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景然其實有些意外。
在一大早,能夠收到這樣一份自己送上門來的禮物。
因為職業原因,他的睡眠一向很淺,無論是在醫院的值班室還是家裡,凡有一絲風吹草動他都能夠立刻清醒。
所以在應如約邁進臥室的那一刻,他的意識甦醒。
他感覺到平靜無波的空氣裡因為她的闖入而忽然湧起的氣流,就像是穿過陽光穿過煙塵的聲波,每一縷細小的波動都無比清晰。
他的手肘撐在她的耳側,修長的指尖隨意地捲了幾縷她的長髮繞在指尖,洗髮露的花香味就這麼順著他的指尖鑽入他的嗅覺。
他低頭,把那幾縷髮絲湊到鼻尖嗅了嗅,剛睡醒的嗓音有些沉,還有些沙啞:「怎麼醒的這麼早?」
應如約屏著呼吸,努力讓自己看上去鎮定一些:「睡不著。」
她抬眼對上他那雙漂亮的眼睛,晨霧裡,他的眼瞳似綴著閃爍的金光,微微發亮。
溫景然扶在她腰上的手順著她的耳廓落在她的脖頸邊,食指指尖似有若無的觸碰著她的側臉輪廓。
她的側臉線條柔和,下頜骨勾勒出的側臉輪廓和五官的比例正好適宜,無論哪個角度看去,她的美都如同精心勾畫。
他的指腹把如約微涼的皮膚摩挲上幾分暖意,他低頭,在她額前落下一吻,目光從她微有幾分未休息好痕跡的眼瞼下方落回她的視線裡:「做噩夢了?」
應如約有些驚奇他居然會知道,眨了眨眼。
他的手指剛好落在她眉骨那片顏色正加重的淤青上,她一眨眼,長而捲翹的眼睫就擦著他的指腹來回輕掃數遍。
那柔軟的觸感,意外得讓他從清晨看見她起就一直沒能安分下來的心,瞬間如貓爪輕撓了一下,微微的癢,微微的麻。
溫景然不動聲色的,用指尖拂過她的眉骨:「夢見什麼了?」
「夢見被死神帶到了地獄,有惡鬼受火焚時煎熬的慘叫聲,還有永遠找不到出口的樓梯。」應如約忘性大,糾纏了她一個凌晨的噩夢此時已經被陽光驅散了大半,她邀努力回想才不至於忘記之前讓她恐懼萬分的各處細節。
「……剛開始,我不覺得我是在夢裡,我以為那是真實發生的。我被帶進了地獄裡,可後來意識漸漸清醒,我發現我沉浸在夢裡,就一直努力地想找到突破夢境的辦法,心裡有種比生處地獄還恐懼的念頭就是我會永遠被困在夢境裡。」
「不會。」溫景然低頭,仔細地看了眼她眼角下方已經結痂的那道血痕。她的恢復很快,不出意外,再過幾天這道痂口就能脫痂痊癒。
他回答的太快太肯定,應如約下意識的「嗯?」了聲,有些疑惑。
溫景然的指尖從她的眉骨上掃過,低聲道:「下次你又困在夢境裡,我就會手持念珠,口中誦經,替你驅散所有試圖留住你的邪靈。」
他低下頭,鼻尖輕蹭了蹭她的,聲音越發溫柔:「你是我的,誰也搶不走。」
他籠下來的暗影遮擋住了大半的陽光,那溫熱的鼻息就落在和她呼吸可聞的距離內,應如約剛鎮靜下來的心跳又忽的失序。
她有些緊張地看著他,試圖從他的眼神,表情裡分析他下一步的意圖。
當然無果。
如果溫景然能讓她看透的話,這十年,她也不用這麼明藏暗躲時刻需要藏好自己的小心思了。
應如約伸出手,輕輕地拽了拽他的衣角。
不知是這麼多年養成的習慣還是她偏愛這個動作,大多數時候,她都喜歡用這種方式去引起溫景然的注意。
不出意外的,他停下所有在盤算的事,認真地回應了她一眼。
「想吃腸粉……」從昨晚他提起下個月的月中抽空一起去府東後,這個念頭就盤亙在心頭,刪都刪不掉。
她期待的眼神實在不太能忽視。
溫景然沉默了數秒,無奈失笑:「好。」
有那麼一瞬間,他其實在想,是不是應如約察覺了他接下來的意圖,先發制人?
有可能。
他赤著腳踩在地板上,路過臥在地板上生悶氣的梵希時,如往常一樣把它抱進懷裡。
梵希氣還沒消,被抱起時倒未掙扎,等溫景然把它摟進懷裡後,迅速地伸出爪子在他胸口鎚了兩下。
軟綿綿的,沒什麼力道。可不妨礙它報仇成功,自鳴得意。
應如約在臥室的沙發上坐了一會。
這裡是溫景然的地盤,無論是從家居風格還是物件擺放,每一處都透著他的影子,她置身其中,就如同被他環環包圍,總有種說不出的壓迫感。
她索性起身,跟到浴室門口。
溫景然正在刷牙,房間裡中央空調調控著溫度,他只穿著一件白色背心,微微彎腰時,背脊的弧線似流暢的弧體,越發凸顯得他挺拔精瘦。
應如約看著看著,莫名就有些耳熱。
她感受過他手臂收攬自己時的力量感,也感受過他懷抱的溫度和契合,明明他只是穿的有些清涼而已,她卻跟透過薄紗把他看光了一樣,心頭充斥著無名的佔了他便宜的羞赫感。
不能再看了……
她拚命暗示自己。
溫景然漱口時,透過面前的鏡子看了她一眼。
清水順流而下,敲打著洗水台。
水聲裡,他忽然想起幾年前,他去A大附屬醫院給一個病人做手術。當時正在病房裡的單獨衛生間裡洗手,水聲裡,她向病人自我介紹的聲音無比清晰地隔著水聲傳進來。
他幾乎是立刻關了水,濕漉著手指扶在洗手台兩側,聽她溫和著語氣向病人瞭解基本情況。
透過百葉窗簾的陽光灑了房間一室,他抬起頭,清晰地看見鏡子裡的自己眼裡那一絲藏也藏不住的笑意。
溫景然低下頭,掬起一捧水覆在臉上。
水珠冰涼,半數落回水槽,半數還蜿蜒在他的臉上,濕噠噠地沿著他的鼻樑他的下巴往下滴落。
視野裡,因垂掛在眼睫上垂垂欲落的水珠而有些模糊的視野裡,她兩側耳尖微微泛紅,一如當年被他翻折起袖口時閃爍的陽光迷了眼的眼神一樣,專注到近乎虔誠。
他再難克制,濕漉的手指握住她的手腕把她拉進來,嚴絲合縫地抵在了洗手台和他之間。
他低頭,視線糾纏在她嫣紅的唇上。
他手心的力量恰好地鎖住她又不至於過重,他俯身,那雙眼,如黎明時分最亮的那顆啟明星,明亮到即使臨近白晝也有獨特的光芒。
應如約光是被他用這種眼神看著,心跳就漸漸加速,她能預感到也能捕捉到他眼底有對她的渴望,與任何一次都不同。
那顆心似要衝破壁壘,一下一下,近乎失序。
應如約被他盯得口乾舌燥,也不敢說話,就連眼神也不敢躲避他的對視。
浴室內的燈光柔和明亮,是和初生陽光不一樣的溫暖。
順著他額前那縷濕髮滑落的水珠終於滴落,「吧嗒」一聲,落在她的鼻尖。
就像是一個信號,風吹動著火星,以燎原之勢席捲而來。
和之前的淺嘗即止不同,溫景然這一次索要的強勢又霸道。
他含吮住她的下唇,啃噬著,吮吸著,反覆的用唇摩挲碾壓。傾注了數年的渴求如同高山上順流而下的瀑布,澎湃又洶湧。
他的手不知何時覆在了她耳後,連寸步退離也不許,牢牢的把她掌控在自己的懷中。
不知過了多久,應如約被他吮住的唇都泛起疼來,他終於退開,攬著她的腰輕輕一提,把她抱上洗手台。
溫景然站在她面前,額頭和她相抵,剛從糾纏中撤離,他的呼吸還有些重,聲線沙啞又慵懶:「你實習第一台手術,術前訪視還記得嗎?」
應如約被他吻得大腦缺氧,茫茫然地順著他的話回憶了下,點頭。
怎麼會不記得?
那是她第一台手術,病人又是那種一般只出現在財經雜誌上的名人。她從拿到病人的第一手資料開始到整台手術結束,除了一些細節她已經想不起來,其餘的全無遺漏。
包括,術前訪視那天,他忽然出現在她身後。
翻折袖子時,那扣子被陽光折射落進她眼裡的光,迷得她眼前一片青黑。
「我那天見到你,」溫景然壓了氣息,嗓音被壓得更低沉也更誘惑:「就想對你這樣……」
他說著,落在她耳後的手撫著她的耳垂,輕輕揉捏著,或輕或重。唇壓下去,又吻住她,沒完沒了。
應如約被他捏著耳垂,渾身都軟了。
她有些無力地搭住他的肩膀,手指收緊時,觸碰到他浮了一層汗的脖頸,接連著鎖骨,都有些濕意。
浴室的換氣口正往外換氣,微涼的風吹拂在他的背後,他渾身起了戰慄,越發捨不得鬆開。
攬在她腰上的手沿著她的腰線滑到她的背脊,隔著寬鬆的毛衣按上去,隱約能感受到內衣的衣扣。
他悄無聲息地試圖解開。
只是隔著不知多少層衣料,手指便不再靈活。
腰腹處有些發緊,他此時只慶幸睡前換上了這條一貫不怎麼喜歡的家居褲,才能不在她面前露出狼狽。
應如約終於感受到他作亂的手指,那一瞬幾乎是手足無措,她一邊反手按住他的手,一邊羞窘地避開他埋進他的懷裡,原本只是搭在他肩膀上的手宛如在湍急的河流中抱住了浮木,緊緊地摟住他。
她從沒有應付過這樣的局面,惱羞成怒地張嘴咬住了他的鎖骨。
溫景然「嘶」了聲,仍捏著她衣扣的手指立刻鬆開。透過鏡子,能瞥見她已經徹底紅透了的耳垂,正在燈光下泛著瑩潤的緋色。
溫景然偏過頭,忍不住笑了。
他雙手穿過她的腿彎環在他的腰側,就這麼抱著她把她放到床沿。
應如約已經鬆了口,雖然是情急之下咬得他……可這會突然就有些不好意思。
沒等她從這種情緒裡找回魂,她目光落到蹲在床頭正梳理自己毛髮的梵希時,三魂七魄又嚇飛了大半,她雙手緊緊地環在他的頸後,十指勾纏。
說不出什麼話來,那些紛亂的或是強勢或是軟糯或是討饒的話在她腦海裡都轉了一遍,可就是什麼也說不出口。
理智告訴她,溫景然不會對她做太過逾距的事。
但一想起剛才他都把手放在她的衣扣上了,又很不確定。
這麼糾結著直到腳尖挨到了床沿,她終於忍不住,可憐兮兮地叫了他一聲:「溫景然。」
溫景然低低的「嗯」聲,神思卻有些恍惚。
有多久沒聽到她用這種語氣叫自己了?幾年……五年還是七年,反正印象裡最清晰的一次,是她蹲在路肩上,扯住他的袖口,一雙眼憋得通紅得看著他。
想起來了……
那天他值大夜,五點要到醫院交接。
下午三點多的時候接到她的電話,帶著哭腔,明明害怕還故作鎮定地讓他來學校一趟。
學校裡的女同學,有社會上的朋友,上節課下課的時候那位女生領著學校裡出了名只是混日子的不良學生把她圍堵在女廁所門口,警告她放學乖乖在教室裡等著。
班主任提前下班,其餘任課老師不是去週五例行週會就是找不到人。
找她麻煩的人顯然是算好了時間要給她顏色瞧瞧。
出於下下策,她只能搬救兵——也就是他。
溫景然那時候剛買了車,第一輛車還不是路虎,是Jeep。
到了後,學校還沒下課,他把車停在校門口,翻著文獻打發時間。
臨近下課時,學校門口的小賣部陸陸續續來了不少穿著前衛的社會青年,女孩居多。
他透過後視鏡打量了幾眼,基本上能夠確認要幫著應如約那位女同學找她麻煩的就是這些人。
他下車,在車門旁站了片刻,進小賣部去買了兩瓶可樂。
折回車旁,也沒有再上車,就倚著車門,一口口漫不經心地喝著可樂。
應如約上的這所高中是S市管理最嚴的一所高校,社會人士一概不允許進出,就連接送的家長也只能在校門口的黃線外等候。
她幾乎是被幾個女生押著出來的,過馬路時還被其中一個推搡得踉蹌了下。
溫景然站得位置有些偏,但依舊能看到她蹙著眉,一副不畏強權不畏強權的鎮定模樣。絲毫沒有給他打電話時,那語氣裡表現出的那樣驚慌失措。
領頭的女生氣勢凌人,把應如約帶到小賣部旁側的小巷子裡。
這裡偏離學校正門,不特意留意的話,根本不會有人注意。小巷後面又是荒蕪的一片園子,一看就是校園暴力的好去處。
應如約剛被帶進巷子裡,原本百無聊賴或站或坐在小賣部的幾個社會青年互相對視一眼,都跟了上去。
溫景然落後一步,到巷子口時正好看到那個挑事的女同學一腳踢在應如約旁側的牆上。老舊的水泥牆,有斑駁的牆皮已經起了殼,她這頗具聲勢的一腳下去,牆灰撲簌簌落了一地。
顯然是覺得氣氛已經有了,女生邊嚼著口香糖邊蹭了蹭手心,一副隨時會揮下一巴掌的模樣,惡聲惡氣地問她:「你什麼時候和他在一起的?別再跟我說沒有,我都看見他給你遞情書了。」
比如約先發出聲音的,是他手中被捏攥的易拉罐。
溫景然站在巷子口,有過堂風吹來,把白襯衫吹得緊貼著他的身體。
他嚴肅時,眼神冷沉默然,頗具壓迫感,站在這群人數眾多的社會青年面前,巍峨得像是一座神像。
他信步走到應如約面前,把拿在手裡良久的可樂遞給她,轉身時,恰好把她擋在身後,嚴嚴實實。
他一出現,原本仗著人多囂張得不可一世的女生頓時氣弱。退後了好幾步,警惕地看著他:「你是誰?」
他那時候說了一句到現在想起時,仍就忍不住發笑的話。
可當時,他確實是那麼想,也那麼做了。
他把易拉罐扔進巷口回收的竹簍裡,雲淡風輕道:「罩她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