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有的時候會出現既想哭也想笑的矛盾心情。
我現在就是這樣。
但是我最終既沒哭也沒笑,甚至連我的聲音聽起來都平靜得枯燥:「錦梓……嗎?」
身後的人僵了一下,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一個分明是女人,還是美女的身體裡發出男人的聲音被嚇著了。
張青蓮的聲音雖然低沉宛轉,畢竟還是男人的。
可憐的錦梓,又沒去過泰國,對這種現象估計也不大適應。
他鬆開了我,既沒推開我,也沒抱住。
我只好自己轉過身去。
一張俊美熟悉的臉龐映入眼中。依舊清寒如星的眼眸,雕琢般的嘴唇,下頜,墨玉般的長發。只是比以往多了點憔悴,襯著微微上揚的丹鳳眼,倒有點風流婉轉的情致。
看清楚我的臉,錦梓倒抽了一口冷氣,不由自主往後退了一步。
「錦梓,」我想了想,開口說,「你長胡子了。」
面前的帥哥有點惱羞成怒,嫌棄地說:「你幹嗎穿成這樣?」
男子漢大丈夫穿成女人模樣成何體統,何況還讓慧眼如珠,聰明蓋世的本少爺認不出來。
我猜他心裡肯定這麼想,並且打算這麼說。
於是我連忙誠懇地解釋我是如何到了回鶻這裡,公主如何因為匈奴使者要來怕我被發現而讓我扮成女裝。
一口氣解釋完我伸手揉了揉他下巴,估計這家伙最近沒空修飾儀容,找我找得風餐露宿,下巴上冒出不少胡子茬,我不大喜歡胡子,暗暗思索要給他刮了。
錦梓卻覺得被調戲了,又退了一步,露出惱火的神氣來。
我心中一動,笑著繼續伸手調戲他:「害什麼羞嘛,摸摸又不會怎樣……」
我家帥哥因為男性自尊心屢屢遭到挑戰,終於怒了,一把把我揪到懷裡,狠狠在我嘴上咬了一口,順帶法式深吻,然後把氣息不勻的我丟到一邊。
「這麼久不見,你也太不溫柔了。」
我一邊恢復正常呼吸頻率,一邊抱怨。
錦梓聽到我的抱怨,眼神一變,語氣也驟然溫柔下來:「是嗎……那我們重新來一次……」
我聽出潛藏危險,連忙擺手:「不用了不用了,我只是抱怨下而已……呵呵。」
一陣子不見,這家伙變厲害了啊。我越來越吃癟了。
正色開始說正經事:「錦梓你怎麼出來了?」
「當然是找你。」鄙視的口氣。
不過我還是聽出了其中潛藏很深的內疚和擔心,心裡暖了一下。
當然該批評我還是要批評的:「你就這麼跑出來,也不怕皇……一個人在那邊?」
「沒關系,我讓焦誠貼身保護他了。」冷淡的語氣。
那也不算十分安全吧,萬一出點事……嗯?我突然發現讓我驚訝的內容:「焦誠沒死?」
「沒有,他們那族很奇怪的,沒那麼容易死。」
「哦。」至於怎麼個奇怪法,我決定以後再問。
想跟錦梓說的話太多,公事的許多情況,匈奴援兵的具體數目,回鶻的可拉攏性,我們這邊現在情況到底如何,小皇帝衣食起居可好;還有很多小事,是不是原慶雲去找他他才知道過來這裡找我,壁爐有沒有找到……還想告訴他我很想他。一時竟不知道先說什麼好,於是冷場。
我們互相看著。
錦梓可能跟我一樣,也不知道說什麼了。
倒有點互相脈脈凝視的意思。
錦梓的眼睛像某種我不知道硬度和質地的寶石,光輝流轉,看不清楚其中有什麼,但又似乎不需要看,也很清楚其中所有復雜的感情和思量。慢慢的,我們口鼻間呼吸的氣體都柔軟起來,脈脈相承,彼此之間似乎有某種水流般的東西溫柔流淌,漸漸連心跳都趨於一致。
我忍不住想靠近他,伸手牽住他的手。
可是他已經先伸出手來,似乎要撫摸我的鬢發和臉龐……
就在這溫柔無限的大好時光,錦梓突然臉色一變,在我肩上按了一下,身形一動,已掠了出去。
我只覺眼前一花,錦梓已經手中擒住一人,腳下輕輕連點,腳不沾塵飛身掠回。
快得我來不及反應。
被他抓回來的是個男人,從穿著看是回鶻的士兵,大約是公主派出來跟蹤我的。
那人用回鶻話支支哇哇地叫了幾句什麼,我反正聽不懂,也不知錦梓同學身為該時代的資優生是否外語水平要比我高明點。
剛想問,錦梓卻出手如電,一手勾住那人脖子,輕輕一扭,只聽「卡擦」一聲,骨頭斷裂的聲音,那個士兵眼睛一瞪,也沒有血,就這麼死了。
從溫柔鄉到目睹凶殺現場實在差距過於明顯,我心裡調適不過來,目瞪口呆看著我家「心狠手辣」的良人。
錦梓神色淡淡的:「他看到我形跡,不能讓他活著回去。」
是啊,不能冒險,讓敵人知道我們的主帥不在營中,豈不是大大不妙。
錦梓這麼做沒錯,只是我來自和平年代的心理素質太差。
但是,眼睜睜看著這麼乾脆利落的殺人真是受不了。
果然,我不應該來戰場的,我的道德底線和基本信念受到過多的挑戰,之前什麼同生共死的想法太過簡單了,人其實很多東西都要親身經歷才知道自己當初的許多想法許多話何其輕易幼稚。
我喉頭乾燥,忍不住咽了口口水,眼睛可以回避那剛剛還活著的屍體。
果然,到最後也只能選擇逃避,視而不見。我們的承受能力只得這麼多,不回避怎麼辦,難道要我去想這片刻前還有呼吸還有思想還會行走的生命就要永遠冰涼,逐漸腐爛?難道要去想這人也許有妻有子,他的妻子也許在天天盼望他回家,一針一線縫制著冬衣,卻再也盼不回去;他的孩子從此就要變成無父的孤兒……
不不,我沒有余地去想這些,我只能想:兩國交戰,迫不得已,你如果不死,我們就要大大糟糕。
我抬頭看看錦梓,現在他的眼睛還是很亮,可是好像會反光,裡面的東西我已經看不清楚了。他的神色淡然,好像什麼都沒發生過。
只是,不知道他心裡怎麼想。
必須要親自動手的錦梓會不會心理活動其實和我一樣?
但是,錦梓本來要撫摸我臉龐的手不再伸出來了,並且刻意不碰到我,這只是個下意識的行為,就像我們剛剛碰過不大乾淨的東西還沒洗手時不經意就會回避拿手再去碰乾淨的東西。
我心裡黯然了一下,伸手過去拉住他剛剛奪取別人生命的手,也裝作若無其事。
「咱們走吧?」錦梓突然說,「該回去了。」
嗯?
「啊……不行,我還不能走。」話題變得有點快,我又要調整思路。
錦梓輕輕皺起他年輕的眉頭看著我。
「我要留在這裡。必須說服公主跟我們結盟,一旦回鶻倒戈,我們要反擊匈奴就不是難事。哪怕他們中立,於我們也大有好處。如今沮渠無定向公主求親,不管他是為公為私,一旦公主答應,以後數十年回鶻和匈奴就必定是盟方了。對我國大大不利。我一定要阻止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