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7 章
丫鬟生涯原是夢一

紅鳳一直都記得她到張府的第一天,她以前真的沒見過這麼華麗的地方的。

她第一次走進屬於張青蓮的臥室,第一次見到那張宛如一個小房間的雕花紅木大床。

「你就睡這裡。」他指著那床的外側一人寬的腳踏。燈焰搖晃,閃爍在他俊美異常的臉,陰晴不定,眼睛深邃詭譎,薄薄紅唇格外的紅,倒有幾分□人,像傳說裡的妖物。

紅鳳看著,沒說什麼,面不改色,只眉峰微微凝起一絲為難,他卻眼尖看到了,說:「你是我的貼身丫環,夜裡我要喝水起夜,都要你服侍,當然要睡這裡!……怎麼?單女俠後悔了?」說到後頭,聲音又尖厲起來

紅鳳微微搖頭,她是百折不饒的沉靜性子,不會在意小小折辱。

夜裡果然加倍折騰,剛剛睡下,那陪侍的腳踏又冷又硬,只裹了一層薄被,也幸虧紅鳳是學武之人,不畏寒暑,要換了個尋常女孩子,真要凍出病來。

一會兒,由於白天累了一天,剛迷糊勁兒有點上來,突然被一只腳輕輕踢醒,張青蓮瞪著漂亮的黑眼睛,說:「我要喝水。」

紅鳳揉著眼睛,迅速爬起來,冬夜寒冷徹骨,她只穿著貼身小衣,去給他拿杯子倒水,送到床前,他坐起身子,黑色的長發垂到潔白的綢緞中衣上,冷眼看半天,不接,說:「我要用那個翡翠荷葉杯子。」

紅鳳給他去翻半天,找了來他要的杯子,倒上水,他才就著紅鳳手喝了一口,就不要了。

又過了一會兒,紅鳳睡著了,又被叫醒。他說:「我冷。」

紅鳳睡眼惺忪,愣愣看著他。

「你要不想給我暖床,就找床被子來。」

於是又有另一番翻箱倒櫃,好不容易,給他找了他要的百鳥朝鳳的那床羽翎被,替他蓋好。剛睡下,他又叫她:「我要解手。」

他躺在床上,了無睡意的一雙眼睛亮著,面無表情地說。

紅鳳怔住片刻,起身去給他拿夜壺,拿來他也坐起來,卻不接,說:「你不拿著我怎麼用啊?」

紅鳳止不住面紅,咬咬牙,還是低目斂眉,捧在手中服侍他用了,側過頭去不敢看,聽到他悉悉索索解衣服,然後便有那種水聲近在手中響起,心中說不出是何滋味。

「害羞?」他一邊仍舊悉悉索索整理中衣,一邊冷笑,「你既然做了我的丫鬟,這輩子也只能是我的人了,過幾日要你侍寢也難說,難道你當時都沒想到麼,單女俠?」

早上他還在睡,小丫環端熱水來給他洗面,紅鳳不忍立時叫醒他,接過盆讓小丫環先退下,等了半炷香才讓他起床。

孰料張青蓮手指一觸到水,臉色便沉下來,把門外伺候的小丫頭叫進來,把一盆熱水連水帶盆劈頭蓋臉扔到小丫環身上,罵道:「賤婢!你想凍死我?」

紅鳳一驚,連忙說是自己的主意,張青蓮充耳不聞,一迭聲叫人把那小丫環拉下去縊死,那小姑娘不過十三四歲,被水淋得透濕,簌簌發抖,不敢辯駁,只縮在角落裡哭。有人進來拉她,她死死抓住椅子腿,哀聲向紅鳳說「求姑娘救我!」,聲音淒切欲絕,被人連同沉重的紅木官帽椅往外拖,場面不堪之極。紅鳳驚怒不定,先是解釋後是求情,他只當什麼都聽不見,直到紅鳳跪到他膝前,他才正眼看向她,伸手捏住她下巴,輕輕柔聲說:「你替她求情嗎?」

紅鳳很自覺,垂下眼睛,聲音不高不低,卻很清晰地說:「求你。」

他微微扯開唇角,慢慢透起一個邪笑,俯首逼視著她,慢條斯理說:「『你』是什麼?我難道沒名沒姓?」

紅鳳忍不住也覺得為難至極,已經被逼到極限,只好抬頭哀懇的看著他,小聲說:「求你了,青桐哥哥。」

他的笑容漸漸擴大,眼裡卻露出狠絕的陰冷,「記住,」他的語聲在她耳邊,很輕很柔,裡面卻帶了精鋼匕首,毒蛇的汁液和南極玄冰交融似的東西,「這裡沒有你的青桐哥哥,只有你家老爺,你要叫我老爺或是大人。」

紅鳳跪得直挺挺的身子震了下,看不出她臉上的喜怒哀樂,她慢慢低下長著漂亮的長睫毛的眼簾,順從而無起伏地說:「是,大人。」

張青蓮沒縊死那個小丫環,卻叫人抽了那小丫環六十鞭。「若死不了就賣勾欄院去。」他淡淡吩咐,任憑紅鳳再怎麼求他也沒用。

「我已經很給你面子了,」他笑著伸手摩挲紅鳳紋理細膩的臉上的肌膚,「你在這裡不過是個丫環,再怎麼受寵也不能恃寵生嬌啊。」他的眼睛閃著光,「還是,單女俠要替天行道,殺了我這個惡霸呢?」

外頭傳來小女孩的痛喊哭叫,催人腸斷,紅鳳跪在地上,終究一動也沒動,六十鞭打完時,她的牙把下唇咬出了血來。

這一頓飯時間,比尋找他的兩年還漫長,她的世界裡的一些東西轟然崩潰,再也無法修補,她知道自己再也不是原來的自己,再也不是始終俯仰無愧的自己,她的理想和原則都已經不再無暇,也不再是最重要的堅持。

人要堅持信仰是多麼的難,而選擇,真的是世上最痛苦的事之一。

理想的坍塌,和偶像的崩潰一樣,比中了一百刀還痛,比背叛和欺騙還叫人絕望。因為那樣你還可以用怪罪別人來解痛,而現在,她只能腐蝕折磨自己的靈魂。

紅鳳從那一天起,就習慣了叫張青蓮「大人」,她的話越來越少,越來越得體,態度越來越謹慎,什麼事情都親力親為,從女俠迅速朝著一個完美丫鬟的方向進化。

張青蓮卻一天都很高興,晚上也沒再折騰她。

那個小丫環身子弱,最終也沒挺過三天去,自然也送不去勾欄,不知道是她的幸運還是不幸。

這樣的事情,在張府並不罕見,除了紅鳳和那小丫頭的娘,並沒有多少人去記得它。

而紅鳳的丫鬟生涯,不過剛剛開始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