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3 章
忍辱負重

誰在裡面?

青楓的心一下提了起來,眼睛盯著那片草木晃動的地方,雙臂緊緊的抱在一起,不自覺的微顫著,原本就荒涼的地方此刻顯得更加陰冷。說不害怕是騙人的,但是青楓從來不信鬼神,這裡又還是皇宮的範圍,深吸一口氣儘量讓自己冷靜下來,青楓屏住呼吸,小心的踏進那片亂叢中,她要看看到底是個什麼東西在作怪。

「你……你別這樣……當心被人看見……」一個模糊的女聲從矮叢裡傳來,斷斷續續,青楓以為自己聽錯了,正想走近一些,一道略顯不耐的男聲忽然響起,「這地方怎麼會有人。」

青楓一愣,趕緊停下腳步。不一會,女子嬌嗔的聲音和著男子粗壯的喘息時輕時重的傳來,青楓終於知道是怎麼回事,臉色一紅,立刻轉身離開,卻因為天色太黑腳步太急一腳踩在枯枝上,發出「哢嚓」脆響。

「誰?!」裡邊的人警覺性還挺高,輕微的響聲便驚動了他們。青楓僵直著立在那裡,不敢亂動,裡面的人似乎也在傾聽外面的情況,一時間周圍靜得只聽到風吹過樹叢的沙沙聲。

那男子顯然是有武功的,這裡四下無人,萬一他們狗急跳牆……青楓定了定心神,大聲呵斥道:「誰在那裡,給本宮滾出來。」

清冷的呵斥淩厲地劃破夜的沉寂,裡面的人顯然是被嚇到了,樹叢中草木晃動得更加厲害,衣料摩挲的聲音裡還夾雜著女人的哭腔。

「難道要本宮派人進去抓你們才肯出來嗎?」聽出裡面的人慌了神了,青楓此時只能繼續虛張聲勢,「來人!」

青楓話音才落,樹叢中閃出一個人影,那人穿著暗紅御前近衛軍的衣服,帽沿壓得低低的,看不清相貌,他身手不錯,幾個起落就已經跑出十丈之外,在夜色的掩護下,很快消失在青楓眼前,這期間他竟是連頭都沒有回一下。

他就這麼跑了?青楓在心裡狠狠的鄙視那個大難臨頭各自飛的男人,同時提著的心也稍稍放了下來。看了一眼樹叢深處,青楓冷聲說道:「還不出來?他跑得掉,你以為你也跑得掉嗎?」

好一會,樹叢晃動了一下,一名宮女怯怯的走了出來,身上的衣衫還算整齊,頭髮卻淩亂的散在身後,才走了兩步,那女子忽然跪倒在地,慢慢的爬到青楓面前,頭也不敢抬,只是一味的磕頭,顫抖的聲音不停的只叨念著幾句話,「娘娘饒命娘娘饒命!奴婢以後再也不敢了!」

「抬起頭來。」女子緩緩抬起來,二十來歲的樣子,長得尚算清秀,臉上爬面了淚痕,在月光的映襯下,一臉死灰。青楓逆光而立,看不清她的神情,只隱約可見臉頰上的疤痕,宮女本就沒什麼血色的臉更加蒼白,眼中的恐懼似見了鬼一般,是……清妃……

青楓微微挑眉,這是什麼表情,她有這麼恐怖嗎?手不自覺的撫上臉頰的疤痕,心裡不知為何很不舒服,語氣也越發的冷了,「你叫什麼名字,哪個宮的?」

女子哆嗦了一下,身子更是抖得像篩子。青楓皺了皺眉,「不說便罷了,把你交給內務府,本宮可沒閒心管這齷齪事。」

「不要!」看青楓轉身要走,女子一把撲倒在她腳下,緊緊拽著她的裙角,顫聲回道:「奴婢名叫……姚蟬,是西霞宮的宮女。再過兩年,奴婢就到年紀出宮了,奴婢在宮裡的日子,都是他關心照顧,我們說好出宮就成親,所以……所以才情難自禁……求娘娘饒恕!」把她交給內務府,她必死無疑!

原來是西太后宮裡的人,難怪看見她像見鬼似的,揚起一抹冷笑,青楓淡淡的說道:「既然還有兩年就能出宮了,就更應該恪守本分,今日所犯之罪足夠要你們兩個人的腦袋。」

「奴婢知錯了,以後再也不敢了!求娘娘饒恕。」顫慄的求饒聲合著「咚咚」的磕頭聲,聽的青楓心下一陣煩躁。想起那道頭也不回的身影,青楓問道:「那個男人是誰?」

「他……」吱唔了半天,宮女咬了咬乾涸的唇,咚咚的磕頭聲再次響起,「都是奴婢的錯,娘娘要罰,就罰奴婢吧!」

地上全是枯枝碎石,這樣磕頭,不用她抬頭,青楓也知道傷成什麼樣。那個沒有良心的男人就這樣拋下她逃了,她卻還傻傻護著他,為不值得的東西執著,她也是自作孽。

久久,青楓低聲說道:「今日之事便罷了,你退下吧。」

姚蟬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娘娘居然……不追究?茫然的抬頭看著青楓,暗黑的陰影下什麼也看不清。「謝娘娘!謝娘娘!」生怕青楓反悔一般,姚蟬回過神來匆忙爬起,狼狽的逃開了。

看著那道倉皇逃離的背影,青楓嘴角微揚,西霞宮,姚蟬……她記下了。

「主子?主子!」

茯苓焦急的低呼聲從小道上傳來,青楓揚聲說道:「我在這。」

「您怎麼在樹叢裡?」看清不遠處幾乎淹沒在樹叢裡的身影,茯苓趕緊上前扶著她走出來,急道:「裡邊小蟲子多,您快出去。」

兩人好不容易出了那樹叢,茯苓蹲下給她整理裙擺上的草屑,青楓牽著她的手把她拉起來,問道:「甄箴,她怎麼樣?」

青楓感覺茯苓僵了一下,夜色下看不太清她的神情,青楓低笑道:「不好?」也是,原來那樣尊貴的身份,現在淪為冷宮棄婦,也沒幾個人受得了。清苦的生活有時候並不可怕,可怕的是心理的落差還有那無盡的絕望。

出來很久了,青楓也餓了,正想打道回府,茯苓左右看了看,忽然靠近她,在她耳邊低語了幾句。

「什麼?!」青楓驚愕的盯著茯苓,好一會才壓低聲音問到:「你說的是真的?」

「奴婢剛剛親眼所見。」

這怎麼可能?「我要親自看看。」她,不相信。

……

所謂冷宮,其實就是一座置身後宮深處,無人過問,沒有尊嚴,沒有希望的宅子。眼前的「冷宮」並沒有想像中的破敗,起碼那厚重的暗紅大門看起來依舊高聳堅固,門上沒有牌匾,大門虛言著,微弱的燭光映出門外,裡面傳來細碎的對話。

「主子,您慢點,小心燙。」甄箴本來就纖細的手現在骨瘦如柴,臉龐消瘦,眼圈下淡淡的青紫色讓她看起來很是憔悴,舞兒忍不住又紅了眼。

「傻丫頭,哭什麼?」雙手握著湯碗,甄箴微微一笑,輕歎道:「其實現在這樣挺好的。以前雖然錦衣玉食,卻日日記掛著那人在幹什麼,想什麼。日日擔心被妒恨算計,現在好了,斷了那些念想,也不用再提心吊膽的,樂得清淨。」

「確實挺清淨的。」冰冷的聲音在夠重的木門外響起,門也被用力推開。

「哐當。」看清門外的人,屋裡的兩人同時嚇得臉色慘白,尤其是甄箴,此刻她就像一片秋風中的殘葉,瑟瑟發抖,手中的瓷碗驚惶間摔在地上她還不自知。

青楓冷眼凝視著這個曾經優雅高貴的女人,甄箴臉上是她從未見過的恐懼,即使是在被眾人指責、陷害,甚至打入冷宮的時候,她都沒有這般驚慌失措。眼光落到她的肚子上,青楓微微揚眉,沒有了大披風的遮掩,那肚皮看樣子該有六七個月了吧。

感覺到那道炙熱的視線停留的地方,甄箴身子猛地一抖,腹部忽然一陣痙攣,下意識的捂著肚子縮了縮。

「你……你來幹什麼?我家主子已經落到這步田地了,你們還想什麼樣?」舞兒攔在甄箴前面,對著青楓叫囂,可惜本來應該清亮的聲音卻和她的手一樣,抖得厲害。

「為什麼?」青楓微眯的眼眸緊緊得盯著躲在舞兒身後的甄箴,她真的不明白,看甄箴這個樣子,孩子起碼六七個月了,這樣算來出事之前她就已經懷孕了,為什麼不說?寧願被貶到冷宮也不肯說,為什麼?

心裡輕歎一聲,該來的還是來了,躲也躲不掉,初見青楓的驚惶過後,甄箴也漸漸靜下心來,雖然還是忌憚青楓,臉上卻也恢復了以往的平靜,輕拍舞兒的手,把她從身前拉開,對上青楓完全看不出喜怒的眼,甄箴低聲回道:「因為,我想要我的孩子活著。」

青楓眼中劃過一抹冷厲的寒光,「你想要你的孩子活著,就想要別人的孩子死嗎?」想到枕頭下那個香囊,青楓就恨不得撕了她。

甄箴愣了一下,回道:「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不知道?甄箴那副茫然的樣子,也不像是裝的,但是茯苓明明看見夏吟半夜進了菱雲宮,這又作何解釋?今天她要弄個明白,青楓揚起一抹冷笑,哼道:「到了現在你還在裝傻嗎?你指使夏吟給本宮下藥,想讓本宮永遠都懷不上孩子。如你這般歹毒的女人,根本不配擁有孩子。」

甄箴眉頭緊蹙,看來她又被人陷害了,若是以往,她不屑於解釋,今天卻不能不為自己辯解,「夏吟不是我安排在清風殿的,我更加沒有指使任何人下藥害你和你的孩子。」她知道自己有孕後,擔心皇后會有什麼動作,確實想過挑撥青楓與皇后,只要她們倆鬥起來就沒有這麼多心思注意她,只是她沒有想到青楓反倒黏上了她,皇后更毒辣,想一箭雙雕。

迎著青楓不信的,甄箴苦笑:「我都這樣了,還有什麼好爭搶的,騙你又有何用?」

「好。」青楓爽快的回了一聲,眼光再次轉向那隆起的腹部,揚聲說道:「你敢拿肚子裡的孩子起誓嗎?」

「主子不要!」舞兒抓住甄箴的衣袖,哭道:「您根本沒有做過,為何要拿小主人起誓?!」這個孩子是主子唯一的希望了,若有什麼閃失,她家主子也活不下去了。

如鷹般銳利的視線落在肚皮上,甄箴不自覺的打了一個寒顫,她根本沒得選擇,她要是不起誓,青楓必定認定她就是要謀害她的人,以自己現在處境,青楓想要她死,她根本沒有活路。撐著桌角,甄箴站起身來,緩緩舉起右手,望向漆黑如墨的夜空,一字一句說道:「皇天在上,甄箴今日若有半句虛言,就讓我的孩子……不能降臨人世。」一滴淚無聲無息的滑過眼角,滴在隆起的肚皮上。

青楓始終盯著甄箴的臉,不放過一絲一毫的情緒,那張臉上有悲涼、無奈甚至愧疚,唯獨沒有驚慌,畏懼,真的不是她……

青楓選擇信她,如此一來,青楓更為不解了,低聲問道:「你既然不指望這個孩子擺脫此刻的困境,為何還要冒險保住他?」她那般大動靜的讓眾人皆知她懷孕了,為的就是拿這孩子當保命符,甄箴既然也有孕在身,為何那時不說?若是現在有人想弄死她,可是易如反掌。

「我想……為他生一個孩子,不為爭權謀利,就只是我和他兩個人的孩子,延續我們的骨血。」說著,甄箴輕輕撫上那高高隆起的腹部,嘴角那抹溫暖的笑在青楓看來無比的刺目。骨血延續?青楓不屑的輕哼道:「巫蠱之術本來就是無稽之談,他連查都沒查,就把你打入冷宮,之後更是對你不聞不問,這種人值得你為他生兒育女?」那日在大殿之上,她只感到心寒!

相較與青楓的言辭冷厲,甄箴只是淡淡一笑,「青楓,你不懂這個後宮,不懂他,也不懂愛。」原來她也曾經恨過他,怨過她,但是在這清冷的後宮待了這麼些日子,想了很多,慢慢的她好像有些懂了。

她這話是什麼意思?青楓一時間還沒有想明白,面前的人忽然身子一矮,跪在她面前。

「青楓,今日之事,請你不要告訴任何人。甄箴求你!」

青楓心下微怔後退了一步,這個驕傲的女人竟然重重的跪在地上求她?

「主子!」舞兒已哭得泣不成聲,為自家主子心痛,委屈,不甘,卻又無可奈何。

靜靜看著地上那個看起來卑微卻又哪般高貴的女人,青楓抬手緩緩撫上自己的小腹,最後她沒說答應也沒說不答應,默認的轉身出了冷宮。

出了冷宮,青楓一路無語,月亮似被雲霧遮蓋了,綠蔭遮蔽的宮道黑得徹底,茯苓小心的攙扶著她,不敢出一點聲音,今夜之事,對入宮十年的她來說,都哪般震撼,才入宮半年多的主子只怕還沒回過神來吧。

「茯苓。」微沉的聲音忽然響起,茯苓輕輕回了一聲,久久又沒了動靜,周圍實在暗得什麼都看不清,青楓的臉色茯苓自然無從知曉。

「我們一直都在被人耍著玩。」越發低沉的聲音聽起來沒有多少威懾力,茯苓心卻是一沉,只因攙扶交握著的手被抓得有些疼,茯苓卻只能沉默,不知如何作答。

辛、玥、凝!你已經是一國之母,兒子也是太子了,你還要如何?真的就這麼喜歡鬥嗎?青楓暗暗咬牙,甄箴這個孩子,她保定了,就算最後鬥不過辛玥凝,也要給她留下一個大麻煩!

青楓深知,她前路的道路就如同這條暗淡無光的宮道,不知前路如何,更不知還有什麼在等著她,她和甄箴一樣,也沒得選擇,只能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