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事重提,應如約羞愧得面紅耳赤。
她縮起脖子,很沒有骨氣地把半張臉埋進他的外套裡。只露出的那雙眼睛,眉睫低垂,視線下落,凝視著黑暗中,猶如泛著玉色的他的手指。
今晚月色很亮,月光從撤去遮陽板的全景天窗裡灑入,恰好在前後座交替的地方落下一圈光暈。
大半張臉埋在外套裡,應如約呼吸不由緊促,鼻端除了他外套上洗沐的香味,全是滯悶的空氣。
她憋了一會,忍不住露出口鼻,轉頭看了他一眼。
溫景然下巴擱在她的肩頭,已經閉上眼小憩。察覺到她的目光,他睜開眼來,那雙眼睛裡的光像是被雲霧遮掩住的榮華,在剎那間,明亮得如同此刻的月光。
清輝普照。
應如約躲避不及,正巧撞上。
她默了默,決定裝傻:「你說的,我記不得了。」
那次酒醉後即使意識回籠,她第一反應也是裝作不知道不記得來規避尷尬。
畢竟對於十八歲剛剛高中畢業的應如約而言,那場景實在太過刺激……完全不是她那種脆弱的心理能夠承受的。
她不敢說,更不敢記得。
甚至在溫景然面前,面對他的試探還要嚴防死守不露出任何破綻。
鬼知道她喝醉酒後怎麼會對溫景然耍流氓,親親舔舔的也就算了……重點是輕薄得太過徹底,簡直是一步步踩入了警戒線內。
留下的心理陰影太過深刻,應如約那幾日精神萎靡不振,夢裡都在反覆地重演著當晚的那一幕,從環境到細節,生怕她記得不夠清晰一樣。
那一段時間,應如約根本不敢見到溫景然。
就連想起這個名字時都有種莫名的恐慌和焦慮。
也是那時候起,應如約心底剛萌芽的對溫景然的喜歡和好感盡數被一筆勾銷。
畢竟,連躲他都來不及了……
溫景然也沒指望她能在事情過去那麼多年後給他一個交代,只是總被毫無留戀的拒絕,太多次他也會覺得疲憊。
他閉回眼,尋了個舒服的姿勢,挺直的鼻樑在她的耳廓上輕輕地刮蹭過,雙耳相貼。
她的耳朵小巧,耳垂有些薄,老人家常說耳垂薄的人命要苦一些。
這種說法放在她的身上,勉強也算成立。
在他還未參與她生命的那些年裡,她獨生獨長,的確吃盡苦頭。
寫了一晚上的手術記錄,又在凌晨開了這麼久的車,他已經有些疲倦了。
抱著她,懷裡有所依,溫景然繃了一晚的神經漸漸放鬆下來,連呼吸也漸漸平緩。
這麼靜,靜得不用聽診器他也能在此刻聽到她如擂鼓的心跳聲和小心壓抑的呼吸聲。
他彎唇笑起來,笑容無聲卻溫和:「我記得,從頭到尾都記得。離日出還有幾個小時,足夠我重演一遍幫你回憶了。」
明知他是故意捉弄,應如約仍舊忍不住上當。她轉身,有些防備地看著眉目間泛著懶意,一副被吵到模樣的溫景然。
溫景然一手攬在她的肩上,一手挎在後座的椅背上,微微瞇細的雙眼透著幾分不懷好意,靜靜的凝視了她幾秒。
隨即,很是惡意的提醒:「車鎖上了,外面的人拉不開車門。就算可以,車內的隔音效果好……」
頓了頓,他唇角的笑意更甚,手指豎起在唇上比劃了一下,示意她安靜:「噓,你聽。」
山頂的風聲又起,停車場周圍的土坡上有被風掀起的碎石粒,正隨著風眼捲旋著擊打在車身上,發出輕微卻讓人無法忽視的敲擊聲。
一下一下,像是時間流走時的腳步聲,正一步步邁向黎明。
應如約已經快炸毛了,沒有車燈照亮的車外漆黑得只有月色下重疊的山影。
雲頂酒店的樓頂有一盞射燈,明亮的燈光下更襯顯的四周的山路黑暗模糊。疊影重重的山林,有著各種各樣說不上來的暗影浮動著。
就連耳朵能聽到的聲音,也似野獸咆哮,透著一股暴動的呼號。
應如約用力地抿住唇,在他下次開口之前,懷著幾分洩憤用力地撲進他懷裡,聽他接住自己時的悶笑聲,又羞又惱地仰頭在他的下巴上咬了一口。
溫景然悶哼了一聲,把撲進懷裡的人抱緊,任她撒氣一般咬了一會,片刻後仍不見她鬆口,識趣地示弱:「乖,鬆口,咬疼了……」
應如約這才作罷。
她雙手環過他的腰間,繞至背後,十指交纏著雙手緊扣。
這樣類似於撒嬌服軟的動作,就像是她額發從他頸間撩娑而過,讓他忍不住心生柔軟。
溫景然仍不忘循循善誘:「考慮下?也許和我在一起並沒有你想像的那麼糟糕。」
應如約內心煎熬,沒吭聲。
理智千萬個不答應,可環在他腰上的手卻無比貪戀此刻懷中的溫暖。
她忽然有種羅密歐和朱麗葉的淒涼感,他站在她面前觸手可及的地方,她卻像眼前是一條佈滿荊棘的深谷,谷底風聲蒼涼,她連一步都不敢邁出去。
軟的不行,溫景然揉了揉她柔軟的頭髮,換了語調:「或者你更想換種讓我負責的方式?」
明明指尖繞著她髮絲的動作輕柔,語氣卻透出幾分威逼利誘的惡劣。
可不管哪一種,應如約都知道,他對自己勢在必得。
「能怎麼辦?」她悶聲嘟囔,妥協般飛快提了一堆要求:「只是試試看,如果一個月內不合適的話我們就好聚好散。在醫院裡仍舊保持同事的關係,爺爺那也不能露出馬腳,以上,不得有異議。」
溫景然一怔,還未從她鬆口的驚喜裡回過神,很快就意識到這段感情還沒開始就被地下情了……
他頭疼的閉了閉眼,忍耐再三,還是沒忍住,低啞著嗓音問道:「我有這麼上不了檯面,剛結束留院觀察就要被金屋藏嬌?」
被壓制了一晚上的應如約聞言,頓時笑出聲來。
——
停在隔壁停車位裡的越野司機正削尖了腦袋想看清路虎車後座發生的景象,可惜夜色太沉,玻璃膜的顏色也太深,即使藉著射燈也看不清車裡的兩人在做什麼。
坐在副駕上的女人刷完朋友圈,一回頭就見他賊眉鼠眼地盯著路虎後座看,「嘿」了聲,恨鐵不成鋼地抬手一掌揮向他的後腦勺。
不輕不重的一下,猝不及防得男人「哎呦餵」低叫了聲,轉身對著女伴怒目而視:「嚴筱,你打我幹什麼?」
「你有完沒完?」嚴筱的臉被手機屏幕慘白的光線照得面色青幽蒼白,她瞪著眼,怒道:「我明天還要去醫院面試呢,你把我叫出來就是看你盯著別人看一晚?神經病吧你。」
男人也懶得和她計較,從儲物格里摸出一罐口香糖,往掌心裡倒了兩粒拋進嘴裡,邊嚼邊含糊不清地問道:「面試?去哪家醫院,早點告訴我,我以後打死不去那家醫院。」
嚴筱漫不經心地瞥他一眼,冷笑道:「S大附屬醫院,你可記著了,千萬別來。」
——
應如約醒來,是聽見車門關合的聲音,周圍隱約能聽見人走動叫囔的聲音。
她睜開眼。
頭頂的天窗外,天色透出一絲曦光,黑墨一般的夜色已在時間的流逝中漸漸被沖淡,透出了幾分淺藍色。
有車上山。
明亮的車燈從車窗上一晃而過,耳邊有引擎轟鳴的聲音由遠及近。
安靜了一夜的山頂,在臨近清晨日出的時候,又熱鬧了起來。
如約撐著椅墊坐起身來,身上蓋著的外套和薄毯撲簌著滑落下去,她睡眼惺忪地轉頭看去。
靠著車窗坐著睡了一晚的人此時並不在車內。
又有一輛車沿著上山的小道開了上來,貼著路面晃動的車燈把已經停滿車的雲頂酒店前門照得亮如白晝。
司機降下車窗,在灌滿吹入的寒風裡朝正往這走來的男人揮了揮手:「請問……」
溫景然腳步一頓,頓時轉了方嚮往車主走去。
車主詢問山頂除了這一片空地是否還有別的地方能夠停車看日出,溫景然思忖了片刻,往左側巨大的風車方向指了指:「風車底下有碎石鋪路的空地可以停車,沿著條路下去就能看見。」
他穿著單薄的毛衣,此時站在風口,毛衣被風吹得緊貼身體。
如約透過車窗看到,忽的,腦子裡冒出高中畢業那晚指尖拂過他身體時的觸感,肌理結實,腰腹似蘊著巨大的能量,精瘦有力。
很難想像,一個忙碌到幾乎住在醫院的醫生怎麼會有這麼健康漂亮的身材。
她還在出神,溫景然已經折返。
日出之前的山頂,溫度低得像是寒冬臘月的北方,風裡似透著針,貼著身體宛如脫了一層皮一般,皮膚刺痛。
他抬腕看了眼時間,預估日出的時間。
有些不太巧,昨晚月色那麼清亮,不料他醒來時,天空堆了一層又一層的雲霧,即使風勢猛烈,短時間內也無法吹散堆積的雲層,今天早上怕是看不到氣勢磅礴的日出了。
溫景然單手拉開車門,見如約醒來,意外地看了她一眼,邊坐進後座邊把手中的紙袋遞給她。
如約接過來還未打開就聞到撲鼻的香味,她手指托住紙袋下方,觸感溫熱。
不用猜也知道,紙袋裡裝的是早餐。
如約轉頭,透過車窗往雲頂酒店的大門看去,二樓房間已接二連三的亮起了燈,可唯有大門緊閉,絲毫沒有開門迎客的意思。
所以早餐怎麼來的?
「和老闆比較熟。」溫景然解釋:「要不是你剛答應做我女朋友,就帶你開房了。」
話落,如他所料地看見眨著眼的人忽的低下頭面紅耳赤後,他才不緊不慢地補充道:「得來不易,不敢太造次。」
應如約這會不止臉紅了,耳朵也燙得跟被煮熟了一樣。
她憤憤地拆開紙袋,腹誹:小人得志!
——
不遠處。
剛上廁所回來的嚴筱站在回越野車的路上,不敢置信地看著已經關上車門的路虎後座。
良久才反應過來,狠狠掐了一把把自己裹得只剩下眼睛的男人,一本正經問道:「你昨晚盯這輛車盯這麼久,看到什麼了?」
被吵醒陪著上廁所的男人不耐煩地拿眼覷她,沒應聲。
嚴筱蹙眉,急得跺腳:「車裡那個女人是應如約,就那個你寫過告白情書,被我拉到學校後門警告了一頓的應如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