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8 章
敵人(四)

時間並不會因為人的主觀意志發生偏移,越是覺得時間不夠用,時間過得越快。目前這輛本來還算寬敞的裝甲車裡滿滿噹噹的塞進了七個人,再加上那些物資武器,基本上在車裡想轉個身都很困難。而且,這個臨時組成的逃亡小團隊,氣氛並不融洽,甚至到了一種冷凝結冰的程度。

這當然是因為杜子秋和崔西的加入。

之前,團隊裡的氣氛雖然稱不上和諧,但也勉強還過得去。林楓和林彥是兩姐弟,他們無論如何都是一起的,而且對什麼都似乎沒感覺的林楓只有面對林彥的時候才會露出一點笑容。傑西卡依附於林彥,儘管她對林楓沒有太多好感而且很畏懼她,關鍵時刻她很清楚應該站在哪一邊。大衛看似嘻嘻哈哈沒心沒肺,其實他心裡在想什麼誰也不知道。也許是因為他對林楓有一種說不清楚的「意圖」,所以他才無條件的在她這邊。至於迪恩,他從來都不贊同林楓的做法,經常為了一些事情和她發生爭執。但他沒有失去理智,深知在這個小團體裡林楓佔據了上風,和她硬拚最後吃虧的只能是自己。再加上對於女性迪恩有一種天生的紳士風度,身為警察的敏銳更是讓他感覺到林楓絕對在男人手上受到過很大的傷害,所以才會變成現在這種冷冰冰的樣子。他也說不清楚為什麼,也許是同情,也許是其他見鬼的什麼玩意兒,大多數時間他都忍耐著不和她正面衝突,只要沒有突破他最後的底線,林楓要做什麼,他都睜一眼閉一眼——迪恩不是真傻子,也沒偉大到可以為了其他人犧牲自己——這大概就是他總是感到矛盾痛苦的原因吧。

最後剩下的只有傑米,可憐的孩子,他不知道自己應該怎麼辦,除了努力證明自己,不要拖後腿,其他時間他都繞著林楓走。

他們就這樣維持著一種微妙的平衡,一路上經歷了各種危險,勉勉強強倒也培養出了幾分戰友情誼,心照不宣的避開彼此的雷區——林楓雖然有點專橫,但在非戰鬥時間,她幾乎都沒有存在感,更不會對其他人指手劃腳呼來喝去,因為她根本就不關心這些「隊友」的日常生活還有思想活動。

可是杜子秋的到來改變了一切。

林楓顯然對他很沒有好感,甚至算得上充滿了敵意,傑西卡和他差不多,看著杜子秋的樣子就像是看著一條劇毒眼鏡蛇。大衛超級討厭杜子秋那種和林楓很熟的嘴臉,從來對他都沒有好臉色,而迪恩,他直接當面宣佈杜子秋是個反社會的瘋子。

杜子秋知道這些人對他的態度,可他選擇了視若無睹,怡然自得的和崔西親親我我,漫不經心地「指揮」他們前進的路線。這讓他們很惱火,林楓不是個很好的隊長,可她從來也不會讓人覺得這麼火大。況且他們幾個人都可以說是林楓從怪物堆里拉出來,帶著他們一路前進走了那麼遠,杜子秋算哪根蔥,居然就一副拯救者的嘴臉自居了?

迪恩,大衛,傑西卡,甚至還有傑米,都私下和林楓說了很多次,杜子秋精神有點不正常,沒見過有誰在這種隨時都會喪命的情況下每天都興高采烈活像在過聖誕節的。他可以毫不猶豫的把相處了一個多月的隊友炸上西天,反過來他當然也能隨時在他們背後狠狠捅上一刀。沒錯,杜子秋是很強,還很聰明。可是他們都不希望隨時都提心吊膽的堤防那傢伙笑嘻嘻地設計他們去送死

對於他們的抗議,林楓意外的保持了沉默,什麼都沒說。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來,她對杜子秋沒有任何好感,按照她一貫的脾氣,為什麼會默默忍耐杜子秋對她的語言挑釁?

大家都不知道,連林彥也說不清楚。在他的印象裡,姐姐以前和杜子秋關係還算可以,有時候還會一起去打球溜冰。但從林楓上了高中之後他們的關係就忽然降至冰點,就算見了面也絕對不會說話。後來杜子秋就出國了,沒過多久林彥就失去了父母,到底他們之間發生過什麼,他完全不知道。

「我說他們過去一定有一腿!看那小子的眼神,他幾乎都想把林給活活吞掉!」

大衛憤憤不平地揮舞著拳頭。

此時已經是3月10日,他們正位於靠近東部的一個小鎮邊上,小鎮早就因為這場災難荒廢掉了,而且看來裡面也被無數過路的倖存者掃蕩了一遍又一遍,到處都是腐爛的屍體以及被丟棄的雜物,散發出的臭氣足以讓人連隔夜飯都吐出來。不過經歷了那麼多事情之後,他們幾個人已經對這種味道習以為常。既然這裡連地皮都被翻了一遍,那麼代表怪物也不會剩下多少。經過了幾天不分日夜的趕路,晚上需要堤防那些嗷嗷亂叫的怪物,白天則是得避開滿世界亂轉到處搜尋倖存者的「營地」隊伍。差不多每個人都到了極限,而且車子也需要好好檢查保養了。於是在林楓的建議下,他們在這個和廢墟差不多的小鎮裡找到了一個教堂。當然,因為種種原因,教堂只剩下了原有三分之一的建築,但遮掩他們的車子還是綽綽有餘。

這個地方的好處就在於角度很巧妙,他們可以看見過來的車子,可是車上的人卻看不見他們,四周都是開闊地,方便觀察也方便逃跑。只要穿過幾公里前的那座隧道就正式進入了東部地區,相信除非是閒到發慌沒事做,沒有人會對這個遠遠一看就清楚沒油水可撈的廢棄小鎮有興趣。

杜子秋和崔西說要去周圍看看,兩個人就消失不見了。其他人心知肚明他們去幹嘛,這種除了屍體就是垃圾的地方有什麼風景可看的?但沒有人戳穿這個謊言,就連杰米都巴不得他們最好一去不回。所有人都受夠了那兩個人不分場合不分時間隨時的親來抱去。崔西還可以用愛情沖昏了頭來解釋,可杜子秋怎麼看怎麼都像是故意做出來給林楓看的。見識過他殺人如切菜的樣子之後,只有傻瓜才相信這個男人的甜言蜜語。大概只有崔西沒有看出來,每次他柔情蜜意的捧著她的臉頰說寶貝兒的時候,嘴角都帶著一種嘲諷的笑意。也許他為自己輕而易舉就能把一個女人玩弄於鼓掌之上感到很得意吧。

林楓在車裡睡覺,昨晚又是她守夜,但大家都認為她是為了躲開杜子秋。幾個人無視周圍那些腐爛的屍體,淡定地坐在一堵半塌的牆壁後面生火燒水做飯,順便壓低聲音藉著這個來之不易的機會開始了一場大討論。

「大衛,你這就是嫉妒,你在嫉妒杜子秋可以輕易挑動林的情緒。」

傑西卡一面給面包涂黃油,一面小聲地說。

大衛像是遭受了一個正面直拳,翻著白眼半天說不出話來,林彥哈的一聲笑了起來。

「得了夥計,別裝了,你的那點小心思我們早就知道了。如果不是因為愛,或者說是最原始的欲望,什麼才能讓一個男人對一個女人言聽計從,即使被罵了也樂不可支。我們都清楚你是個什麼樣的傢伙。」

大衛抓了抓頭,滿是絡腮鬍子的臉上居然也泛起了一層緋紅。

「呃,那個,好吧,我承認,我很,呃,欣賞她……」

傑西卡和傑米都樂不可支,為了大衛難得一見的文雅用詞,迪恩裝作在很認真地開罐頭,但嘴角也露出了笑意。

「本,你是她的弟弟,你沒有什麼意見嗎?」大衛活像個十七歲的女高中生,絞著手指扭扭捏捏地問。

林彥聳了聳肩:「她是成年人,我無權干涉她的私生活。而且,我也毫不擔心她的安全問題,你敢亂來的話一定會被揍個半死。」

「嘿,聽著夥計,我絕對不是M,我也沒有幻想過被穿著黑色皮革的女人抽鞭子滴蠟燭油什麼的。不過,也許你們會認為林是個一個媲美終結者的冷酷SHA手,在我看來那只是一個很有魅力的女人。」大衛吸吸鼻子,「有時候,我甚至覺得她不像自己表現出來的那麼冷酷,怎麼說,我覺得她很孤獨,需要有一個人去關心她,不是家人的那種關心。好吧,其實第一眼看見她在路邊攔車的時候我就有這樣的感覺,她讓我想起了小時候不小心被打碎的生日禮物,那是一個水晶球。晶瑩剔透又美麗無比,看起來很堅硬,可是一不小心就碎掉了。我知道這麼說你們會嘲笑,但她就給我那種感覺。」一片寂靜,所有人都瞪著大衛,林彥驚訝到連手上的罐頭起子掉了都不知道。

「大衛。」迪恩拍拍他的肩膀,「沒想到你還是個詩人,對不起,我收回以前對你沒文化的評價。」

「如果你想和她發展進一步的關係,我建議先刮掉鬍子,林不喜歡有鬍子的男人,如果願意的話,我可以借給你我的刮鬍刀。」林彥摸著下巴很認真的說。

大衛還沒來得及說話,林楓就披著毯子從車上走下來,一邊揉眼睛一邊問:「什麼刮鬍刀?」

「沒什麼,沒什麼。」所有人一起搖頭,轉移話題

「嗯?」林楓沒興趣知道他們幾個人鬼鬼祟祟的在討論什麼,走到林彥身邊坐下,聞著鍋裡蔬菜湯的香氣,滿足地嘆了口氣。因為才睡醒,她的頭髮亂糟糟地披在肩膀上,臉上的表情也不如以往那麼冷酷,顯得有一點茫然,看起來完全無法讓人把她和那個手執雙槍殺氣騰騰的林楓聯繫在一起。

「姐,你和杜子秋究竟是怎麼回事?」

看她似乎心情不錯,林彥壯著膽子問出了一直纏繞在心中的疑問。

「他變得很奇怪,我記得以前他不是那樣……詭異的啊。那個時候他很和善很溫柔,院子裡所有的人都誇他來著……」

林楓看了他一眼,沒說話。但她的神態和動作無不顯示出拒絕談論這個話題的態度。換做平時林彥就放棄了,但此刻他下定了決心一定要問出來。從一開始在M國遇到杜子秋開始,林楓的態度就很古怪。她對杜子秋充滿了敵意和防備,那時候杜子秋可沒有像現在一樣瘋狂古怪。

「姐,告訴我,我想知道為什麼。」

林楓難得煩躁地抓了抓頭髮:「我不想說,你只需要知道他不正常就可以了。」

「可總得有個理由吧!老實說,我們都很受不了他和崔西。如果可以的話,我們都不想和他一起上路,他太危險了!我並不是畏懼他的力量或者智慧,這種時候有一個強大的夥伴是好事,哪怕是他無視道德把殺人看做樂趣,我們也勉強可以接受。可他的可怕之處就在於你不知道下一刻他將要做些什麼,而且為什麼會這樣做的理由。」

林彥有點激動地抓住了林楓的肩膀。

「姐,你告訴我,他是不是欺負過你,在我不在國內的時候,所以你才會……」

「你在想什麼,我和他好幾年沒有見過面了。」

林楓打開了他的手臂。

「放心好了,我也不喜歡他。他就是一個定時炸DAN,為了所謂的樂趣,他會拉著我們和他一起玩兒命。只是現在我還需要他,因為他知道安全的路線。等到過了隧道,我們就分道揚鑣,他不會喜歡留在我們中間的。」

冷笑一聲,林楓所有所思地撫摸著自己手腕上的一道疤痕。

「喜歡破壞,喜歡殺戮,喜歡看見別人痛苦不安,這個世界上有一種人天生就是壞蛋,沒有理由沒有原因,甚至這麼做了對自己也沒有好處,他們就喜歡這樣。」

「不會吧,杜子秋他……不像是這種人,我是說,認識他那麼久,他從來也沒有表現出這一點啊。」

林彥難以置信地說。

「還記得我們上初中時候養的那隻貓嗎?」嘆了口氣,林楓說。

「記得,可是後來那隻貓不知道被哪裡來的變態給殘忍的殺死了,還把頭吊在院子的大門上面,子蘭和你大哭了一場……不是吧!」

「對,就是他幹的,因為他想看我們傷心欲絕的樣子。」林楓聳了下肩膀,「我無意中知道了真相,和他爭執起來,最後還被他在手上劃了一刀。」

「可你說那是自己不小心——」

「杜伯伯和杜阿姨求我不要把這件事情說出去,萬一被人知道他有這樣的愛好,他就完蛋了。最開始只是小動物,然後就發展到了傷人,他差點把自己的女朋友的頭給劃開,最後是杜伯伯費了很大的功夫才壓下這事,所以後來他被送出了國。」

林楓淡淡地說。

「我怎麼不知道——」

「你從來就不留心這些事情。」林楓接過迪恩遞來的咖啡喝了一口,「那傢伙平時勉強能忍住自己的那種破壞慾,我估計在軍校裡他發洩得還不錯。可是現實世界終究有一個底線,他小心翼翼的不敢超過那根底線。然而現在,底線沒了,他可以肆無忌憚。」

「上帝,原來那傢伙是個瘋子。我從第一眼見到他就覺得他不對勁。」傑西卡摀住嘴驚惶地說,「他是不是在盤算趁我們不注意把我們全都殺了?」

「我把他盯得很緊。」林楓一下一下地把玩著手槍,看著跳動的火焰,「那傢伙快要憋不住了,我猜他會在穿越隧道的時候下手,他一直都想殺了我,因為我曾經看到了他最醜陋的樣子。」

「你準備怎麼辦?」迪恩問。

「先下手為強。」林楓面無表情地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