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景然一手托住她的腿彎,一手撈在她的腰上,低頭用下巴蹭了蹭她的側臉:「我去洗澡。」
應如約聽到他好像在笑,她鬆開緊緊環在他頸後的十指,抬眼去看他:「你笑什麼?」
他的眉骨之間有疏淡的笑意,目光落進她的視線後,就連對視的那雙眼睛裡也染上了疏薄的笑意,清清淺淺的,像院子後瓷缸裡的那株夏蓮。
「你高中的時候。」他順勢把她放到床上:「有一次被為難,找我搬救兵,還記不記得?」
應如約努力回憶了片刻。
溫景然覷了她一眼,格外自然地曲指刮了一下她的鼻尖,問道:「想不起來?看來上學時沒少被為難。」
哪有!
應如約皺了皺鼻尖。
自從研一開始在醫院實習後,她每一天過得都比別人更漫長。高中時期發生過的事,遙遠得像是數十年前的故事,散在時光深處,零零碎碎。
但被為難到需要搬救兵,只有那一次。
那個女生叫嚴筱,隔壁班的班花,也是讓老師格外頭疼的問題學生。
嚴筱剛入學時,每次月考測驗都能穩穩地佔據全年級前十。高二時,交了個高她一屆的男朋友,此後年級排名裡,她的名次越來越靠後。
據嚴筱自己說,她和應如約結仇是高二下學期某天午休,應如約替老師收了試卷和作業抱進辦公室。
嚴筱因為違反校規帶手機正在挨訓。
如約前腳剛邁進辦公室,嚴筱的父母后腳就跟了進來,更年期的班主任趁著這次機會對她進行深度的思想教育,從她的行為作風到交友問題,事無鉅細地一一細數了一遍。
嚴筱的家庭傳統,嚴父聽得臉上一陣青一陣白的,對著嚴筱劈頭蓋臉就一頓打罵。
嚴筱那時候還是個漂亮的小女孩,臉皮還薄,被當眾打罵,一時覺得面子上過不去,又實在委屈,抽噎著哭起來,邊哭邊用餘光留意一直在辦公室逗留不走的應如約。
如約送的作業裡有同學補交和罰寫的,她忙忙碌碌的整理,偶然一個抬頭和嚴筱哭得紅腫的雙眼對上,就看到了嚴筱眼裡的遷怒。
高一時,嚴筱成績好,課外活動和各類比賽的表現也很出眾。同一年級,又同樣的優秀,兩人難免會被老師同學拿來作比較。
嚴筱那時候就記住了應如約的名字,一有機會就會和她較勁,事事計較。從每班一期的黑板報到全校的硬筆書法比賽,直到後來,她越走越偏……
嚴筱說應如約是小人,落井下石的卑鄙小人。
甚至在事後還造謠,說那天在辦公室,應如約故意賴在辦公室裡不走,就是為了看她的笑話,想看她出醜。
自此,莫名其妙地就單方面和應如約宣戰。
在食堂碰到應如約,嚴筱會故意碰撞她,或者吃飯時故意坐到她附近的餐桌,大聲地指桑罵槐想讓她難受。
有一陣子,如約所在班級的女生和嚴筱班的女生很不對付。
只是誰也沒料到,嚴筱在高三的某一天,忽然就發作了。
嚴筱雖然學習成績下滑厲害,但學校裡高年級的學長學姐沒少結交。無論在哪看到她,定是眾星捧月,呼朋引伴的格外風光。
她在校內校外談了無數個男朋友,經常是這邊剛好上沒幾天就換了一個新男友,真真是在詮釋什麼叫男人如衣服。
本來,應如約走她的陽關道,嚴筱過她的獨木橋,兩人也算井水不犯河水。偏偏嚴筱喜歡上了一個男孩,那這個男孩不止拒絕她的追求還給應如約遞了情書。
這才有後來嚴筱領著一幫女生還糾集校外的社會青年找她麻煩的事。
她記得最清楚的幾個片段,從溫景然把易拉罐投進回收的竹簍後,彎腰問嚴筱「你叫什麼」開始。
成熟男人,尤其是皮相極佳,風姿出眾的成熟男人,他光是站在那,都有不怒而威的氣場。
如約記得,嚴筱那時候被他唬得不敢說話。
他擋在她身前,一手插在口袋裡,另一隻手反手把她拎到他身旁,按住她的後頸。他沒有社會青年的流裡流氣,甚至連狠話也沒撂下幾句,偏偏整個過程都透著幾分痞氣,讓人不敢輕視。
溫景然知道自己的優勢,他站在那,似笑非笑地撂了一句話:「我算她的叔叔輩,不欺負你,你去叫個年紀跟我差不多的人,這樣傷了哪個零件也方便賠錢。」
應如約聽得目瞪口呆。
嚴筱自然也一樣,她是主心骨,她一懵,其餘的人骨子裡再有狠勁也不會貿然挑釁。
等人散後,溫景然回頭看著已經呆了的應如約,雲淡風輕地收起一臉表情,微抬了抬下巴,示意她上車。
應如約跟著他走了幾步,後知後覺地覺得有些腿軟。
面對嚴筱時,她努力讓自己冷靜鎮定,並非是真的不怕,相反她害怕死了。
嚴筱身後那些打著耳釘,穿著破洞褲的女孩看上去每個都不好善與,那眼裡的嘲諷和嬉笑,讓她打起十二萬分的精神才能勉強維持住自己刀槍不入的金鐘罩。
她扶著發軟的腿蹲在馬路肩上,指尖撈住他的袖口,又是感激又是後怕的叫他:「溫景然。」
應如約忽然明白過來他在笑什麼,有些害臊:「都陳年舊事了……你怎麼還記得那麼清楚?」
「關於你的。」溫景然忍不住又摩挲了下她的眉骨,那裡的傷痕太明顯,明顯到他根本無法忽視,他仍舊在自責,當時事發時為何不在場。
他話說了一半,就不再說了。
剛才還旖旎曖昧的情緒彷彿在這一刻被風輕輕打散,偶有的幾分殘餘也微不足道起來。
應如約不敢追問,看著他進浴室關上門,聽到淋浴的聲音後,揉著仍舊有些發燙的臉小聲嘀咕:「怎麼一大早還洗澡……」
——
吃到心心唸唸的腸粉後,應如約格外滿足。
手機藍牙連上車載藍牙後,她甚至還有興致從歌單裡挑選自己喜歡聽的音樂。
眼看著再過一條街就到醫院,溫景然斟酌著,叫她的名字:「如約。」
應如約收回流連在車窗外的目光,轉而看向他。
溫景然微微側目,手掌心朝下摸索著方向盤,語氣是今天早上從未有過的嚴肅:「薛曉那件事,你要有心理準備。」
應如約的心在一剎那,因為他這句話高高得懸了起來。
她沒有接話,她知道這個話題才剛開了一個頭。
溫景然反覆斟酌著,儘量用一種溫和的方式提醒她:「榮梁的老總早年和溫家有過商業上的合作往來,余榮梁除了你所看到的不堪以外還有不為人知的陰暗面,超出你能想像到的任何一種。」
應如約連呼吸都放輕了,她緊攥住衣角,安靜的繼續聽他說下去。
「薛曉的事,按照他的本性會擴大影響去處理。這段時間,醫院會有些不太平,也許還會牽連到當初給薛曉做手術的所有醫護人員。」
應如約聽到他有幾分壓抑的呼吸聲,心像是被一雙無形的手緊緊的攥住,沉悶得有些喘不上氣。
她快速地把薛曉的事情從頭到尾整理了一遍,得出一個有些可怕的結論:「他打算鬧事?」
網上關於榮梁建設集團總裁夫人在S大附屬醫院樓頂跳樓自殺的新聞已經鋪天蓋地,現場的記者不能闖入醫院去採訪參與此事的醫護人員,就想方設法從各個角度捕風捉影地抒發自己的觀點。
從醫院頂樓的安全防護,工作期間醫護人員監護不力到開始懷疑這是次醫療事故的聲音從各個角落裡冒出來。
不出意外,余榮梁很快就會有行動了。
而針對沈靈芝那邊所知道的院方和余榮梁的溝通反饋,十有八九,他會藉機鬧事。
如今醫患關係緊張,雙方像是處於兩個平衡點,一旦任何一方有分毫的傾斜,都會造成不可預估的惡劣影響。
所有醫護人員在崗在位,都努力地維護著這層脆弱的關係。
但總有失防的時候。
應如約聽著耳邊此起彼伏的喇叭聲,看著不遠處已經能看到的醫院高樓,瞬間手腳發涼:「那……」
溫景然能猜到她此時想什麼,他抬手,越過中控握住她的手:「這些都只是我的猜測,最近接二連三的大手術,我上了手術台後很難顧及到你,所以提前給你打預防針。」
他很快抽回手,轉向燈的提示聲輕輕響起,他雙手握著方向盤緩緩從主車道切入專用的右轉車道。
喧囂的車流聲裡,車內顯得格外安靜。
車速漸緩,白色的路虎從醫院大門駛入,逕直往停車場駛去。
經過正門圓環的轉盤時,隱約還能看到仍舊圍堵在正門口的記者媒體。
警車在昨晚就已經撤離,現場還拉著禁止靠近的警戒線,明黃色的警戒線在S市的寒風中如同飄零的絲帶,翻旋波動著。
溫景然停好車。
微有些沉悶的車廂內,一首歌的旋律正好收尾,短暫的安靜裡,溫景然目光沉靜地看了她一眼,重新牽住她的手,拉到唇邊輕吻她的手背。
他的聲音低了又低,近乎呢喃道「你只要記得,在醫患關係如此緊張的時刻,院方不會讓站在最前線的戰士涼了熱血。任何不道德蓄意破壞醫患關係的人,其心可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