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過了半個月,黃鶯終於到了京城,這時已經快進十一月份了,路上很冷。若不是怕黃鶯凍著,沈璋可能還會走得更慢一些。
入了宮,沒成親之前,兩人肯定是要分開的。如今正是熱戀,沈璋哪裡捨得,只能在路上磨蹭再磨蹭,皇上都派人催了好幾回了,他仍舊不緊不慢地走。
皇上顯然是很期待沈璋,讓太子帶著一眾兄弟去城門外迎接。陳貴妃得知後,氣得直跳腳,沈璋算什麼東西,居然還要她的玢兒去接。
陳貴妃陰沉沉地坐在榻上,目光無意間掃過一旁侍立的清麗宮女,突然道:「你去慶德殿服侍秦王。」大周皇子同母妃住在一處,成親後出外就封,但是祝妃過世多年,沒有主位妃,沈璋再住在內廷就不合適了。
慶德殿臨近東宮,靠近太極殿,朱明門,比太子離皇帝都要近。
聞言,清麗宮女朱姣還沒反應過來呢,曲嬤嬤先是一怔。朱姣、朱媞是侯爺秘密□□出來幫貴妃固寵的,內裡有乾坤,萬中無一。侯爺花了大量的人力物力,費了好幾年功夫,也才□□出兩個。
居然就這麼便宜秦王一個。
曲嬤嬤忍不住肉痛,心疼道:「娘娘三思啊。」
陳貴妃擺了擺手不在意道:「聖人養生,近兩年都不近女色了,留著也沒用。況且聖人心軟長情,根本不需要固寵。」說到這,她呵呵了兩聲,有種老巫婆的感覺,曲嬤嬤竟然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當年祝妃活著的時候鬥不過我,死了,我也要她不得安寧,壞了他兒子的身子骨,讓她連一絲血脈都沒有。」
陳貴妃越說越高興,心情逐漸好了起來,居然還跟朱姣說了兩句話,令朱姣受寵若驚,「沈璋那小子少時生得就像祝妃,這些年過去了,估計會越長越好,你倒是好命。」
想了想,陳貴妃又道,「他年少肯定貪歡,你多勾著他點。要做什麼,應該怎麼做,你心裡應該清楚。」
朱姣連忙跪下磕頭:「娘娘放心,朱姣的命都是您的,願為娘娘做牛做馬,萬死不辭。」
「呵呵。」陳貴妃又咯咯笑了起來。
——
靠近京城,沈璋就從馬車上下來,轉為騎馬。
這些皇子雖然不滿皇上對沈璋這般厚愛,但心裡都存有一分好奇的,想看看這個離京多年的八皇子到底什麼樣子,可堪秦王這個封號?
結果遠遠地就看見領先一騎高頭大馬,沈璋直至近前才勒緊馬繩。
見他這般狂妄,包括太子臉色都有些不好,那些跟隨的屬官更是在心裡將沈璋一直貶低,狂妄,不識禮,沒見識……總之各色貶義詞匯不要錢地往他身上扔。
四黃子晉王有想過沈璋會是什麼樣子,也許膽小,畏畏縮縮;或許強裝鎮定,外強中乾;又或者識禮懂事,風度翩翩,卻怎麼也沒想到他居然這般狂妄。
一個養在陋地,六七年沒入皇城的皇子哪有資本狂妄。
沈璋的馬飛快駛來,直到靠近眾人一射之地,才猛然勒緊韁繩。饒是晉王這馬上將軍,見過千軍萬馬的都變了臉色,強忍著沒躲開。
除了太子和晉王,其他人都嚇得屁滾尿流,躲到一邊去了。
而沈璋自始至終面色不變,翻身下馬,動作行雲流水一氣呵成,沒有懼怕,沒有怯懦,更沒有目中無人,「臣弟給太子殿下請安。」他單膝跪地。
太子被沈璋風度所折,好一會才笑著上前扶起他,「八弟快起。」
沈璋站起來,目光掃向晉王,還有紛紛站回原地的楚王、寧王,微一頷首,「弟弟見過諸位兄長。」
「好小子!」晉王大笑出聲,上前拍了沈璋肩膀一下,「這騎術連哥哥我都不及,咱兄弟倆可要好好切磋切磋。」說完,晉王不動聲色地收回被震麻的手臂,本來想給臭小子一個下馬威,收服了他,不成想卻被反將一軍。
晉王是真刀真槍上過戰場的,手上不知沾了多少凶狠勇猛的瓦剌人的血,他那大掌跟鐵掌似的,身板好的壯碩大漢都受不得他一掌。
而沈璋……晉王眼底一黯,這小子身上是有真功夫吧。
不過這般不知收斂,不藏拙,到底是自負猖狂,還是真有兩下子。
晉王有些看不清這個弟弟了。
皇上著急要見沈璋,他是自己騎快馬過來的,黃鶯的車駕還在後頭,就留了些官員女眷等候黃鶯,沈璋隨同太子等人一塊進宮。
皇帝已經在紫宸殿等得不耐煩了,來回踱步,偶爾還要問聲劉寶:「我今天穿得衣服怎麼樣?」那感覺,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在等候心上人呢。
劉寶趕緊抬頭仔細瞅兩眼,點頭稱贊,「陛下穿得好,明黃常服舒適莊重,既不怠慢,又沒有疏離之感。」
皇帝很滿意,不過還有些憂心,「不然我穿朝服吧。」
換朝服就來不及了,我的皇上!
劉寶趕緊道,「秦王殿下等已經快到朱明門了。」
這就是說快到了,皇帝頓時更緊張了。
很快,有人通傳,說是太子等人到了。
「快,快進來。」皇帝突然從座位上起來,走到中間,眼也不眨地望向門口。
沒一會,太子晉王等人就到了,人群中一身穿黑色勁裝,寬肩窄腰,器宇軒昂之人特別顯眼。
少年仿佛一棵勁松,攜帶風霜,竟將太子一干人等都比了下去。
皇帝本來還擔心多年不見,感情會疏離,但是在見到沈璋之時,鼻子突然一酸,所有的情感洶湧而出。
一句話不說,皇帝目中只有他一人,伸展雙臂。
太子等人都有眼色地後退幾步,沈璋快步上前,猛地跪倒在地,雙手環住皇帝腰間:「父皇……」
只二字盡倒父子之情。
……
黃鶯肯定要住在皇宮裡的,陳貴妃宮中有楚王不方便,而且皇上也不放心陳貴妃,就讓宮中老人賢妃照顧黃鶯。
黃鶯入城門,直接進宮,一路暈暈乎乎被人引著,半天才到了賢妃的住處百福殿。
剛到門口,就有一個容貌溫柔端莊的宮女迎了出來,見到黃鶯眼前一亮,忙福身見禮,然後笑道:「這位便是黃娘子吧,仿若神妃仙子,真是叫奴婢羞愧。」
黃鶯低頭微笑,做羞澀狀。
一旁的顧嬤嬤輕聲道:「這是賢妃娘娘身邊的桂蘭姑姑。」
黃鶯輕聲道:「桂蘭姑姑。」
桂蘭趕緊上前扶住她,笑道:「娘子折煞奴婢,可當不起您一聲姑姑,娘子叫我桂蘭便是。」
黃鶯輕輕點頭。
「娘子快裡面請吧,娘娘盼著您過來,盼了好些時辰了。」
黃鶯俏臉微紅。
說完,桂蘭等人簇擁著黃鶯進入大殿,剛進了廳堂,又有兩位宮女過來,福身見禮,引著黃鶯往次間去。
次間和堂屋,隔著一個厚厚簾子,從堂屋到次間,黃鶯剛邁進去,就感覺一股暖意撲來,還有淡淡地馨香。
她不著痕跡快速掃了一眼屋內擺設,發現布置得很是簡樸溫馨,沒有那種富貴逼人之感。
黃鶯心中頓生好感,賢妃娘娘年輕時小產傷了身子,沒有生下一男半女。但她是聖人潛邸的老人,因為溫和賢惠,又是少年情意,很得聖人看重。便是陳貴妃如此猖狂,也不敢輕易惹她。
前世時,黃鶯並未和跟賢妃有過接觸,她一直像是隱形人一般,安安靜靜,不惹是非。後來沈璋登基,她就固守一方給聖人祈福,每天吃齋念佛。
見到黃鶯,賢妃笑容溫和,淡淡誇了一句,「真是玉做的人。」
黃鶯坐在她旁邊,賢妃溫和地問了她幾句,就讓桂蘭待她去房間看看,是否合心意。
黃鶯的房間是百福殿後頭的一處小院,收拾得很溫暖精致。
桂蘭一邊給她引路一邊道:「娘子您別看我們娘娘不愛說話,疏離清冷,實則心裡都惦記著呢。知道娘子自幼長在南邊,怕您住不慣,特意收拾得溫暖精致,您看這些花,都是一個月前從暖房新移過來的。」
黃鶯受寵若驚,「多謝娘娘垂愛。」
「娘子真客氣。」桂蘭笑瞇瞇道,視線不動聲色地打量著眼前這位佳人,心裡暗暗贊歎,果真是生得國色天香,難怪能做秦王正妃。
坐馬車久了,黃鶯有些累,桂蘭也不多打擾,吩咐小宮女燒水,又留下兩個宮女照顧,就告退了。
回到前頭次間,桂蘭趕緊把手放到火牆上暖暖,凍得直跺腳,「這天可真冷啊。」她歎了一聲,「也不知道黃娘子住不住得慣。」
桂香拿了碗熱湯給桂蘭,拿眼睛斜她,「你就是瞎操心,住不慣也得習慣,咱們盡到心就是了,可管不了那麼多。」
賢妃坐在榻上看兩個丫頭說話,笑容恬淡,等桂蘭喝完了一碗湯才輕言相問,「黃娘子覺得怎麼樣,布置得還喜歡嗎?」
桂蘭把碗遞出去,給外間的小宮女,回過頭對賢妃道:「黃娘子挺喜歡的,還看了屋裡的盆栽半晌。」
賢妃點點頭,低語:「這孩子很好。」
一句簡簡單單的很好,卻讓桂蘭桂香同時怔愣。
她們服侍娘娘多年,哪裡不知曉娘娘性子淡,輕易不誇人,能得一句不錯就極為罕見了。沒想到今日,娘娘居然誇黃娘子很好。
桂香試探道:「娘娘是說黃娘子生得很好嗎?」
賢妃端起茶碗不說話,過了好半晌,等得桂香桂蘭都快僵住了,才慢條斯理地解釋,「美人,一看形,二看態,三看神。陳貴妃只有形,祝妃有態,而這位黃娘子,體態天然,玉質清澈,形態神俱在,乃是絕世佳人。」
桂香桂蘭齊齊瞪大了眼睛,桂蘭回神更快一些,忙道:「我明白了。」
桂香瞪她一眼,「你明白什麼!」
桂蘭似是回憶,「我說黃娘子怎麼動作說話神態不像是一般閨秀那般規矩,但看起來卻分外好看呢,原來是有神。」
被勾起了好奇心,桂香忙問,「怎麼個好看法?」
桂蘭歪著頭回憶,「我也說不好,就是覺得她無論做什麼都好看,就是低個頭,紅個臉,都分外好看。像是長寧縣主……」她還舉了個例子,「一舉一動都是禮儀嬤嬤教出來的典范,半點錯處也沒有,但是看著卻是不舒服,總覺得刻意。」
說到這桂蘭細心回憶起來,「其實細細說來,黃娘子的每一步也是恰到好處,一分不多一分不少……」桂蘭絞盡腦汁地比喻,「這感覺就像是,大家看黃娘子這樣走路好看,才要求其他女子都這麼學。」
聽著兩個丫頭嘰嘰喳喳,賢妃勾了勾嘴角,黃娘子住到她這,看來她這百富宮要熱鬧了。
黃鶯穿越前就是北方人,倒不覺得有什麼不適應的。而且屋裡有燒得暖烘烘的炕,還有火牆,比家裡的冬天都要暖和,她只穿著輕薄裡衣裡褲就能在臥房裡面晃蕩。
此刻,她正坐在次間榻上,身上蓋著輕柔的蠶絲薄被,聽顧嬤嬤和趙嬤嬤講宮裡這些事。
「明日,娘子要早起,先去給賢妃娘娘請安,再去給貴妃娘娘請安。」趙嬤嬤道。
顧嬤嬤點點頭,「貴妃雖然不是皇后,但畢竟掌著宮務,勉強算是女主人,於情於理,到了宮裡,都要去拜見貴妃一番。」
聽到要去拜見貴妃,黃鶯稍微有一點緊張。
趙嬤嬤安慰她,「娘子不用擔心,貴妃娘娘好面子,不會當面給您難堪的。老奴覺得,貴妃很可能會因為你年紀小,知道的事不多,而拉攏您,您假意順從就是。」這話就是交心了。
顧嬤嬤跟著點點頭,提點道:「宮裡主位上的娘娘除了這兩位,還有麗妃,閔妃,趙妃,甄妃,岳妃,都是育有皇子公主的娘娘。不過娘子放心,他們的皇子都就藩了,心裡也有底氣,不會為難娘子的。」
趙嬤嬤接道:「唯一需要注意的就是甄妃,她是七皇子寧王的母妃,甄妃一向依從貴妃,娘子要多加小心。」
黃鶯點點頭,用心記下,而後突然想起件事,問道:「岳妃可是寧靜公主的母妃?」
顧嬤嬤點頭,「是,寧靜公主是皇上唯一的公主,比秦王殿下年長六歲,已經出降了。」
寧靜公主,黃鶯還有些印象,記得前世,她很是照顧自己,和沈璋關系也好。只是這位公主命不好,懷孕之時,夫君養了外室,記得當時鬧得還挺大。
那時,沈璋已經是皇帝了,當然要為公主做主。直接就休了那位駙馬,但卻禁止寧靜入宮,只能住公主府。
也不知道,兩人是因為什麼鬧僵的。
難道是沈璋覺得寧靜丟了他的面子?黃鶯心想,但是做錯的明明是駙馬,跟寧靜有什麼關系啊。
「還有一個人……」趙嬤嬤突然出聲嚇了黃鶯一跳,忙看向她,「誰?」
「長寧縣主。」
黃鶯一怔,好半天才反應過來,這長寧縣主正是沈璋前世的妻子,只是她身體一直不好,沒幾年就去了。
黃鶯前世那會昏昏沉沉的,根本就沒見過她幾面,如果不是趙嬤嬤提起,她根本就不記得這位長寧縣主。
不知為何,提起這位長寧縣主,黃鶯心裡酸酸澀澀,莫名不舒服。
趙嬤嬤瞅了黃鶯一眼,欲言又止。
還是顧嬤嬤乾脆,直接道:「祝妃娘娘在世時,與長公主最為要好,秦王殿下也是與長寧縣主青梅竹馬,殿下幼年,娘娘曾戲言,要與縣主定娃娃親。」
見黃鶯神色微怔,趙嬤嬤接口,「娘子不必憂心,奴婢給您說這個,就是想讓您多了解一些。當年娘娘病重,朝不保夕,長公主勢力,看不上殿下,根本沒同意。」
趙嬤嬤話外的意思,就是說殿下那般俊秀清傲之人怎麼會看上曾經拒絕過他的人呢。
但黃鶯還是被青梅竹馬這四個字灼得心疼,嗚嗚,她本來也有和沈璋青梅竹馬的機會的,卻被她丟棄了。
真是早知今日,何必當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