菱雲宮內,甄箴躺在軟榻上看書,一名小宮女輕手輕腳的走進屋內,在舞兒身邊停下,輕聲說道:「舞兒姐姐,青嬪在外求見。」
甄箴從書中抬起頭來,小宮女嚇得趕緊跪下,慧妃娘娘喜靜,平日裡娘娘的脾氣都很好,吵著她看書和休息卻是萬萬不行,小宮女嚇得微抖,舞兒對她擺擺手,小宮女趕緊退了出去。
她來幹什麼?甄箴眉頭深鎖,舞兒說道:「奴婢去回了她,就說娘娘還未起身。」
舞兒走到門外,甄箴忽然出聲:「不用了,請她進來吧。」
「是。」舞兒心裡一百個不願意,也不敢忤逆甄箴的意思,只能出去將青楓迎了進來。
青楓進入屋內,看到甄箴半躺在軟榻上,沒有要起來的意思,走到她面前,青楓欠身行禮道:「青楓見過慧妃娘娘。」
甄箴拉高蓋在身上的毯子,柔聲回道:「無需多禮了。進了後宮,就都是皇上的女人,大家都姐妹相稱吧。」
青楓暗暗挑眉,後宮的女人果然很喜歡「姐妹」相稱。上次皇后說的時候青楓不屑一顧,這次青楓倒是很乖順的回道:「姐姐說的是。」
環視了一眼這菱雲宮,青楓笑道:「姐姐這裡佈置得好清雅。」青楓說的不是敷衍之詞,甄箴這裡確實擔得上「清雅」二字。寬敞的正廳裡,素白的帷幔隨風搖曳,一幅漂亮的芝蘭圖掛載正對門口的位置,一張舒適的軟塌斜放在打開的窗櫺旁,旁邊還放置了半人高的書架,甄箴側躺在軟塌上,慵懶而不失優雅。青楓暗歎,這是一個讓人看著就覺得舒服的女人。只是或許真的是病了,這盛夏的早晨她竟還披著寬大的長披肩,一張薄毯蓋到胸口。
甄箴淡淡一笑,「你過獎了。」
青楓視線停到窗臺前的一幅刺繡的錦鯉圖上,眼眸微眯,青楓走過去輕輕觸摸著那薄入蟬翼的絹絲,青楓看的出神,甄箴緩緩坐直身子,說道:「妹妹對刺繡也有興趣?」
這絹絲好生眼熟,掩下心中的疑惑,青楓輕撫著豔麗的錦鯉,笑道:「我只是感歎姐姐的手藝好,這樣細軟的絹絲上,也能秀出這般好的刺繡來,妹妹自歎不如。不過這麼薄的絹絲倒不多見,想來是稀罕物吧。」
「這倒不是什麼稀罕物,絲織房每季都會出幾匹,只是這料子做衣衫太薄,做手絹又太細,所以各宮的主子們都不喜歡用,就我愛它細軟輕薄,刺繡剛好。妹妹若喜歡,拿些去便是了。」
「那就多謝姐姐了。」青楓暗暗觀察著甄箴的神色,平和自然,難道是她想太多了?
甄箴對身邊的舞兒揚了揚手,舞兒轉身入了內室,一會之後捧著半匹絹絲走了出來,茯苓迎上前去接下。
青楓在矮幾前坐下,兩個本就沒有什麼交集的人一時間無話可說的,好在兩人都是內斂之人,這樣靜默的相對坐著,誰也沒有顯出局促尷尬的神色,手中的茶喝了一半,青楓才微笑著說道:「其實,我今日來是想和姐姐商量一件事情,我喜歡作畫,姐姐愛刺繡,穹嶽慶典將至,你我何不一起為慶典獻一份賀禮?我繪圖,姐姐刺繡,這份賀禮皇上一定會很喜歡。就是不知道姐姐的身體…」
「這想法挺好的,只是我近來身子確實不大好,妹妹可繪好圖案,讓絲織房在慶典之前趕制出來。」
「這樣也好,待我畫好了圖,再拿來給姐姐看看。這刺繡上的事情,還要多請教姐姐才好。」
「你過謙了。」
有了刺繡這個話題,兩人倒也還能聊得下去,一個時辰很快就過去了,看了看天色,青楓笑道:「想不到我和姐姐如此投緣,這一聊都快午時了,我也就不耽誤姐姐休息了,青楓告退,明日再來看望。」
明日還來?甄箴急道:「我這是老毛病了,就不麻煩妹妹每日過來。」
「不麻煩。我在這宮裡也悶得慌,姐姐不嫌棄的話,我們也好有個伴,青楓告退。」說完,也不等甄箴在說什麼,青楓微欠身行禮後便帶著茯苓離開了菱雲宮。
青楓就這樣傲慢離去,自家主子卻獨自愁眉不展,舞兒有些惱,低罵道:「太過分了!」
甄箴一直在思索青楓今日來此的目的,身邊的丫頭忽然出聲抱怨,甄箴回過神來,抬頭問道:「怎麼了?」
「昨夜皇上臨幸了她,她也犯不著一大早的就過來刺激娘娘。」舞兒氣鼓鼓的為她抱不平,甄箴失笑,歎道:「她不是這麼無聊的人。」
不是?舞兒不懂了,問道:「那她來幹什麼?」
甄箴搖頭,她也想知道青楓來幹什麼,剛才提到的刺繡,也不過是青楓看了她的刺繡之後隨口一提罷了,她今日前來的目的是什麼,又為何明日還要再來?
舞兒壓低聲音,在甄箴耳邊擔憂的說道:「娘娘,她如果這樣每天都來,很容易被她發現的。」
「別說了,靜觀其變吧。」這話正說中了甄箴心憂之處,眉頭也不自覺的更緊鎖三分,昨日聽青楓那席話,她便猜到青楓必不會坐以待斃,後宮只怕不會平靜,但是為何她不沖皇后、太后去,卻獨獨奔著她來了,唉,是她失算了,這種時候,真不應該去招惹青楓。
……
出了菱雲宮,青楓不緊不慢的走在前面,清冷的聲音問道:「可是這種絹絲?」
「是。」那夜她從新縫製錦囊,曾仔細觀察過,輕薄細軟的手感,斜織的紋理,都與手中抱著的半匹絹絲一致。
青楓悠閒的腳步不變,聲音卻越發的冷了:「你到絲織房打聽一下,是否真如甄箴所說,這種絹絲誰都能拿到,還有…這半年來哪個宮領過。」
「是。」
倆人走在花間小道上,泥土的清香和著陽光的味道在身邊縈繞,頭頂的綠蔭將陽光剪成一縷縷碎片,灑落在整齊的青石板小路上。青楓最喜歡這裡,幽靜陰涼,比御花園的花團錦簇清淨,青楓放慢腳步,這時一名青衣小童從一道小拱門內跑出來,一溜煙的跑到青楓身旁,半躬著身子,壓低著聲音說道:「青嬪娘娘,樓相讓奴才給您帶個信,樓夫人現在很好,請您不用擔心。」
小童忽然竄出來,嚇了青楓和茯苓一跳,聽清他的話,青楓才緩過神來,打量了他一番,小童個子比她略矮些,聲音清亮,語速很快,十二三歲的樣子。定了定心神,青楓才低聲回道:「我知道了。你是哪個宮的?」
「奴才小柳子,在內務府當差。」停頓了一會,小童像是想到了什麼,小聲回道:「您若有口信要傳給樓相或夫人,可以讓奴才轉述。」
小童看起來很機靈,青楓卻沒有讓他帶這麼口信,只淡淡的回了一句,「退下吧。」
「是。」如來時一般,小童小跑幾步,繞進了小道旁的拱門內,很快消失在青楓眼前。
姐姐被樓夕顏帶走,有他悉心照顧,她很放心。回想起那日樓夕顏盛怒時的樣子,青楓很好奇,他到底會怎麼做呢?什麼人下的手顯而易見,但是對方畢竟是太后,皇上的親娘,他想怎麼樣?又能怎樣?
忽然沒了欣賞風景的心情,青楓腳下的步伐邁得更快了,兩人回到清風殿,夏吟正在安排午膳,看見她們回來,夏吟迎上前去低聲說道:「娘娘,正陽宮那邊來傳話,說今晚皇上過來與娘娘一起用晚膳。奴婢已經讓禦膳房準備了。」
「嗯,該做什麼,你吩咐她們去做了,午膳不用了,我要小歇一會。」
夏吟暗暗松了一口氣,這位主子和別家主子不一樣,按照以往的經驗,皇上的到來未必讓她歡喜。夏吟抬頭回道:「是。」眼光不經意看到茯苓手上抱著的絹絲,夏吟的心猛的一跳,臉色刷白,好在青楓和茯苓都已經進了屋內。
夏吟手輕輕捂著胸口,悄悄退了下去。
……
掌燈時分剛到,禦膳房陸續送來晚膳,長長的方桌上,擺了滿滿一桌。不一會,太監尖細的吆喝聲也遠遠傳來,「皇上駕到。」
燕弘添踏入清風殿時,那道清麗的身影已經半跪在院內接駕了,「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平身。」牽著她的手將她扶起來,燕弘添揶揄道:「朕以為你習慣閉門接駕。」
青楓撇嘴一笑,低聲回道:「皇上若是喜歡,臣妾是很樂意的。」
燕弘添笑了起來,最近為了慶典的事情終日勞累,有人可以鬥鬥嘴的感覺還不錯。
「傳膳吧。」燕弘添今天看起來有些疲憊,席間都沒怎麼說話,青楓一邊給他夾菜,一邊說道:「臣妾今日到慧妃那走動,發現慧妃刺繡技藝精湛,所以臣妾和她商量了一下,決定合力為慶典獻一幅刺繡圖作為賀禮。我繪圖,絲織房趕制,慧妃從旁指導,皇上說可好?」
「當然好,難得你有這樣的心情。」燕弘添對著身後的高進說道:「高進,下旨命絲織房調十人供楓兒差遣。」
「是。」
這聲楓兒他叫得很自然,青楓卻覺得心口被人捶了一下,以前只有她最愛的家人會這樣叫她,今天從燕弘添嘴裡叫出來,實在讓人厭惡。強壓下心中惱意,青楓低聲回道:「謝皇上。」
燕弘添何其敏銳,自然感覺出青楓的不滿,拿起一塊糕點送到她唇邊,笑道:「楓兒多吃點。」
他是故意的!青楓瞪了他一眼,燕弘添笑得越發開心。茯苓適時端上熱茶,解了兩人間暗潮洶湧。燕弘添輕酌了一口,入口初感微澀,而後甜潤之感由舌根萌發,回味無窮,其湯色黃綠明亮、葉底碧綠勻齊。與他以往喝的茶都不同,燕弘添難得好奇的問道:「這是什麼茶?」
「主子看皇上最近為國事操勞,特意讓奴婢配的安神茶。」
燕弘添抬眼看去,年輕女子端著茶盤,安靜的站在一旁,素淨的臉上神色柔和,頗有幾分氣質,燕弘添對著青楓笑道:「你這還藏了個玲瓏剔透的丫頭,難得她連你這般刁鑽的人都能服侍,應該好好豐賞。」
青楓順勢回道:「皇上準備賞什麼?」
「你叫什麼?」
茯苓低聲應道:「奴婢叫茯苓。」
「朕就賞…茯苓即日晉升為女官,位列五品。」燕弘添仿佛只是隨口的一句話,茯苓卻是臉色一白,立刻半跪下身子,急道:「茯苓不敢。」
青楓也被燕弘添突來的封賞怔住了,但見茯苓臉色煞白,高進皺眉的樣子,不免有些疑惑,皇上封個女官,他們何須驚恐成這樣?
青楓不知道穹嶽女官的地位,茯苓在宮裡待了十年,自然比誰都清楚。穹嶽女官是有品級的,水芯和蕭雨是宮中品級最高的女官,位列四品,只略低於各部侍郎而已。歷朝歷代,宮中女官並不多,就連服侍慧妃多年的舞兒,也是去年才晉升女官,同樣位列五品,這麼多年來,還沒有嬪身邊宮女能晉升為女官的,更別說是她這種做了多年下等宮女的人。
青楓很少看到茯苓失態至此,正想著要不要回絕這個封賞,燕弘添忽然俯身,嘴角揚起一抹邪笑,在她耳邊略帶挑釁的低聲說道:「怎麼,你不是想在宮中得勢嗎?現在朕的恩寵,你不敢要了?」
嘶——
說便說,末了燕弘添還在她耳垂上咬了一口。青楓暗暗咬牙,揚聲說道:「茯苓,還不快謝皇上隆恩。」如此也好,很多事情她信不過別人,都是要茯苓去辦的,有了個女官的名頭以後她辦事也方便些,畢竟這宮裡的人每個都是趨炎附勢媚上欺下之輩。
事已至此,茯苓深吸了一口氣,平復了心情,跪下謝恩。「謝皇上恩典,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都退下吧。」燕弘添大手一揮,宮人們一下退得乾乾淨淨。
青楓以為他有話要和她說,誰知燕弘添一把將她抱起,向內室走去,將她放在床榻之上。
這…現在才剛過戌時!
院外宮女太監腳步聲,低聲說話的聲音她都能聽得清清楚楚,青楓尷尬的盯著燕弘添,他好整以暇的半撐著身子看著她,青楓也是第一次有機會這樣安靜的直視他的臉,劍眉入鬢,可惜總是皺著,黑眸璨若繁星,可惜太過幽深,眼底的陰影讓他看起來顯得有些疲憊,薄唇潤澤,可惜總是緊抿著…
「看夠了嗎?」低沉的聲音從她盯著的唇間傳出,青楓輕咳一聲,回道:「你今天很疲憊。」
青楓話音未落,燕弘添忽然壓低身子,兩人下身火熱的貼在一起,燕弘添低沉的聲音再次響起:「要你的力氣還是有的。」
青楓的臉刷的紅到耳根,和男人討論這個問題很蠢,尤其是燕弘添這樣的男人。青楓別過頭去,不再回話,燕弘添久久沒有動作,青楓奇怪的回頭看他,那雙黑眸中滿是促狹的笑意。青楓惱羞成怒,伸手推開他,環在腰傷的手倏的收緊,燕弘添從背後將她抱在懷裡,低沉的男聲從她頸窩處傳來,「別動。」
青楓渾身一僵,過了很久,背後的男人又沒了動靜。
青楓低聲叫道:「皇上?」
「燕弘添?」均勻的呼吸是給她的回應。
他,睡著了?青楓試著掙扎了幾下,橫在腰間的大手讓她動彈不得,最後只能作罷。惱火的她趁他睡著的時候狠狠的踢了他兩腳,他的正陽宮不能睡嗎?
而她以為已經熟睡的男人狀似無意的一個翻身,將她壓在身下。
好重…青楓欲哭無淚。
……
夜色深沉,漪瀾宮內夜值的太監和宮女仍是站得筆直,盡職的守在院中,不敢有一絲倦怠,只因為皇后屋內的燭光還亮著。
「皇上到底在想什麼!」憤怒的低呵聲在內室響起。辛玥凝實在想不明白,皇上前些日子還對青楓不理不睬,有幾次翻到青楓的牌子皇上都沒有過去,現在卻連續七天夜宿清風殿。就算皇上最寵甄箴的時候,也沒有這樣過。連青楓身邊的小宮女,居然也直接晉升為女官,皇上從未如此寵過一個女人,青楓到底有什麼魅力?
辛玥凝焦躁的來回的踱著步子,水芯靜靜的站在屏風前,繼續回稟著青楓的近況,「青楓這些日子每日都到菱雲宮和慧妃作伴,午時才離開。」
辛玥凝停下腳步,急道:「她們倆在一起幹什麼?」本來想著利用青楓挫挫甄箴的銳氣,誰知竟讓她們走到一起。
「賦詩作畫,下棋品茶。」
辛玥凝冷哼一聲,「這樣有閒情逸致?青楓想和甄箴一起與本宮作對吧!」瞪著安靜立在一旁的水芯,辛玥凝急道:「你快給本宮想想辦法啊,一個甄箴已經夠了,現在又來個青楓。樓夕顏鬼迷心竅得要娶青靈,青楓有樓夕顏做靠山,再得皇上寵倖,還和甄箴連成一氣,以後這宮裡哪裡還有本宮的位置!」
辛玥凝氣急敗壞,水芯低聲勸道:「主子無需動怒…」
水芯話還未說完,辛玥凝聽她這冷淡的語調,更惱了,大聲呵道:「本宮怎能不怒!最要命的是,她若是懷上龍種…」越想辛玥凝越怒,瞪著水芯罵道:「都是你,一早就應該除了她,現在也沒這麼多顧忌!」
辛玥凝的呵斥,水芯習以為常,清眸微暗,很快回復平靜,柔聲回道:「主子稍安勿躁,這孩子也不是說懷就能懷上的。而且青楓和慧妃走得近些,也沒什麼不好,主子可以一箭雙雕。」
辛玥凝鳳眼一亮,急道:「怎麼一劍雙雕?」
水芯稍稍上前一步,在辛玥凝耳邊低聲回道:「主子可以…」
聽著水芯的話,辛玥凝的臉色變了好幾次,似擔憂又似興奮,輕咬菱唇,辛玥凝壓低聲音,回道:「好!就這麼做!你去準備。但是此事一定要小心謹慎,切不可出一點紕漏。」
水芯輕輕點頭,回道:「是。」
辛玥凝心情大好,臉色因為緊張和興奮略微泛紅,深吸了一口氣,辛玥凝抑制不住的嘴角上揚,若是這事能成,她便可以一次除掉她們兩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