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早已降臨,清風殿內外都點了宮燈,院子裡算不上敞亮,卻也籠罩在溫暖的光暈中。高進出了房門就一直站在離門一丈左右的候著,平靜的臉上沒有什麼表情。今天新來了不少宮女,雖然都安靜的幹著活,茯苓還是覺得擁擠,有些煩躁。走到清風殿外,初秋的夜風拂面而來,茯苓不自覺的抖了一下,但還是久久的站在夜風裡。
「茯苓姐姐,你還記得我嗎?」
輕柔的女聲在耳邊響起,茯苓回頭看去,一名宮裝女子眼眉裡都是笑,滿懷希翼的看著她。
茯苓輕輕點頭,回道:「記得,蘭芝。你,怎麼會到清風殿?」
蘭芝知道茯苓肯定記得她,不過現在人家的身份是女官,又是娘娘的心腹,裝作不認識她也沒什麼奇怪的。聽到茯苓說記得,蘭芝暗暗松了一口氣,笑道:「您現在已經是女官了,想不到還記得我。這次我可是花光了所有的銀子打點關係才能來這的,咱倆怎麼說也曾經共患難過,您可要多多提攜我啊!」
原來如此,人往高處爬無可厚非,洗衣局確實不好待,茯苓微微一笑:「娘娘待人寬厚,心思剔透,只要用心服侍,絕對不會虧待你們的。」
蘭芝嘴角的笑有些僵,不過只是一瞬,隨即欠身行禮,乖順的回道:「是,奴婢一定會很用心的。」說完不忘再施了一禮,才緩步退了下去。
剛才還是「我」,現在就自稱奴婢了,茯苓無奈的搖搖頭,她說的是真心的實話,估計蘭芝覺得她是端架子敷衍她吧。
「嵐兒姐姐,這種事讓奴婢來做就行了。」
站在門外,透過半開的殿門,茯苓看到蘭芝站在嵐兒身邊恭敬又小心翼翼的說著話。
嵐兒打量了身旁這個乖巧的宮女一眼,皺了皺眉,「你會嗎?」娘娘都是茯苓近身照顧,現代根本輪不上她和夏吟插手,洗衣掃地這些粗活她不屑幹,看娘娘挺寶貝這些海棠的,她也是順手剪剪花枝。
蘭芝看嵐兒臉色不太好,趕緊回道:「奴婢以前和宮裡修建花枝的老嬤嬤學過,手藝肯定不及姐姐,不過這些活本來就應該我們這些奴婢做的,姐姐您從旁提點就好了。」
嵐兒微微挑眉,這宮女嘴還挺甜的。不客氣的將手裡的剪子交給蘭芝,笑道:「那辛苦你了。」
蘭芝一臉驚恐,急道:「沒有的事,奴婢剛來什麼都不懂,以後還要姐姐多多提點。」
嵐兒滿意的點點頭,走了兩步,忽然回頭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奴婢名叫蘭芝。」
又看了她一眼,嵐兒笑道:「那你先修剪著,我一會再過來看看。」
「是。」蘭芝一邊應著,一邊還恭敬的行了禮。嵐兒心情不錯的回了自己的屋子,蘭芝臉上恭敬的神色立刻隱去,不過手裡的活倒是幹得挺認真。
茯苓輕歎一聲,蘭芝這樣的人,或許更適合在宮裡生活,她需要的只是一個機會而已。其實後宮中的每個人都在爭寵,主子們渴望得到皇上的寵愛,奴才也一樣,希望得到主子的賞識。所有人都在爭,原來她以為青楓和她都是不爭的人,現在看來青楓也在爭。
這,就是後宮吧。茯苓忽然覺得有些喘不過氣來,抬頭看著滿天的繁星,腦子裡忽然閃過一雙冷漠孤傲的眼睛,那個人…是不是不屑於爭搶?意識到自己又想起了那個冷傲的男人,茯苓眉頭緊緊的皺了起來。
……
「有話就說吧。」
屋內燭光暖暖,氣氛難得的融洽,燕弘添語調輕鬆,看起來心情頗好,青楓思量了一會,說道:「許嬤嬤在太后身邊這麼多年,現在讓她出宮,太后的起居飲食就沒個貼心的人照顧了。不如讓她留在宮裡好好服侍太后,將功補過吧。」
燕弘添握著酒杯的手一頓,冷眸微暗,「你要說的,就是這個?」
他的聲音很輕,聽不出喜怒。太后多次求情,皇上不可能不賣她面子,到現在還不應允,應該是想把這個人情留給她,她現在說這樣的話,沒什麼不妥啊?青楓暗自揣測了一番,才又回道:「是。」
「既然愛妃給她求情,准了。」果然如青楓所料,燕弘添沒有為難她,但是他語氣中的冷然甚至有些失望又是為什麼呢?正想抬頭看看他的臉色,燕弘添卻忽然起身,推開房門,在她驚愕的眼神中大步離去。盯著那道大步而去的身影,青楓心中滿是疑惑,他剛才是在生氣嗎?但是他氣什麼?還是他期待她說什麼?
皇上已經走了好一會,茯苓進門還看到自家主子眉頭深鎖的呆站在那裡,不禁有些擔心,輕聲叫道:「主子?」
搖搖頭,青楓還是猜不透燕弘添的心思,乾脆無視,「我沒事。」
眼光掃過依牆而立的墨黑大傘,青楓想了想,說道:「茯苓,最近也不下雨,傘就先收起來吧。」這傘若是再放在這,下次被明澤看到,豈不是更尷尬了,她總不能每次都在他面前那般狼狽!
「是。」茯苓拿起雨傘,發現上面積了些灰,將傘拿出院外,茯苓打開雨傘,用幹布將傘面擦乾淨,合上的時候在傘柄上端摸到一處凹凸不平的地方,仔細看了一眼,是兩個字——頎聿?字刻得很小,不仔細看根本看不到。這兩個字是什麼意思?是傘主人的名字,還是傘鋪的標記?猜不出個所以然來,茯苓也沒在意,合上雨傘裝進傘套裡。
這把傘在主子屋裡放了什麼久,對主子來說肯定是特別的。拉開櫃子最靠裡的抽屜,茯苓把傘放了進去,貼心的將它和其他傘分開放置。
……
夕陽西下,青楓躺在院中的躺椅上看著滿院的海棠,它們顯然已經適應了新的土壤,枝葉繁茂生機勃勃,只可惜還沒有開花。青楓還讓人在院牆邊植了幾簇白菊,盛夏已經過去,正值初秋,白菊剛吐新蕊,在依舊清翠的矮叢中,格外惹眼,隱隱透著一股淡入清風的雅致。
在茯苓和黃矯的悉心調理下,她的身體好了很多,肚子沒再隱隱作疼了,但是黃矯說她還是太瘦了,茯苓每天變著花樣燉湯給她喝,就像現在。
茯苓端著剛燉好的雞湯來到青楓身邊,就聽見她幽怨的聲音響起,「茯苓,這些日子你覺不覺得有些奇怪?」
將湯盛好送到青楓嘴邊,茯苓笑道:「沒什麼奇怪的。」如果一定要說奇怪,那就是她們想盡辦法為這位主子補身體,她卻還是骨瘦嶙峋。
坐直身子,接過茯苓手裡的湯碗,青楓白了她一眼,說道:「我是說,後宮太過平靜了,所謂的巫蠱之術皇上竟不細查,辛家也就此作罷不了了之,實在有些奇怪,更奇怪的是皇上封我為清妃,兩宮皇太后居然都沒有宣我過去刁難一番,皇后也如此沉得住氣?」
茯苓苦笑,看來不把事情說清楚,這位主子是不可能好好安心養胎的,「慶典馬上要開始了,各國使者、商賈都陸續到了京城,皇上說國事為重,後宮巫蠱之事就此作罷不得再提,樓相過兩日要成親了,西太后怕朝雲公主再做傻事,這些日子以來日日陪伴左右,所以也就顧不上您了。東太后因為封妃之事,一直和皇上鬧彆扭,再加上樓相執意娶靈姑娘為妻,把她老人家氣壞了,好在最後皇上允許許嬤嬤留在宮裡,東太后氣才順了些,這兩日正準備動身到臨川別院休養,眼不見心不煩,至於皇后…」
青楓警覺的問道:「皇后如何?」
茯苓歎了口氣,笑道:「皇后那邊一直以身體還未康復為由,閉門不出,也不見客。」
「我還是覺得怪怪的。」搖搖頭,青楓絕對不相信辛玥凝會就此作罷。
懷孕的女子容易煩躁多疑,茯苓看看天色,日落西山,陽光沒這麼烈了,笑道:「要不奴婢陪您出去走走,太醫說了,多走動對您和孩子都好。」
「也好。」
兩人漫步在後宮小徑上,宮女太監們遠遠的看見她就已經跪了一地,其他嬪妃要不就遠遠躲開,實在躲不開的,也都識相的過來請安,在她點頭之後逃一般的離開。這就是所謂的寵妃的待遇嗎?一路上把人踩在腳下的感覺不可謂不好,只是也讓人疲累。她這種狐假虎威的寵妃都有這樣的感覺,燕弘添呢?青楓沒來由的又想到幾天前他突然離去時的樣子,她可以肯定他在生氣,卻想不明白他氣什麼。
青楓莞爾一笑,後宮的女人果然沒有什麼事情可做,除了想男人,而且,還只能想那一個男人…
走近御花園,各種花香混雜在一起迎面襲來,青楓有些想嘔,拿起絲帕捂著口鼻,低聲說道:「御花園的花香太烈了,薰得我難受,到別處走走吧。」
「是。」知道她喜靜,茯苓扶著青楓朝著旁邊幽靜小道走去。
小道兩旁是剛剛長成的相思樹,時值初秋,枝葉依舊繁茂,夕陽透過層層疊疊的樹葉落下一地的斑駁,青楓踩著那斑斑點點的余暉,聞到的都是淡淡的草木芬芳,腳步越發的慢了,嘴角擒著淺淺的笑,她喜歡這裡。直到最後一絲晚霞也被夜幕吞噬,天色漸漸黑了下來,茯苓看青楓還沒有要回去的意思,輕聲勸道:「天色不早了,主子回吧。」
青楓卻站著不動,指著不遠處的女子,問道:「茯苓,你看那人是誰?」
茯苓定睛看去,一抹清瘦的身影手裡不知拿著什麼東西,一路東張西望,小心翼翼的往前走,看那身形樣貌…茯苓回道:「好像是慧妃身邊的舞兒。」
天剛剛黑下來,這般鬼鬼祟祟的,必定不是什麼光明正大之事。青楓低聲說道:「過去看看。」
跟著舞兒走了一段,只見她熟練的穿過一個小圓門,青楓還想跟過去,茯苓攔住了她,「主子,前面就是冷宮了,估計舞兒就是去看看慧妃而已。您身子嬌貴,還是不要過去了,奴婢去看看吧。」
冷宮裡什麼境況,除了甄箴和舞兒裡面還有什麼人她都不知道,而且她還懷著身孕,這樣跟進去確實不妥,想了想,青楓點頭回道:「嗯。你自己小心點,不管看到什麼都別出聲,儘快回來。」
青楓眼中的擔憂讓茯苓心中一暖,微笑點頭:「嗯。」
茯苓進去之後只剩下青楓一人,她才注意到這裡確實偏僻,其他宮道隔三五丈就會點上一盞小宮燈,這卻是漆黑一片。道路兩旁的樹叢疏於照顧,瘋長到差不多一人高,現在看過去黑壓壓的一片。夜風也起來了,青楓輕輕摩挲著雙臂,開始覺得讓茯苓進去也是個錯誤的決定。
又等了一會了,青楓有些擔心茯苓,正在猶豫要不要進冷宮看看的時候,身後三四丈的地方,忽然傳來悉悉索索的聲音,半人高的樹叢也搖晃得厲害,不像是風吹的,青楓一驚,誰在那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