

黃鶯回到院子之後,立刻讓綠意去叫黃達。

黃達一到,她趕緊簡單將夫子的事說了一遍。

黃達也很氣憤,但又無可奈何,人家長兄做主天經地義,黃家根本沒有理由插手。

「大哥,別想得太悲觀,說不定先生兄長找得人家很不錯呢。」黃鶯道。

黃達可不傻,若真是關心妹妹的兄長,豈會這麼多年不管妹妹的死活?

哼,他將來可不會欺負鶯兒,一定會對鶯兒很好很好的。

想到這,黃達又覺不對,趕緊呸呸呸,直道:「壞的不靈好的靈!」他的妹妹可不會這般坎坷守寡,肯定幸福美滿一生。

黃鶯垂眸深思了一會,道:「大哥,你派人去陳家相中的人家瞧瞧,打探一下,看著靠不靠普。」陳家就是梁夫子的娘家,她夫家姓梁。

「好勒。」黃達道。

「等等。」黃鶯叫住往出走的黃達,又道,「陳家和梁家的情況也探探。」

黃達眨巴的清澈的大眼睛,迷茫地瞅著黃鶯。

見此,黃鶯頭痛,只好細細交待,「看看這兩家都有幾口人,都什麼性子,喜歡什麼,還有梁家不容夫子的緣由,越詳細越好。」

「好,妹妹放心吧。」黃達重重點頭。

黃達腦子雖然轉得慢,但卻憨厚識禮,另外可能跟黃鶯是雙胞胎的關系,異常親近信賴黃鶯。

黃鶯說什麼是什麼,從來不反駁,而且嘴巴還嚴。

所以,無論是前世還是今生,黃鶯都非常敬愛這個兄長。

過幾日,黃達得回消息。

聽完黃鶯有些吃驚,難以置信,忍不住又問了一遍,「你是說,夫子任性,間接害死了夫君,才為梁家所不容?」

黃達撓了撓腦袋,「具體情況,沒打聽出來,梁家那邊嘴很嚴,只是外邊人都這樣傳,說是夫子害死了梁家二爺。」

「對了!」黃達又加了一句,「梁家老夫人德高望重,很有威信。」

黃鶯若有所思,以夫子的性子,絕不可能因為任性害死了夫君。不過,夫子被梁家所逐,但卻一直冠以夫姓,可見對梁家是有感情的。

而且年節禮物,梁家也收下了,這說明,梁家是認這個媳婦的。

這其中到底有什麼因緣,黃鶯不得而知,但是可以肯定的是,夫子並不想再嫁。而且據黃達打探的情況,陳家果真沒有真心替夫子打算,許的人家是縣城遠近聞名的老色鬼。

老色鬼名聲不好,但好在有個悍婦壓著,背地裡偷偷摸摸,卻也沒有大錯。

如今原配過世,他終於翻身做主人,抖擻起來,放出話要續娶一個溫柔賢惠知書達理的才女。

老色鬼名頭雖不好,但卻是家財萬貫,於是,陳家夫妻倆動了歪心。

聽完,黃鶯只覺得惡心,夫子那樣梅蘭竹菊高潔之人,居然有這樣一個貪婪虛偽無情無義的兄長。

果真是龍生九子,各有不同。

黃達走了之後,黃鶯讓碧柔去吩咐門房,若是陳家再來人,就直接轟出去,不讓進門。

她就不信,陳家多大個膽子,敢到黃家搶人!

黃鶯這話估算到了人的欺軟怕硬,卻低估了人心的貪婪。

人為財死鳥為食亡,為了錢財,命都能不要,還能怕你這小小攔路虎?

不過三日,陳家兄嫂二人就找上門來了。

當天也是不巧,林氏和白氏都不在家,至於老太太,小丫頭絕壁是不敢驚擾的。想到大娘子對夫子最為敬重,就找到她這了。

「大娘子,大娘子,不好了。」小丫頭在院門外就開始叫。

被開門的碧柔好一頓訓斥,「還有沒有規矩了,驚嚇了大娘子,十條命也不夠你陪!」

小丫頭被嚇得瑟縮了一下,然後鼓起勇氣,「碧柔姐姐,快去請大娘子,夫子要被人抓走了!」

「怎麼回事?」黃鶯走了過去。

見到黃鶯,小丫頭宛如找到了主心骨,噗通一聲跪到地上,「大娘子,求您快去救救夫子吧。」

黃鶯心中已有了猜測,鎮定道,「起來吧,邊走邊說!」

聽了小丫頭語無倫次的話語,黃鶯很快找到重點,原來是陳家那對夫妻,趁著主人家都出了門,趁機過來搶人。

倒是有些聰明!

黃鶯心道,不過這樣也好,粗鄙無禮不管不顧的反倒難對付,無從下手。

黃鶯過來時,陳家嫂子正扯著梁夫子的胳膊,至於陳家兄長,是不能進後院的。

梁夫子被扯亂了荊釵,衣服也撕開了口子。

陳家嫂子一手扯著梁夫子,一手叉腰,以萬夫莫當之勢,正指著眾丫鬟婆子罵。

黃家規矩大,丫頭婆子沒見識過這麼潑辣的人,竟然都愣住了,圍在一圈訥訥不敢上前。

遠遠見到黃鶯,似乎都找到了主心骨,一個個噗通跪倒:「大娘子……」

陳家嫂子順著眾人的目光望過去,只見遠處過來一位娉娉裊裊的仙子,容貌氣質超乎想象,一時之間竟然看愣了神。

等回神之時,仙子已經近在眼前。

陳氏沒見過這般氣度之人,下意識退了好幾步,訥訥道:「這、這位便是大娘子吧,真是神仙一般的人兒。」

梁夫子見長嫂這般沒見過世面的模樣,只覺得羞chi。

這婦人就是窩裡橫,只知道欺負她老實的兄長和她。

「我猜您是夫子的長嫂吧!」黃鶯的語氣很是和氣,上前拉住陳家嫂子扯住梁夫子的手,微一用力——

陳家嫂子只覺得手腕一股大力襲來,沉重得幾乎壓斷手腕,忙不迭地收回了手,見鬼一般看向黃鶯。

黃鶯依舊笑得溫和,可看在陳家嫂子眼中,肺腑之間卻是一片冰冷,只覺得牙齒打顫。

不過,陳家嫂子也不是無知村婦。陳家也算是大戶,這幾年,她作威作福,沒做出什麼名堂來,膽子卻是肥了不少。

她冷笑一聲,「我不知道黃家是什麼規矩,還有扣著人的道理。」

呦!還知道江道理,黃鶯眸色加深,笑得越發溫柔,她最喜歡講道理的人了。

她晃悠了下小腦袋,語氣輕柔得像春風,「那就請您給我講講規矩道理吧,我還真不懂,難道一女還能許二家?」說完她轉眸看向梁夫子,「夫子,學生冒犯,斗膽問您一句,您不是梁家婦?」

梁夫子愣了一下,然後點點頭,聲音清冷,「我夫家姓梁。」

黃鶯轉頭看向陳家嫂子,沒給她說話的機會,直接道,「您還有位小女兒待字閨中吧?您可真是賺了,能許兩家,得兩份聘禮呢。」

黃鶯這話說得極為難聽,意思也極為淺白,連一些下人都聽明白了,紛紛捂著嘴笑。

陳家嫂子臉色一變,知道黃鶯這是威脅了。

不過,她還算鎮定,冷著臉道:「大娘子說話還請慎重,畢竟您也未出閣,別學了什麼壞規矩。我家小妹雖許過人家,卻是守寡多年,對梁家也算是全了情義,再嫁天經地義!」

「再嫁?」黃鶯反問一句,「您可問過梁家沒有?夫子一未歸家,二冠夫姓,為亡夫守節多年,人人敬佩,你憑什麼逼夫子再嫁!」

黃鶯給梁夫子整理了一下袖口,握了握她的手,示意安心。然後轉頭看向陳家嫂子,淡淡道,「要不要請人去問問陳家族老,陳家可有逼守節婦人再嫁的道理?難道連一個女子都容不下?」最後幾個人,她語氣陡然一厲。

陳家嫂子暗恨,事情若是捅到族老那,聘禮豈不是不能獨吞了?

陳家夫妻辦事虛偽自私,尤其是陳家嫂子,極為重利。而且為人潑辣厲害,這些年快把族人都得罪光了,族人當然不可能為他們說話。

有梁夫子在,說明陳家女兒貞節,對所有陳家女兒名聲都有好處。

而嫁了梁夫子,便宜得只是陳家夫妻,而且還得罪黃家。陳家那些族老,傻了才站在陳家夫妻那邊。

話說到這,陳家嫂子已經毫無招架之力,黃鶯也不想再跟她浪費時間。

只見她收斂笑意,神色凌厲,「來人,送客!」

陳家嫂子想耍無賴,不走。

黃鶯冷笑,「當我黃府是什麼地方,你想來就來,想鬧就鬧!」她一甩袖子,「既然不走,那就拿去官府,陳氏私闖民宅,請縣官老爺做主先打幾棍子殺殺威!」

聞言,陳氏頓時臉色一白,嚇得腿肚子直發抖。

縣衙可不是那麼好進的,甭管你犯了什麼事,在審理之前都要先打幾棍殺威棒。陳氏這小體格,豎著進去,就得橫著出來。

見黃鶯冷著臉,周圍一圈丫鬟婆子圍上來,陳氏真是怕了,扭身就跑,緊怕將她抓去打殺威棒。

陳氏走了之後,黃鶯將下人譴下去,握著梁夫子冰涼的雙手,輕聲安慰,「夫子,沒事了,放心吧。」

梁夫子還有些呆,腦袋一瞥,就落下兩顆淚來。

黃鶯知道她現在肯定心煩意亂,也不多說什麼,只吩咐小丫頭扶她回去休息。

這邊,梁夫子剛走,老太太那邊就過來人,讓她過去。

聞言,黃鶯腦袋一耷拉,這是要被「表揚」的節奏啊!

黃鶯進了榮禧堂,連老太太面都沒見著,讓丫頭傳的話,被罰面壁思過。

府中的丫鬟婆子,原本還覺得大娘子厲害有手段大快人心,一個個歡欣鼓舞喜滋滋的。如今見了這陣仗,一個個都小心謹慎起來,面上一點也不敢露出來。

陶嬤嬤先是去看了眼黃鶯,然後就將丫鬟婆子集中到一塊訓話,警告今日之日不許外傳。

陶嬤嬤積威在前,說話比林氏都好使,下人們一個個噤若寒蟬,大氣都不敢喘。

黃鶯被罰面壁,之後還讓抄佛經靜心,足足抄到夜裡,午膳和晚膳都是兩只饅頭和素菜。

黃鶯直抄得手腕顫抖,才將這卷佛經抄完。

陶嬤嬤過來,一邊給她揉著手腕,一邊歎氣,「大娘子別埋怨老太太,她這是為你好呢,女子太過張揚厲害,容易讓人生忌。這人呢,從來只看表面,一雙眼睛看事只看淺淺一層皮,他們哪裡知道陳家的歹毒,還有你為夫子出頭的勇氣?她們只能看見,你厲害,唇尖舌利。若是陳家行事再壞一點,說不得就到處傳,壞娘子你的名聲。」

黃鶯低頭,一副乖乖認錯的模樣。

陶婆婆歎了口氣,「進去看看老太太吧,她啊,就是刀子嘴豆腐心,罰娘子面壁,心疼得連晚膳都沒用。娘子這佛經若是沒抄完,老太太得陪你一塊熬夜。」

黃鶯眼眶有些濕,低低的嗯了聲,就進去了。

「太婆!」黃鶯跪在老太太腳下,將頭枕在她腿上,「孫女知道錯了,以後這種事絕不會強出頭。」

老太太摸了摸黃鶯細嫩的額頭,歎了口氣,「你知道錯在哪就好,夜深了,回去休息吧。」頓了頓,她又道,「明早不用過來請安了,多睡一會。」

——

回到知秋院,黃鶯神色還有些厭厭的,碧柔服侍她洗漱,「娘子別多心,老太太這是教你呢,不疼你也不會如此費心。」她歎了口氣,「清官難斷家務事,更何況娘子只是梁先生的學生,差著輩分,難免被人說道。」

黃鶯轉眸,「碧柔也覺得我不該出頭?」

碧柔愣了一下,道:「娘子一片赤子之心,是您心善。但這世上對女子諸多規矩,稍一行差就錯,就會被人說壞了規矩。」

黃鶯笑了笑,「當知道碧柔是為我好,但是——」她話音一轉,眼睛明亮非凡,「但這事若是再來一回,我仍舊會為先生出頭!」

她語氣斬釘截鐵,聽得碧柔一時怔愣。

「我連自己的先生都護不住,還要這所謂的好名聲作甚!今個是先生,明個若是母親呢,是老太太呢,難道我就只守著規矩,只看重自己名聲而不顧她們?」黃鶯的話擲地有聲。

「規矩,規矩,人創出規矩是為了更好的行事,不是反被它所禁錮。女子溫柔知禮是規矩,可尊師重道更是大義。」

墨守成規,活在框架裡,跟提線木偶有什麼區別。規矩是為了幫人更好生存,人與人之間更好相處,而不是壞了親情、師道的劊子手。

黃鶯脫下外衫遞給碧柔,「碧柔放心,只看到我潑辣厲害的,我也不屑於看他。世間人千百種,心思想法各有不同,不能要求每個人都認同我的行為。但這世上,總有慧眼獨具之人,總有清醒之人。」

碧柔默默接過衣服,轉頭時悄悄擦去眼角的淚珠。

她的大娘子果真與眾不同,這世上也就只得一個黃鶯罷了。

窗外,因為擔心黃鶯而守到現在的沈璋也是滿目震撼。他悄悄斂了行跡,借著夜色回到靜心居。

晚上躺在床上,沈璋滿腦子回想的都是黃鶯擲地有聲的話語,和堅定的眼神。

想著想著,他心上倏然疼痛起來,上輩子,她沒護住家人,該是有多難過!

一個不過教了她幾年的先生,就值得她這般真心相待,若是他沒有惹她生氣,沒有做下那許多心痛的錯事,她對他,會不會更好?

沈璋就這樣迷迷糊糊半睡半醒了一晚上,早上起來,只覺得頭昏昏沉沉的。但他仍舊沒有忘記叫來劉寺。

陳家居然囂張到敢欺負他的鶯姐姐,真是不要命了!

這些年,沈璋秘密訓練了些死士,要想讓幾個無關緊要的人,悄無聲息地死去簡直太容易了。

可剛吩咐了劉寺,他還沒退出門口呢,就又被沈璋給叫了回來。

沈璋揉了揉疼痛的大腦,腦海中居然蹦出老和尚的話,「積德行善,有福報,萬物有靈,請陛下少造殺孽,就當是為了娘娘。」

他用力按了按太陽穴,「尋個女子送去陳家吧,讓陳氏分不出心神找麻煩。」

劉寺有些驚訝,想不到主子居然這麼仁善。

沈璋討厭看見劉寺驚訝的神奇,踹了他一腳,「愣著幹什麼,還不快滾!」

劉寺回神,連滾帶爬地出去。

等人不見了影,沈璋才鬆了一口氣。然後不知怎麼,心中突然生起一股羞惱,他狠狠捶了書案一下,咬牙切齒:

「鶯姐姐,我為了你都不造殺孽,讓人笑話仁善,你可得好好補償!」

說完,他在腦海裡回憶了一下chun宮三十六式,將黃鶯翻過來覆過去這樣那樣想了好幾遍,心上的郁悶才逐漸緩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