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0 章
尾聲三 吾家有女初長成

我叫永憶,我姓儲。

我是個女孩,今年十四歲。

我和我娘住在興傅山玉慈庵旁邊一個茅屋裡。

我娘是個美貌的女人,武功很好,對我也很好。

六歲以前,我沒有見過任何男人,每天高高興興跟著我娘練武功,和山上的動物玩耍,幫助庵裡的尼姑們做些小活。

那時候,我並不知道一個人既要有娘也要有爹。

我記得很清楚,六歲那年的夏天,一個很熱的下午,我去山上玩了回來,帶了一身土,興衝衝衝進家裡,大聲叫「娘」,卻看見屋裡不僅僅有我娘,還有兩個不認識的人。

我進來的時候,三個人的目光齊刷刷地看著我。

我意識到有什麼嚴重的事情,害怕了,怯怯看著我娘和兩個陌生人。

我娘讓我叫其中一個溫和含笑看著我的叫「爹」,另外一個看了我一眼就當我不存在的叫「叔叔」。

這兩個人長得都很好看,尤其是我叫「爹」的,比我娘還要好看。

我很喜歡他,他看著我的樣子很溫柔,比我娘還要溫柔,於是我也不知道怎麼想的,就自作主張爬到他膝蓋上去了。

大家都震驚地看著我,好像我做了什麼不得了的大事,但是卻沒人叫我下來,我也就待著了。

我爹看我的樣子很複雜,好像又驚訝,又震動,又迷茫,但是他還是伸手試探地摸了摸我的頭髮,然後用溫柔的聲音說:「你跟你娘一樣漂亮可愛。

我娘的臉紅了,還真挺可愛。

我爹把我摟到懷裡。

好溫暖,我高興地笑了。

我爹和叔叔大約住了一個月,走了,此後他們每年都來住一個月,我八歲的時候,叔叔成了我的師父。

小的時候不明白,後來讀書多了,才知道爹娘是怎麼回事,於是發現我爹和我娘真的很奇怪。

我爹對我娘客客氣氣,但從來沒有什麼親暱的舉動,也不跟我娘住一間房,反倒是跟我師父住在一起,同出同入。

我娘對此居然也沒有半點怨言。

後來我想,也許是我根本沒有爹,或者我爹早就死了,我娘把她的朋友請來假裝我爹,讓我心裡舒坦些。

後來我越長大發現鏡子裡的自己和爹越像。

原來我真的是我爹的女兒。

那他為什麼不和我們母女在一起?為什麼一年才來住一個月?

難道是為了我師父?

我娘為什麼不哭也不鬧?

有一陣子,我甚至暗暗怨恨我娘不爭氣。

我爹很喜歡我,每次他來,都要蒐羅好玩的,好吃的給我,我慢慢長大,禮也越來越重,翡翠,白玉,珍珠,珍貴的刺繡和銀器,各種各樣的首飾,衣服和玩物。

我爹是個溫柔的人,每次也會帶禮物給我娘,大都也是華麗的首飾和衣服,我覺得這些都很漂亮,比我娘自己買的做的好看多了。我娘每次都掠著頭髮,微笑說:「給我買這些做什麼?我住在山裡,穿成這樣多不方便。」

我爹就笑嘻嘻說:「山中一日,世上千年,紅顏易老,紅鳳你這樣的大美人兒,怎可讓青春就這樣白白流淌,至少也弄點點綴吧。」

我娘就會微笑不語。

有時候我覺得我娘很喜歡我爹,有時候又覺得她很討厭他,每年五月我爹來之前幾天,我娘都心神不定,似乎盼著他來也似乎盼著他不來。

而我師父……我師父年紀不大,我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不過二十三四歲,英俊,沉默,堅強優美的下顎,抿著的嘴唇,雖然不像我爹那麼美麗,但是是所有女孩子曾經夢見的類型。

但是我覺得,他並不喜歡我。

他從來不多看我一眼,從來不送我任何東西,我娘說,他武功很了得,所以後來求他收我當徒弟。

他平時幾乎不說話,這時候開口說:「女孩子家,武功練得太高,也未必是好事,很危險。」

我娘說:「如果我武功夠高,可能當初就能挽回很多事情,女人不能想著靠男人,武功高雖然未必幸福,至少覺得無能為力的時候會少些。」

我爹點頭說:「紅鳳說的有道理,錦梓,你就成全她吧。」

於是,他就成了我師父。

我師父教我練武很嚴苛,比我娘還嚴,我三歲開始跟我娘練武,底子扎得很好,可第一天下來,也渾身是傷。

我爹心疼了:「終究是女孩子,錦梓,你就不能別這麼狠心?」

我娘卻阻止了他抱怨,還對我師父說:「越嚴越好。」

不過,我師父的武功確實很好,十歲的時候,我就能和我娘打個平手了。

我很久以來,都以為我師父是我爹的保鏢,我爹以前肯定是一個很重要的人物,因為驚天的大秘密,被人追殺,我師父是個武林中著名的大俠,只好一輩子貼身保護他,所以我爹和他住在一間屋裡,也因此我爹娘不能常在一起。

所以,我很努力練武,我希望等我長大,可以和我師父一起,聯手除掉害我爹的壞人,這樣,我們一家子就可以在一起了。

可是上個月有一天下午,我去林子裡找我養的小狐狸玩,卻撞見了我爹和我師父,他們貼在一起,雙目互視,我師父的手還摟著我爹的腰,低頭要跟他親嘴的樣子……

我彷彿明白了什麼,臉一下子紅了,心裡又憤怒又委屈,還覺得很噁心的感覺,我逃跑一樣跑出了林子。

第二天,我說不舒服,再也不肯跟我師父練武了。

我躺在床上不肯起來,誰來也不肯睜開眼,我爹和我娘輪流到床邊看我,嘆氣,我也不搭理他們。

師父始終沒來過,我想,如果不是為了我爹,他根本不想理會我。

於是,三天後,爹和師父走了,這次,他們一共才住了十天。

我開始下床,但不好好練武功,有一天,我撞到我娘在哭。

我心裡突然恍然大悟:我師父一定就是壞人,而且是個變態,他看上我爹長得好看,就強迫他和自己在一起,他武功好,我爹娘打不過他,我爹為了我娘和我,只好虛與委蛇……

我頓時熱血沸騰起來:我要打敗我師父,把我爹救回來!

我的武功雖然比不上我師父,但是我可以暗算他!

於是,我開始偷偷做些準備工作。

終於,我趁娘不注意,偷偷跑下山。

山下有很繁華的鎮子,到處都有很多人,有的人很好,有的人很壞。

如果碰到很好的人,我就偷偷給他留點銀子;如果遇到壞人,我就送他歸西。

師父曾經說:對壞人不必容情,直接殺了就是。

師父說話不多,說的卻都很有道理。

那麼,師父算不算壞人呢?

我想了好幾天,終於決定:如果師父發誓以後再也不糾纏我爹,我就不殺他。

但是,怎樣讓師父發誓呢?這個問題我決定打敗他再想。

師父和爹的行蹤並不保密,找了幾天,被我發現了線索,於是一路跟到鄱陽湖。

終於親眼看到他們,是看到有一個人恭恭敬敬請他們上一個華麗的畫舫。

我於是悄悄潛進這個畫舫,躲在艙底。

我的輕功很好,連師父都稱讚過我。

這個畫舫很華麗,比我住過最好的客棧都華麗多了。

爹和師父進來的時候,艙裡有一個人在等他們。

這個年輕男人大約二十出頭,和我第一次見到的師父差不多大小,但是比起我師父的英俊可就差遠了。

但是,我卻忍不住看他,又有點想把眼光掉開。

好像會被他的光芒刺瞎眼睛的感覺。

我師父和我爹卻很平靜看著他。

那個年輕男子看到我爹似乎很激動,站起身來說:「……張……叔叔,「又對我師父說:「師父。」

我師父仍然沒有表情,在我爹身邊坐下,閉上眼睛抱著劍,再也不看他一眼。

說實話,下山這麼久,我也沒見過師父這樣英俊的男人,肯定有很多女人喜歡他,為什麼他偏偏纏著我爹?難道真的因為我爹太漂亮?

這個人叫我師父叫「師父」,難道是我師兄?

我爹對著那個疑似我師兄的人卻很激動,雖然表面只是微笑,一點都看不出來,但是我還是這麼覺得。

他看他的眼神帶著深厚慈愛,和看我的溫和完全不同。

我突然間嫉妒了。

這是我爹的兒子?是不是因為他,爹才不要我和我娘?

爹看著他嘆息說:「你瘦了,這兩年太累了。」

那人微笑說:「你以前就跟我說過,在其位,謀其政,鞠躬盡瘁,不可怨尤。」然後又端詳著爹說:「江湖風霜,你也要保重身體。」

兩人詭異地對視著,然後似乎一起輕輕嘆了口氣。

我完全搞不清楚了,而師父卻像什麼都沒看到,什麼都沒聽到,連眼睫毛都沒動一根,我又開始懷疑他其實真的是我爹的保鏢了。

然後,那人和爹就說開了,大部分我都聽不懂,只知道幾乎都是國策之類的,什麼舉薦啊,什麼士庶啊,軍隊怎樣啊,賦稅什麼什麼的。那人問,爹爹想一想,就回答他,然後爹爹又開始說,哪裡的河堤看上去像要決口,哪裡的官員貪污,哪裡的路該修一修了,哪裡大旱,恐有蝗災,要多多存糧云云,那人就拿筆一一記下來。

偶爾師父也會睜開眼睛說兩句,那兩人就點頭。

這一說,就是一個多時辰,我聽得頭暈眼花,幾乎睡著,後來真的睡著了。

醒過來,我吃了一驚,師父和爹已經走了,船也開了。

我著急了。

忽然有人在我肩膀上拍了一下,我大吃一驚,回頭,那個可能是我師兄的男人站在我面前。

他看到我的臉,突然吃了一驚,然後……伸手過來摸。

我大怒,娘說過,除了你爹,伸手摸你的男人一定是壞人。

師父說,壞人都該殺!

於是我毫不猶豫,一劍揮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