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話間,運行中的電梯「叮」的一聲,在中間樓層停了下來。
電梯嗡鳴著向一側推開門。
幾步外,魏和邊等電梯邊看手機。
魏和平日裡的愛好不多,聊微信打遊戲幾乎就是他在工作範圍之外的日常。就算是在醫院裡,一旦情況允許,那手機也鮮少會離手。
小邱其實很喜歡待在普外的微信群裡,魏和會來事,經常和護士站的百事通李曉夜一搭一唱,一言不合還總愛撒紅包。
應如約在電梯門打開後看見魏醫生的第一眼,就下意識地站離溫景然遠了些。
魏和的眼角餘光瞥到一抹白影往電梯裡側靠了靠,他低頭,幾步邁進電梯裡,裝作不經意地抬眼望了眼。
這一眼,魏和忍不住瞪圓了眼,唇角一彎,露出個有些熱情的笑容來:「應醫生。」
自從「停車場事件」以後,應如約對魏和有了條件反射的防備心。
幾乎是皮笑肉不笑的,她微微頷首算作回應。
魏和卻像是看不懂她的冷淡,邊回頭去按樓層邊問道:「應醫生是來術前訪視麼?平常可不常來普外病區啊。」
應如約默了默。
要不是有正事,她往普外病區瞎跑什麼?
電梯門緩緩合上,開始上行。
魏和透過電梯朦朧的金屬面掃了眼站在電梯另一側的男人,脖頸頓時一涼。
他訕訕地回過頭:「溫醫生。」
溫景然的表面功夫向來做得好,他溫文爾雅地微微一笑,那清俊的皮相看上去彷彿更加俊俏了一些。
魏和摸了摸鼻子,有些不自然地挪開眼,心裡不住嘀咕:「這要是讓護士台那幫飢渴的姑娘們看著了,能陶醉一整天啊。」
眼看著越來越接近目標樓層,魏和往後靠在電梯一側的扶手上,用一副寒暄的口吻問如約:「我聽說沈靈芝今天和許醫生去領證了?」
沈靈芝和許醫生相戀多年,這是整個醫院都知道的事。
領證的事,沈靈芝也沒有刻意要隱瞞。而醫院,人多嘴雜,一有什麼風吹草動,消息比什麼都來得更靈通。
是以,魏和要是說他不知道,應如約怎麼也不會相信。
不過她心裡犯嘀咕是一回事,怎麼應答又是一件事。雖然不知道魏和這麼明知故問的原因,應如約仍舊笑著點了點頭:「是啊,今天領證。」
溫景然靜靜地抬起眼,目光落在魏和的身上。
魏和還在醞釀著怎麼開口比較自然,冷不丁被溫景然這麼看著,骨頭似乎都從裡到外的透著股寒意。
他忍不住搓了搓手臂。
一個星期前,魏和在普外科的微信群裡爆出溫景然和應如約是同款鎖屏密碼。當晚,他就接到了溫景然的電話。
溫景然這個人吧,在普外一直都是很吃香的……不,或者說他無論擱在哪裡,都很吃得開。
畢竟年紀輕輕,專業技術過硬,無論是軟實力還是硬實力都達成了一堆旁人可望不可及的成就。擱在同齡人裡,他無疑是那高山,高得無法攀爬。
魏和和他一個科室,慶幸之餘,因為溫景然帶來的壓力也是實打實的壓在胸口,有時候天氣一個陰沉,他這胸口就不太舒坦。
不過男人的世界比女人要簡單許多,魏和知道自己和溫景然不是一條起跑線上的人,也從未因為他的優秀而讓自己在工作生活上有過太多執迷不悟的糾結。
只是那晚,溫景然溫涼著語氣,用不可商量的態度讓他撤回自己說過的話時,他其實心裡忍不住暗罵了一句「mmp」。
雖然最後出於各方面的考慮,他還是妥協了,在普外的微信群裡認真地抹去了有關溫景然和應如約的緋色新聞。可心底忽然就梗了一根刺,見不得溫景然一副高高在上,哪哪順風順水的樣子。
這麼一想,那點從腳底席捲來的冷意彷彿被他又踩回了地面。
魏和眼尾微微勾起,笑得十足暖男模樣,語氣溫柔道:「你是S市本地人,喜事的風俗你應該知道。領證後,兩家免不了合成一家聚個餐。晚上不到十點,沈靈芝估計也回不來。」
應如約用眼角餘光瞥了眼已經站直了倚著電梯的溫景然,輕咳了聲,答:「沒關係,靈芝托我暫代的時候有跟我說過。」
魏和才不是想說這個,他撓頭,眼看著電梯就快到了,他也懶得繞彎子,直言道:「我知道你家住得離醫院有些遠,等十點沈靈芝來接你的班,地鐵也沒了,你回去不方便。」
頓了頓,他忍不住瞥了眼電梯一側一句話也沒說,週身氣場卻越發強盛壓迫的男人,口乾舌燥地舔了舔唇,輕聲補充完最後一句:「我今晚忙得有些晚,可以順路送你回去。」
應如約忍不住挑眉。
她沒聽錯吧?
魏和要送她回家?
安的什麼心啊……
她手中的病例被她的手指微微捲起,她沉吟著,剛開口說了幾個字,就被電梯到達的「叮」聲掩蓋。
魏和還耐心地等著她重複,目光渴求懇切。
溫景然卻不打算再給他這個機會,上前攬住魏和的肩膀,逕直攬著他往電梯外走去:「別堵在電梯裡。」
魏和「唉」了聲,急忙回頭張望。
應如約落後兩人幾步走出來,眼看著魏和被溫景然毫無商量餘地地拖走,再也忍不住,低著頭,用病例遮掩住唇角抑制不住的笑容。
男人有些時候,真是很可愛啊……
在溫景然的辦公室和病患的家屬談過麻醉風險,並簽好手術麻醉風險通知單後,應如約折回手術室,準備骨外的手術。
忙忙碌碌了幾個小時,白天的慢診手術終於盡數收尾。
而時間,也已經指向了深夜的十點。
沈靈芝來得匆忙,幾乎是踩著點趕到了醫院。
等如約功成身退時,已經是深夜的十點半。
洗完澡,應如約邊換衣服邊給溫景然發了個條微信:「我這邊結束了。」
溫景然等了她一晚,收到微信後,邊回了電話邊保存文檔,關機。
定好在停車場碰面,他掛斷電話後,換回常服,拿起車鑰匙先走出了辦公室。
夜色已深,萬籟寂靜。
已立冬的S市,夜色蕭條,樹影層層疊疊,在路燈的投映下相互交錯。
白色的路虎,停在這片景緻裡,如粗礦蟄伏的巨獸。車身投映著暖色的燈光,也投映著這交錯斑駁的樹影。
車內的暖氣有些悶,溫景然開了車窗,手肘倚著窗沿,側目看向如一條山河般蜿蜒而去的燈河。
一盞盞路燈明亮得像是小太陽,遠處無法凝聚焦點的地方,燈光如散開的一團霧,朦朦朧朧地透著幾分美。
而他,坐在車內,像是一副靜立的水墨畫,一眉一顰都似畫師用心勾勒,逕精緻的五官就連暗影都打得那麼完美無瑕。
應如約沿著路燈小跑著過來時,看到的就是這幅場面。
本就有些喘不過氣來,此時心口一突,像是被什麼砸中了柔軟的心湖,湖底一圈圈漣漪晃動著,她連站都有些站不穩,停了一會才慢慢走過去。
——
坐上車,如約繫好安全帶,看他沉默著,小心問道:「等很久了吧?」
「還好。」溫景然看了她一眼:「等你的時候在寫手術記錄,病程記錄……」頓了頓,再開口時,他聲音裡帶了幾分笑意:「這種枯燥的東西,在等你的時候,時間很容易就被消磨掉。」
寫手術記錄……
應如約腦補了一下他坐在電腦前的畫面,總覺得他是在故意向她賣慘。
說來也是奇怪,原本在她心目中如果神邸一樣高不可攀的人,為了讓她走進他的世界裡,想法設法。
「我忙了一晚上。」應如約掰弄著手機,邊給甄真真發了條「今晚要夜不歸宿」的通知,邊抱怨:「今晚加了一台急診,你們普外的林醫生脾氣是真的很不好……」
她難得有埋怨的情緒,溫景然藉著路燈的燈光看了她一眼,語氣裡帶上了連他自己也未曾察覺的笑意:「林醫生怎麼了? 」
「病人肌肉太緊,關腹關不上。」應如約撥了撥還未徹底乾透的頭髮:「但肌鬆藥給太多,代謝慢,病人甦醒後呼吸會不太好。我就看情況,假裝給了點生理鹽水。」
後面的話不用說,溫景然也猜到了。
林醫生進醫院比溫景然還要早上幾年,從醫十幾年,要是連應如約糊弄他把肌鬆藥換成了生理鹽水也不知道,那才真是倒退了。
「嗯。」他靜靜的聽著,等她停頓時又恰到好處地問了一句:「給你臉色瞧了?」
「沒有吧。」應如約努力回想了下,有些不太確定:「他平時就板著臉,手術的時候又遮得只剩下一截鼻樑和眼睛……而且林醫生鼻樑塌,有時候罩了口罩就只能看見眼睛了,他瞪我我倒是看見了。」
說著說著,她自己也笑起來,撥著頭髮回頭望了他一眼:「我們去哪?」
「S市郊外的離蒼山。」溫景然隨手打開導航,在紅燈間隙輸入目的,一路不停地從車道上飛躍而過,直奔需一個小時才能到山腳下的離蒼山。
離蒼山海拔一千多米,山頂佇立著巨型的白色風車,還架設了氣象觀測站。公路從山腳一直鋪到山頂,像條盤龍旋距在山頂。
如果昨日剛下過雨,在看見日出的同時還能看到一整片磅礴大氣的雲海。
這個地方,應如約第一次是和溫景然去的。
距離上次拜訪離蒼山的時間並不遠,應如約第一次來,是上年過完年後沒幾天。S市難得下了一場大雪,朋友圈全被離蒼山山頂霧凇刷屏。
然後隔天,溫景然的車就停在了樓下,趁著雪後初霽,去山頂看霧凇。
這第二次……是單獨和他一起去的,還是在烏漆嘛黑,黑燈瞎火的大晚上……
她過了叛逆期那麼多年,不料在今晚,隨他飛馳在高速公路上時,又有一種重返十七歲的錯覺。
她沒有告知應老爺子,唯一知道她行踪的只有瞎嚷嚷的甄真真。
明明夜也深了,她卻連一絲睏意也沒有。
從未那麼清醒的知道,她此時和溫景然在一起,而現在,他們正去往離蒼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