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6 章
不見

祝融立在下首,一動不敢動。

他不明白,為何主子興沖沖而去,卻裹挾著一身清冷而返。

其實這種情況很少發生的,無論大娘子是喜是怒,只要主子能見到她,就會退去一身清冷,眉眼含情,嘴角含笑。

也只有在這個時候,他才有了一絲少年人的氣息,讓人覺得親切。

沈璋立在窗前,明明月色明亮,整個天光都映著一絲白。而他心裡卻是荒蕪一片,漆黑看不到出路。

他一向是有耐心的,為達目的不擇手段,心性堅韌,但是在黃鶯面前卻有些忍不下去了。

沈璋眼中劃過一抹絕望,黃鶯就宛如千年寒玉,哪怕用心頭血也暖不熱。

沈璋第一次懷疑自己,不是懷疑他對黃鶯的執著,懷疑他的心。而是懷疑這所謂的執著是否能帶給她幸福,給她快樂。

重活一世,他漸漸了解她,懂她,為她考慮,同時也愈加惶恐。

若是他強迫她,她一輩子都不快樂怎麼辦?

前世不僅是黃鶯的噩夢,也是他的噩夢。

這一夜,倆個人都是無眠。

黃鶯猶豫再三,終究決定在紙上寫會更理智,也更委婉。

她怕她面對他時,控制不住情緒。

最好是不要見面了。

黃鶯想了一個晚上,反復猶豫塗改,想了很多很多話,最終述諸與紙上的只是短短幾行字。

他是天上龍,她是地上柳,不相配,配不上,各自奔前程。

黃鶯寫得很隱晦,但是斷絕之意剛烈決絕。

信送出去後,黃鶯忐忑地等了三日,終於接到了他的回信。

薄薄紙上只有四個字:如卿所願!

黃鶯扶著腦袋,踉蹌了幾步,勉強扶著桌子穩住自己。

好,真好,煩心事了!

——

黃鶯病了,昏昏沉沉沒有意識,知道床前人來人往,卻看不清面目。

耳朵也嗡嗡作響,時靈時不靈,不靈時明明感覺面前之人嘴唇翕動,卻一個字也聽不見。靈時,關於沈璋的任何消息都沒有落下。

她知道,他並沒有來看她!

呵呵,上天果然最是公平了,他受過的,她都要一一嘗一遍。

他病的那些日子,是不是也曾像她這般失望過。

老太太坐在黃鶯床邊,看著無知無覺的黃鶯唉聲歎氣,她現在已經哭不出來了。前幾日達兒犯事,她眼中都淌了血,如今眼前影影綽綽,已經看不清晰了。

站在床邊的陶嬤嬤,見老太太伸手摸索了半晌才摸到大娘子額頭,喉間頓時哽咽,猛地轉過頭拿著帕子捂住嘴。

黃家這麼多口人,一母雙胎的妹妹還昏迷不醒,大少爺怎麼就能這般糊塗,居然去搶親!

他心裡還有沒有黃府上下近百口人,他還有沒有心!

大周律,略賣人口,最輕也是三年徒刑!

大公子搶的還是縣官大人家的嫡女,是知府大人未過門的兒媳婦,若是到時劉娘子反咬一口,大公子很可能被判絞刑。

——

靜心居外,林茹已經跪了三天三夜了。

「算了,茹兒我們回去吧。」黃蜂想要抱起林茹,達兒人證物證俱在,讓殿下怎麼幫,難道要違抗律法?

林茹不懂這些,她只知道唯有八殿下能救達兒,她實在是走投無路。她一介女流能做什麼,女兒已經昏迷不醒了,兒子再判處絞刑,她活著還有什麼意思。

「大爺快扶奶奶回去吧。」祝融歎氣,「大少爺還沒找到呢,您想讓少爺怎麼幫,即便是皇子也不能伸手刑罰。為今之計唯有盡快找到大少爺,按略人刑罰,三歲徒刑。到時大爺疏通一下,慢慢減刑吧。」

黃蜂勉強笑了一下,「謝主管家指點。」然後低頭,「我們走吧茹兒,這樣已經很好了。」

林茹不懂這些,欣喜地看向黃蜂,「不用絞刑了嗎?」絞刑是厲氏過來找人時罵的話,說一定要判處黃達絞刑,還說整個黃家都是同謀,要抄家。

黃蜂強撐著點頭,「嗯,會有辦法的,我們一定能想到辦法救達兒的。」他安慰林茹,「縣老爺仁厚,只要我們找到達兒,將劉娘子安然無恙地送回去,縣老爺一定會饒過達兒的。」

「嗯。」林茹點點頭,信了,第一次露出笑容。

黃蜂能安慰得了妻子,卻不能安慰自己,那劉娘子可不單是縣令的嫡女,更是知府大人未過門的兒媳婦。

黃家等於是得罪了縣、府地位最高的兩人,如今有殿下在,之前又有掌印太監到黃家。知府大人不知內情,有所猶豫,才遲遲沒有判決。

現在是私下裡尋找,可事情總有暴露的一天。哪怕殿下貴為皇子也不可能公然違抗法令,更何況,他們有什麼資格令殿下這麼做呢。

黃鶯雖然昏昏沉沉的,但卻能感知到家裡氣氛不對,而且她的心越來越慌。

家裡一定是出事了!

不行,她不能再昏沉下去了,她要醒過來,一定要醒來!

一旦下定決心,黃鶯常年不輟的養身功夫就顯出作用來了,不但在她昏迷的這幾日滋養她的身體,更是緩慢調動內息,積蓄力量,然後瞬間爆發。

眼看著就要撥開迷霧,黃鶯突然感覺力量不夠,她頓時急了,瘋狂調動內息。但是昏迷了幾日全靠米油維持的身體根本沒有力量,眼前迷霧漸漸加深,黃鶯急得快哭了。

而就在這時,突然感覺一道暖流入腹,一股溫柔而強勁的力量流入體內。黃鶯仿佛窒息之人突然吸入新鮮空氣,急切而瘋狂。

她猛地撥開迷霧清醒過來,睜開雙眼。

然後對上一雙關切的瞳眸。

「睿睿?」她語氣還有些沙啞。

沈璋臉上的喜意一閃而逝,見她看過來瞬間恢復清冷,淡定地拿走手邊的碗,冷冷道,「我來看你死沒死?」

黃鶯目光移到桌邊的碗上,心中恍然,原來那道暖流是它。

沈璋扔了碗起身要走,卻被黃鶯一把抓住手臂,「別走!」

歷一番生氣,黃鶯徹底頓悟——

她不要失去他!

他們之間最大的障礙已經消失,她何必因為不必要的擔憂而推開他呢!

即便她不信任他,也應該信任自己。

都不曾努力過,只把兩人關系的維系系在他一人身上,分明是她太自私,有什麼資格去質疑他。

她要和他一塊努力,她信她,也信他,哪怕最後真的分道揚鑣,可最起碼,她曾經努力過。

「別走,睿睿!」黃鶯一旦想明白,就豁然開朗,不再壓抑自己。

她要努力,要爭取他,要更愛他。

「呵——」

沈璋冷笑,眼眸更加幽深,卻隔著一層冰霜與嘲諷。

他一把扯下她的手,看似毫不留情,但動作卻是輕而緩。

黃鶯偷笑,他捨不得。

然後下一秒,她就笑不出來了。

「我會救出黃達,你不用來這套,就當是回報黃家多年的款待。」

說完,他大步離去。

大哥怎麼了?黃鶯有些懵。

沈璋離去後,綠意就紅著眼睛進來了,看見黃鶯醒來,眼睛頓時濕潤,「娘子……」她的嗓子有些啞,似乎哭了很長時間的樣子。

「別哭。」黃鶯想起來,見狀綠意趕緊上前將她扶起,背後墊了迎枕。

黃鶯鬆了口氣,感覺胸口舒服了些,才道:「大少爺可是出了什麼事?」

綠意一愣,眼淚嘩嘩流了下來,連聲音都哽咽了,「大少爺……他……他……」

「他怎麼了?」黃鶯突然一個俯身用力握住她的手,「快說!」

綠意擦了臉上的淚,斷斷續續,將事情說了一遍。

「略賣人口?」黃鶯只覺眼前一黑,頭又疼了起來。不論是古代還是現在,拐賣人口都是重罪。

難怪……難怪……沈璋他……

黃鶯只覺渾身是嘴都說不清了,想起之前沈璋目中的嘲諷,黃鶯臉上火辣辣地疼,他心裡還不知怎麼想她呢。

此刻她倒是不擔心黃達,相識了兩輩子,她哪裡不知他最守承諾。說了會救出黃達,就一定會救。

最守承諾——黃鶯此刻對這四字是又愛又恨,萬一他死守著‘如卿所願’四字承諾怎麼辦?

她豈不是永遠都沒機會了?

不行,她一定再要努力一次!

黃鶯的清醒讓處在傷心痛苦中的黃家人好受了一點點,因為擔心她的身體,就沒多提黃達之事。在她面前勉強強顏歡笑,只是讓她多休息,養好身體。

黃鶯身體底子好,沒兩日就能下地走了,又練了幾遍養身功夫,身體恢復了十之□□。

她從綠意那得知,醒之前喝的那碗藥含有十幾種名貴藥材,有些難尋的,都是沈璋親自去采的。

得知這件事後,黃鶯消退的信心又恢復了一些,不住地給自己打氣,決定夜探靜心居。

黃鶯半夜溜進沈璋臥房時,外頭一個值夜的人都沒有,門口也鬆散得很。她輕而易舉地就進了臥房,靠近床邊時,他都沒醒,屋內還隱隱飄著藥味。

黃鶯心上陡然一驚,難道是他生病了。

好在她五感敏銳,夜裡視物雖沒有白日那般清楚,但也能看清。

她朝沈璋面上望去,這一看頓時心疼得咬緊了下唇。

沈璋面色蒼白地躺在床上,嘴唇乾裂破皮,仔細看去,面上竟有幾分青黑色。

這莫不是中了毒!

黃鶯顫抖著抓住沈璋手腕,想要給他摸脈。

溫熱的手指一碰到他,沈璋就醒了,睜開雙眼警惕地望過來:「誰?」

「是我!」黃鶯哽咽了一聲。

沈璋神色冷凝,語氣毫不客氣,「你怎麼會在這,難道是見黃達沒回來,著急了。放心,我答應的事一定會辦到,他已經在路上了,明日就能見到人了。」似乎是氣不足,沈璋說了兩句就咳嗽上了,眼皮也無力地合上。

不是!黃鶯搖頭,眼中含著一泡淚。

「我、我就是想看看你!」

「哼!」沈璋哼了一聲,明顯是不信。

「你怎麼喝藥了?是受傷了嗎?」黃鶯很擔心。

「不用你管!」沈璋咬牙,惡狠狠道,然這話一出口卻頗像鬧脾氣。

沈璋一時又黑了臉,深吸一口氣道,「你走,不要考驗我的忍耐力!」

剛開始黃鶯確實有幾分忐忑的,但見他中了毒,語氣也似嗔怒,心裡有了底,就愈加膽大起來,「我不走。」

說著強行抓住沈璋的手腕給他切脈,沈璋力氣不濟,掙脫不開,又說不出太狠的話,只能紅著眼瞪她。

他本就生得精致,還是少年的稚嫩,沒有青年男子的成熟,紅紅的眼圈像是勾了胭脂,美得令人心頭直顫。

黃鶯雖然不懂醫術,但是跟清智師太混久了,又修煉養身功夫,對身體經絡熟識,摸個脈還是可以的。

沈璋果真是中了毒,不過似乎已經解了毒,身體正在逐漸恢復。

這毒不用想,肯定是為她采藥時中的,他老老實實待在院子,根本沒有中毒的機會。

黃鶯愈加愧疚,都是她不好,早點想開也不會連累他中毒,還將自己置於這般進退兩難之境。

雖然解了毒,但是黃鶯擔心他體內會有餘毒,想了想,決定用內息給他調理。

在昏迷中第一次調動內息之後,黃鶯這兩日用得越發熟練,而且還發現它極好用。

以前需要在地上動作,比劃好久,練過兩遍之後,身體才微微有些熱意。

而現在,她只需靜坐不動,就能催動內息在體內運行,一周天之後。身體輕盈,神智清爽,這滋味簡直……用個不要臉的比喻,簡直比高、潮都要美。

這大概就是道家追求的內丹之術吧,這麼舒服,難怪都想成仙,將人間一切繁華拋卻。

養身功夫的內息和黃鶯練的步蓮花內息不同,以前不了解,現在有了對比,簡直是大西瓜和小芝麻的對比。

黃鶯不知道和沈璋的內息比如何,但是她覺得應該是她的比較厲害,真的是非常滋養人。

她將手伸進被子裡,一路向小腹移去。

沈璋終於受不了了,睜開眼睛冷冷地看著她,「你是想折騰死我嗎?」

黃鶯有點委屈,不過卻忍下了,嫩汪汪的小手繼續在他身上移動。

「你——」沈璋氣急,眼底一片青黑,目光宛如冰錐,狠狠瞪著她。

黃鶯垂下眼眸,心道:我看不見,反正你也沒力氣,掙脫不開。

手終於貼在沈璋小腹上,沈璋的身材不錯,不是那種遒勁的肌肉卻修長結實。不過此刻黃鶯根本沒有那些旖旎心思,她全神貫注地調動內息,往手上移動,到了手心,往沈璋身體裡進——進不去——

怎麼會這樣?

黃鶯頭上冒了汗,更加集中注意力,聚集精神意志……終於,內息進入沈璋體內。

原本黑著臉的沈璋神色頓時一變,臉上漸漸染上桃花般的紅暈。

內息最是私密,通常都是一個人一生獨享的秘密,而她、她卻將內息探入他體內。

這也不算什麼,令沈璋驚訝的是,黃鶯的內息似乎有些不同,似乎……大概……好像有些淫蕩。

不像是一般的內息那麼柔和弱小,它似乎有著自己的生命力。一進入到他體內就蹦躂開了,招貓逗狗,在他下腹部位徘徊半天,還試圖勾搭他的內息。

兩股內息交纏,仿佛做著世間最原始的生命運動。

黃鶯懵了,突然發現內息失去了控制,而且傳回來的感覺令她身體軟綿無比。

她想收回內息,但又怕傷到沈璋,不敢亂動,只好咬牙忍著。

沈璋比她更糟,兩股內息在他體內交纏,感覺更清晰。

終於,兩股內息交纏完了,黃鶯又能控制了。她紅著臉,軟著身子,勉強催動內息在沈璋身體裡運行一圈,清除餘毒。

當內息收回之時,黃鶯身體已經軟得不能動了,完全趴在沈璋身上。

而沈璋卻驚奇的發現,原本的內功瓶頸突然沖破,整個人充滿了力量,功夫突然躥了一大截。

絕世高手!

沈璋目光一亮,原來兩人內息交纏竟會有這般好處,難道這就是道家所說的雙、修之術?

激動過後,沈璋目光移回黃鶯身上,語氣冰冷,「還不走?」

黃鶯:「……」

嗚嗚嗚,她走不了了!

沈璋恢復了力氣,一把抓起黃鶯將她整個人扔到榻上,一點也不溫柔,聲音還含著涼氣,「能動了,就走吧。」

他撇過頭,「我不想再看見你!」

沈璋的語氣動作十分嫌棄,似乎多看她一眼都厭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