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違的建康城。
進了城門,走出幾十米,楚玉便停下來腳步,周圍的人來來往往,她卻恍若未覺。
安穩彷彿脫水的花瓣恢復生機,在心頭層層疊疊的綻放舒展開。
連同疲憊慵懶,一同滋生起來。
穿過建康城的風,自秦淮河上吹來,溫柔的水汽被秋意散開,來到楚玉面前時,只餘一點點清涼。
金秋的陽光十分鋪張的從天際灑下,遼闊得無邊無際,楚玉微微眯起眼睛,一剎那間竟然有恍若隔世的錯覺。
之前的一個月光景,就好像是做夢一般,被風一吹,便如同煙雲流散了無痕跡,可是容止卻留在了那個夢境裡,離開她的身邊。
那個深沉莫測,神情清雅卻手段狠毒的少年,將信物交付給她,讓她帶了回來,可是楚玉也感覺,自己好像有什麼失落在了容止身上。
也不知道呆站了多久,楚玉才緩緩的回過神來,循著記憶慢慢的往回走,不知不覺間,她來到楚園門前不遠處,望著前方門上高懸的牌匾,不由得微微苦笑。
那牌匾說起來還是王意之寫的,現在物雖在眼前,人卻已不知到了天涯的何方。
一種很淺的,但是又無法揮散的悵然抓住了楚玉的心口。楚玉知道自己為什麼不知不覺地來到這裡,她累了想回家,就好像每一隻要歸巢的倦鳥,想要找一個地方休息,可是她又下意識裡不想回公主府,結果繞來繞去,卻繞到了這裡。
她有一點不想回去……否則在看到花錯的時候,她不知道應該如何解釋,容止是追著她離開的,可是為什麼她回來了,容止卻沒有?
又定定的凝視了許久,楚玉才緩緩的靠近楚園的大門,此時大門緊閉著,門口的守衛也不知道去了何方,她心中疑惑,抬手在門上輕拍了兩下,不一會兒,門被拉開了一條縫,一個侍從模樣的少年從門內探出頭來,他上下打量了一下楚玉,皺起眉問道:「這位公子,可是有什麼事?」人看衣裝,此時楚玉身上衣衫質地華貴,因而少年說話間也十分客氣。
楚玉一怔,這才想起來原本楚園上下的人都已經差不多被鶴絕給殺光,後來她也沒有怎麼來楚園,新換上的僕人並不認識她。
她一時之間也拿不出來自己是此間主人的證據,空口說白話只怕無人肯信,想了想只有道:「我與此地的喻子遠兄有舊,從外地前來尋他,請問他是否在此?」事到如今,只有先找到桓遠算數。
其實楚玉對於能在這裡找到桓遠,也沒多大信心,畢竟她一個月前出了事,久無安排,桓遠應該不會在這裡花費太多時間。
果然不出所料,那少年搖了搖頭,道:「喻公子不在,他已經有好些日子沒有來了,您請回吧。」
楚玉點了點頭,轉身就打算往回走,雖然不願意回公主府,但是那是她必須面對的一切,無論怎樣為難,也必須回去。
楚玉還未走開,那少年也沒有關上門,就在此時,從楚園裡傳出來清雅空渺的琴聲,琴聲雖淡,可是其間的哀傷悲切之意,卻好像綿綿絲線,無有斷絕。
聽著那琴聲,楚玉才邁出去的腳又收了回來,轉而問那少年:「是誰在彈琴?」
那少年抿了抿嘴唇,道:「是一位客人在此懷念故人。」
楚玉呆了一呆,頓時想到了什麼,便抬手朝那少年一揖,道:「可否帶我去見那位客人?」
那少年愣了一下,正要拒絕,忽然見楚玉趨上前來,十分麻利的朝他手裡塞了件東西,少年一看,卻是一粒鴿蛋大小的明珠。
楚玉十分熟練的送上賄賂,報以溫和的笑容:「我聽見那琴聲,認出那位客人也是我相識的,只是他如今正在彈琴,不好打擾,只請這位小兄弟帶我去見他便好。」
少年握了一把躺在掌心的明珠,溫潤的觸感令他心間發顫,怎麼也沒想到,這個看起來與他一般大的客人竟然出手這樣闊綽,終究還是捨不得這一粒珠子,他咬牙點了點頭:「好,我帶你去。」有他在一旁看著,這客人也不會出什麼事端。
少年才轉過身,楚玉面上的笑容便剎那間冷淡下去:自從第一批她親手培訓的侍從被鶴絕一把劍殺了個精光後,臨時換上的這批素質差了很多啊,才一顆珠子就給收買了,要是再給多些財物,指不定能讓他做什麼呢。
但是她現在也無心計較這些,只默默地跟著少年往楚園內走去,這條道楚玉其實比少年更熟悉,幾乎是踏著少年的腳步往前走,走著走著又忍不住笑了起來:她竟然要賄賂自己的下人以偷偷進入自己家中。
少年帶著楚玉走入竹林,那琴聲也越發的近了,又走了一會兒,竹林角落的一片空地內,楚玉看到了彈琴的人。
見到那人,她心中低嘆一聲:果然是蕭別。
建康城中,除了蕭別,無人可以彈奏出如此動人的琴聲,此時的琴聲,比楚玉離開之前似乎又多了些什麼,楚玉不懂琴,說不上來,倘若有懂琴的人在此處,會讚歎蕭別的琴技已經脫離了最後一絲匠氣,臻入了至高的境界。
聽山是山,聽水是水,聽琴還是琴。
琴為心聲。
楚玉沒有上前打擾蕭別,只是站在不遠處靜靜的看著,蕭別盤腿坐在地上,坐姿並不十分端正,他面上沒有表情,修長的手指輕輕的撥動琴弦,讓心中的哀傷一層層的擴散開來。
彈著彈著,蕭別似有所覺,忽然抬起投來,目光正對著凝視著他的楚玉。
被發覺了到來,楚玉自然而然的,沖蕭別微微一笑。
而蕭別卻是一下子呆愣住,手下一個用力不慎,生生勾斷了一根琴弦。
琴聲就此中止,琴韻卻一直迴蕩在竹林中,彷彿久久不曾斷絕。
蕭別愣愣的看著楚玉,好像此生第一次看見她一般,過了好一會兒他才回過神來,低頭看了眼斷掉的琴弦,他輕嘆了一聲,道:「我這琴弦,已經是第三次為你而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