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指尖的襯衫觸感柔軟,應如約低著頭,抵著他的肩,搖了搖頭。
離開?
不會,也不敢想。
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是下了怎樣的決心才能走到他身旁。
那麼破釜沉舟,豈敢再動搖。
她的手沿著他的腰環到他身後,緩緩的,十指相扣。
他身上有清香,很淡很淡。
不知道是這個擁抱撫平了她的不安,還是他身上的淡香喚起了她的疲憊,她閉上痠疼的眼睛,環在他腰後的手指輕輕地勾了勾他的腰線:「我能不能先去睡一覺……」
她好困,那種神經放鬆下來後的倦意,像夜晚來臨前急著歸巢的翼鳥。
「去樓上睡。」溫景然用手背貼了貼她的額頭,隨即垂落下來,尋到她的手腕,沿著腕骨繞到身後去摸她受傷的手指。
紗布是乾的,的確沒沾水。
他抬腕,看了眼時間:「去樓上睡,睡一個小時我叫醒你。」
——
一個小時,能做什麼事?
讀一篇字數不長的文章;看一集電視劇;收一台普通的急診;一個不歡而散的視頻電話。
溫景然關掉電腦,倚著椅背長舒了一口氣。
眼角餘光落在桌面上的鐘錶上,他起身,去隔壁臥室叫如約起床。
黑夜本就已經降臨,拉合了窗簾的室內,漆黑得不見一絲光。
應如約睡得沉,眼皮子重得像是綴了千斤的巨石,她潛意識能感覺到自己身體的疲憊以及精神上緊繃後釋放的痠痛感。
可唯獨,無法掌控自己從睡夢中醒來。
那倦意,拖拽著她,沉入深海中,越沉越深,越沉越看不見底。
原本對周圍環境的感知漸漸就化成了光影,飛快地從她腦海中掠過。
從A市回來後,到現在,外婆確診胃癌又結束治療。
時光漫長得像是在她的生命裡踱步走了小半輩子。
再回首和溫景然初初認識的時光,彷彿是從時光裡取了一碟陳舊的磁盤,她按下的播放鍵,無論落在哪一幀都是重新回放。
她擰起眉,被薄被壓出了一身的汗。
呼吸沉重又濕熱,應如約想醒來,意識又困在沉睡中,無力到只能大口喘息,掙扎。
隨著一聲低不可聞的開門聲,漸漸的,無盡的黑暗中,有光透進來。
像陽光穿透海水,那些陽光猶如實質,一束一束地落進來,輕輕地叩開她的心門。
那沉睡的意識,終於不再如浮標,在水面上浮浮潛潛。
溫景然用手指劃開她額前濕漉的髮絲,目光落在她抓擰被子用力到指骨青白的手指上,叫醒她:「如約?」
有涼意貼上她的額頭,又順著她的鼻樑落在她的鼻尖,輕輕的癢。
溫景然用指腹在她的唇上摩挲了下,指下是細膩的唇紋,唇形的輪廓,柔軟的觸感,他愛不釋手,反覆的,用手指勾畫著。
直到應如約忍不住偏頭去躲時,他才收回手,等她睜眼醒來。
室內只開了一盞檯燈,燈光昏暗柔和。
應如約睜開眼,有些脫力。
她迷茫地看著天花板良久,被他喚醒:「做噩夢了?」
應如約搖頭,手從被子裡伸出手,雙手抱住他的小臂,蹭過去,用額頭墊著他的手背。
她發了一身汗,手心有些濕熱,全身都暖烘烘的。從他身上過渡來的涼意,就格外的恰到好處。
應如約閉著眼,小聲嘟囔:「好像進了夢中夢,在夢裡把自己的前半生重新看了一遍。」
她的聲音輕且細,帶著剛睡醒的慵懶。
溫景然被她墊著的手指轉了個方向,掌心托著她的臉頰,他順勢躺上來,把她連著被子一起擁進懷裡:「幾個小時就能看完了?」
幾個多小時?
不是說好就睡一小時嘛?
應如約有些懵,轉頭去看窗外的天色,別說天色,她連從窗簾見尋到一絲縫隙都有些困難。
「晚上十點了。」溫景然把她按回去。
應如約有些哀怨:「我還有話要跟你說的。」
「現在也來得及。」他起身,關了燈,室內重新陷入一片黑暗。緊接著,窗簾被拉開,滿室月光湧入。
他重新回到床上,清淺的聲音裡含了一絲笑意:「我給老師打過電話了,說你在這裡。」
那絲笑意就像是劃亮的火柴,一瞬的燃燒,火星沿面舔舐得應如約面紅耳赤。
她滿腦子彈幕一般刷著「老爺子知道她留宿溫景然這了」,剩餘的理智完全不能用來正常思考。
她心虛氣弱:「那我該回去了……」
「你大概沒理解我的意思。」
「理解了。」應如約打斷他,此時格外慶幸他的體貼,在聽到她有話說時,關了燈給她留足了安全感。
否則,她實在不知道該怎麼用一張狼狽的大紅臉去面對他。
她的搶白太急迫,溫景然沉默了幾秒,忍不住低低笑出聲來:「嗯,理解就好。」
言簡意賅的一句話,他偏偏說的意味深長,意有所指。
應如約裹著被子,悶悶的生了一會自己的悶氣,滾到他身旁:「我之前道過歉,誠意已經足了。」
溫景然單手把她攬在懷裡,就著月光去捕捉她的目光。
她的眼裡似有一片星海,星輝雖不夠明亮,卻一閃一閃,格外勾人。
他忽略她強自給自己增加底氣故作的理直氣壯,「嗯」了聲,示意她繼續說下去。
「這段時間……」應如約斟酌著:「謝謝你,外婆的事……」
她有些組織不好語言,其實想說的並非是這個,還有別的……比如她這段時間反省了很多,也設想了很多,條條框框,她用各種方式計算著兩人之間的契合度。
甚至,有很多話,她早就打好了腹稿,打算告訴他的。
但這一刻,即使燈光全部熄滅,那些藏在心底的事她仍舊有些難以啟齒。
「客氣了。」察覺到她低落的情緒,溫景然勾纏住她的手指握在手心裡,一根根把玩著,無比耐心:「我目的不純,基於職業道德,也出於討好你的私心。」
他的心思他毫不遮掩,格外坦蕩。
「有些話,你不必現在就說給我聽。」他不知何時低下頭,呼吸和她交纏,那聲音清潤,帶著夜色的溫柔,低低柔柔:「不說我也能明白。」
她就那麼簡單,再彎彎繞繞,再細膩敏感,在他的眼裡心裡仍舊一眼能夠看透。
所以有些話,她不用說。
討好你……
應如約被他一句話撩得耳熱,忍不住彎了彎唇,又怕他發現,很快抿起唇。
那些打了腹稿的話在深思又深思後,被她精簡到只剩一句:「我是以結婚為目的和你在一起的。」
她自己還沒覺得這句話有哪裡不對,溫景然怔了一瞬,失笑。
她難道不知道這種話在這種地方這種場合說出來,有暗示的嫌疑嗎?
而且……她語氣堅定到讓他有一種錯覺——她像是流連煙雲場所的風流人,在跟他承諾「相信我,這一次我真的不始亂終棄」一樣。
他一笑,應如約就有些心慌。
她眨了眨眼,想問又不敢問,被他那低低沉沉的笑聲笑得耳根軟,只能抿著唇不說話。
好不容易等溫景然笑夠了,他毫無預兆地把她從被子里拉出來,擁進懷裡,咬著她的耳朵,低聲問:「那……為了表示誠意,先去領個證?」
他是真的咬,齒尖落在她的耳廓上,微微的痛,更多的是癢。
像是知道她難以招架這種攻勢,他攬在她腰上的手微一用力,把她禁錮在懷裡,他的唇沿著她的耳廓落在耳垂上。
那打著轉的尾音,聽得應如約心頭一顫,渾身都軟了。
這要怎麼回答?
回答「好」?
如果他是當真的……豈不是毫無準備就直接到求婚成功的階段了?
或者回答「我們現在剛復合不適合立刻結婚」?
也不對啊……
明知這句話玩笑成分居多,她要是回答得太一本正經,豈不是顯得很無趣?
想著想著,她忽然明白她剛才那句話奇怪在哪了……
終於發現自己用詞不當的應如約險些撕開個地縫鑽進去,她「唔」了聲,試圖挽救:「我剛剛那句話的意思是,我很堅定……」
「我這幾天暫時不上班。」他打斷她,語氣輕柔,並不突兀得像是刻意結束話題,反而輕而易舉就把話題主導權接過去:「明天我去醫院幫外婆辦好出院手續,正好等你下班,回L市。」
應如約「嗯」了聲。
「L市回來後,我回A市一趟,大概兩三天就回來。」提到A市,他的聲音沉了些:「老爺子身體不太好,剛知道我這邊的情況,連下了好幾道聖旨催我回去。」
應如約又「嗯」了一聲。
又聽他問:「想不想梵希?」
應如約驚喜:「可以把梵希接來嘛?」
梵希送走時她因為外婆的事在L市焦頭爛額,後來穩定下來又因為關係尷尬不敢多問,惦記得牽腸掛肚。
有前面兩聲不冷不忌的「嗯」做對比,應如約對梵希的熱情實在讓某人有些吃味,他低頭咬了口她的嘴唇,含糊道:「本來可以,現在不願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