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楓從錦梓身後繞出來,就冒出這麼一句極其不動聽的話。
這臭小子!
我心裡大怒,面上卻不動聲色,笑吟吟望著錦楓說:「少年子弟江湖老,一別半年,誰能不老?錦楓你也長大了啊,只是這個子……卻怎麼不見長?難道師父那裡伙食不好!」
錦楓頓時怒了,重重「哼」了一聲。
錦梓眼中透出些笑意,我想想也覺好笑,便不再攻擊這小屁孩。
不過事後晚上在驛站裡,我還是捧著銅鏡照了半天,想看看臉上是否真的有皺紋,要不要加大保養力度,畢竟和錦梓的年齡差距還是有壓力的。
照的時間略長了點,以至於錦梓過來碰了碰我,分明是忍笑的模樣,說:「明日再照,就寢罷。」
錦梓又和錦楓說了些話,無非是擺出長兄如父的架勢,吩咐他專心練武,聽師父的話,難得也加了句:「也要顧惜身子,不要生病,多吃點。」說說自己突然笑了。
錦楓聽出是調侃他方才被我嘲笑身高的事情,紅了臉,卻不敢對錦梓發火,只把氣撒在我身上,到下山都不同我說話。
錦楓送我們到了山下,一起找了個布置還算乾淨清雅的館子,點了幾個菜吃。
我自然不跟他小孩子家計較,席間也不好冷場,便主動問:「錦楓今年也十四了吧?」
錦楓「哼」了一聲,扭過頭不理我。
錦梓從雞湯裡給他夾了一大塊雞肉,又找出雞腿夾給我,說:「虛歲該十五了。」
沒有污染,沒有養殖場的雞肉還真是很香,我高高興興啃著,說:「錦梓,你也吃。」
接著問:「錦楓,還要學多久啊?」
「哼!」
「莫非資質太差,出師遙遙無期?」
小屁孩不經激,立刻說:「誰說我資質差了,師父說再三年就可以出師了!」說罷想想又眼巴巴看著錦梓:「哥,我在山上很努力練武了。」
好像搖著尾巴等主人拍拍腦袋誇獎的小狗。
我撐不住「撲哧」一聲笑出來。
錦楓又羞又惱,更加不搭理我了。
我想想還是不要逗他了,把另外一個雞腿翻出來(這孩子從他哥把雞腿夾給我沒給他起,就兩眼冒火盯著我碗裡的。),夾到錦楓碗裡,柔聲說:「錦楓,什麼時候跟你師父請假回去看看你哥,你哥只你一個弟弟,嘴裡不說,心裡也惦記得緊。」
錦楓漲紅了臉,說不出話來。
我看到錦梓做出嚴肅狀,其實也有點不好意思,又一副掩不住對錦楓關心的模樣,不禁想,如果有孩子的話,假以時日錦梓也會是個好父親,可惜,和我在一起,他是沒有機會了。
禁不住暗歎了一聲。
吃完飯逛了山下的小鎮,給錦楓買了些衣服鞋襪,日用物品,又送他回山,我體力不濟,也就是送到半山,回到山下已經很累,我和錦梓在驛站歇下。蘭倌和原慶雲的馬和東西都不見了,驛丞說他們什麼都沒說,原慶雲似乎寫了一張便箋要給我們,但最終又撕掉了。
我頗有些黯然,錦梓握著我的手,什麼都沒說,我看他一眼,雖然仍然是無表情的一張俊臉,我卻覺得很生動,心裡舒服了一些。
有些事情,本來也不必多說什麼了。
夜裡淅淅瀝瀝下起了雨,初春時節,略有寒意,這般天氣,身在異鄉,一間陌生驛站,最適合一席涼簞,擁被大眠,想一些久已不想的往事。我本累得渾身如散架一般,驛站送來很熱的水洗了腳,錦梓坐在床上,我斜倚在錦梓懷中,聽著窗外雨聲,心中頗覺異樣:
不知不覺,沒有電腦網絡,冰箱空調,電燈電話的生活,我居然也這麼適應了。
錦梓頭發垂到我面前,我繞在手上把玩,柔滑冰涼如冰絲一般。他胸膛起伏,和我呼吸吐納暗合,肉體的微溫透到我被上,春寒之中猶覺得身心熨貼,我舒舒服服伸了個懶腰,悠然說:「回京咱們無事釀些葡萄酒喝罷。」
錦梓沒說話,不知是不是無聲微笑了。
一路回京,行程很慢,於我,倒像是蜜月旅行,且充滿了「落拓江湖載酒行」的情致,就這樣,四月時,也終於一路到京了。
好久不曾見到我的乾兒子老高,這老小子打從捷報傳來,左盼右盼,終於見了我,激動得胡子直顫,一個勁請我去他家要給我們接風洗塵,自然,還有劉春溪。
周紫竹瘦了不少,這次我們在外征戰,他一人在朝中力撐,可謂居功至偉。我們能無顧慮地作戰,也得益於他和劉春溪始終毫不延誤的軍需供應。
打了勝仗,自然是有封賞的,我的爵位終於到了一等公,再進一步就要封王了,食邑也大大增加,我暗自警醒:功高不賞,過幾日要尋個釁讓自己被削削爵,罰罰俸什麼的。
錦梓也被加了三等公,食邑三千戶,並且要擔任兵部右侍郎。不過幾年,大約就要接替邵青的兵部尚書的職位,畢竟,十八歲當兵部尚書有點太誇張了。
不過他這年齡立下如此功勞,也是歷史上的奇跡了。
各部的官員們要討好我和錦梓,紛紛請客,我去了周紫竹,高玉樞那裡,不去別處不好,於是熱熱鬧鬧喝了至少一個月酒,幾乎每天被灌醉,讓我深深擔憂我的肝。
一個月後,錦梓為亡父鳴冤,正式請刑部重新審查他爸爸和包存鑫的案子,我們暗自給主審的刑部官員透了口風,兩位冤死的清官得到了平反,當時參與審理,或者說參與誣陷的官員們被撤了幾個。
邵青和我當時是主使者,邵青已經死了,不再相干,我雖然躲在幕後,也不能毫無關係,於是自請削爵,連降三級,爵位打回一等候,這案子很是轟動了一時,據說很多民間百姓都為終於昭雪的兩位青天大老爺立了牌位。
錦梓於是表示終於可以為亡父守孝三年,要求丁憂。
錦梓的前途若錦大家有目共睹,少年得意,居然來這麼一招,大家都跌破眼鏡。他父親畢竟逝世多年,完全可以不必報丁憂的,這樣簡直就是自毀前程,浪費最重要的三年時光。
朝廷奪情三次,他堅決推辭,終於在一片「嘖嘖」贊歎聲中窩到我家裡躲起來。
另外一件大案子是那個人口販賣集團的落網,那個教主實則也是個熟人,就是當年混進我府中撈走我大批錢財的內奸羅耀祖,原來這個集團是「五毒教」的一個分支機構。
新仇舊恨,再加為禍百姓,我自然不能放過他,立刻判了個斬立決。
後來他被斬於菜市口,我去看了他的屍體,是一個面目普通的三十多歲的男子,不知道這是他的真面目,還是被掉包了。
不管如何,「五毒教」從此銷聲匿跡了。
錦梓實現了他的諾言,他說過不想再涉身廟堂,我私心是高興的,我不喜歡公務纏身的錦梓,為了朝廷的事情忽略我的錦梓。但是想想還是覺得自己自私了些。
錦梓恢復了在梅花樹下舞劍的習慣。
我在京郊找到了一片莊子,種了葡萄,第三年秋天的時候釀出了第一批還不錯的葡萄酒,不過是類似通化那種甜甜的拿蜂蜜一起釀的葡萄酒,畢竟我無處尋找解百那,赤霞珠,不管是黑比諾還是灰比諾還是白比諾,這些品種全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