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碎落了金光,星星點點地灑在精心佈置的餐桌上,豐盛的晚餐上,以及被貓鏈拴住的黑貓上。
烹製完畢大廚終於將黑貓抱起來,放到主座對面的餐具前。
黑貓叫喚了一聲表達感謝,準備用餐,頭剛低下去,就被叉子擋住了。
「喵。」抗議。
「喵喵……」預告自己快要生氣了。
「喵、喵、喵!」警告對方自己要發火了。
安斯比利斯溫柔地誘哄道:「變成人類就給你吃。」
黑貓前肢往下一趴,喉嚨突然發出極為破碎的顫聲:「喵……喵……喵……」叫聲綜合了呻吟和求救,格外銷魂。
安斯比利斯站起來,拿過貓鏈,慢條斯理地拴住它,毫不在意自己手腕上添加了又消失,消失了又添加的各種長度的傷口,笑容滿面地說:「既然你不願意和我一起吃飯,那我只好和我的寶貝一起吃飯了。」
黑貓狐疑地抬頭看他。
安斯比利斯笑了笑道:「我的寶貝當然還是你啊。」
黑貓心中閃過不好的預感,果然,安斯比利斯抱著歐西亞從臥室裡走出來,在主位上坐下,手指輕輕地撥開歐西亞額前的金色劉海,托起下巴,在嘴唇上印下溫柔到了極致也纏綿到了極致的吻。
但是在吻的過程中,他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桌上的黑貓。
黑貓也一眨不眨地看著他。
隨著時間的流逝,安斯比利斯眼底的信心和暖意終於漸漸消退——這是他耐心告罄的預兆。
安斯比利斯嘴角噙起一絲近乎惡意和譏諷的微笑,扶在歐西亞頸側的手慢慢地往下滑,滑入衣領,拇指蹭了蹭鎖骨,停留在襯衫的紐扣上,眸色漸漸深邃,手指輕輕地撥了一下,扣子從縫隙蛋跳了出來,微敞的領口露出一角肌膚。
熱烈的、激情四射的畫面從腦海中翻湧了上來,串成連貫的動作,喚醒了他的慾望,讓他忘記了原先的目的,沉醉於與戀人肌膚相親的甜蜜中。
他用手指抬起歐西亞的下巴,嘴唇印在微凸的喉結上,並一路向下。
「喵!」黑貓叫喚一聲,身體突然變大,撲在桌面上。
安斯比利斯眼睛一亮,正要伸手去接,那修長白皙的軀體卻如幻影一樣,在下一秒縮了回去,恢復了黑貓的模樣。若非披薩上留著清晰的被人按過的壓印,幾乎叫人懷疑剛剛那一瞬是他的錯覺。
安斯比利斯心頭猛然縮緊,飛快地放下歐西亞,解下貓鏈,查探黑貓的鼻息。
黑貓的眼瞼微微顫動,露出一條縫隙。
「哪裡不舒服?」安斯比利斯克制著緊張到發抖的手指,輕輕地撫摸它的後背。
黑貓蜷縮起四肢,閉上了眼睛。
「不要閉眼!」安斯比利斯失控地吼道。
黑貓嚇了一跳,虛弱地睜開眼睛。
安斯比利斯突然從房間裡衝了出去,門被撞得咣咣響。
咦?
黑貓睜大眼睛。演得太過頭了嗎?
它側躺在桌上,頭微微抬起,眼睛滴溜溜地張望外面的動靜。過了會兒,推門聲響起,它頭一歪,又倒在桌上裝死。
儘管它反應很快,卻沒有快過安斯比利斯的眼睛。
滯留在胸口的最後一絲懊惱也褪去,怒火重新竄了起來,他走到黑貓身邊,拉開椅子坐下。
客廳裡咣得一聲響。
是一陣疾風吹起窗簾,連帶地推倒了窗邊的一個小花盆。假花從盆子裡摔了出來,五顏六色碎石子撒了一地。
黑貓身體彈了一下,又彎著四肢,倒了下去,嘴裡發出若有若無的叫喚,若是沒看到它先前生龍活虎的表現,安斯比利斯一定會心疼內疚得不知所措。
現在——
他依舊是不知所措的,不知道該怎麼懲罰這個狡猾的小東西!
「我看見了。」安斯比利斯道。
黑貓眼珠子轉了轉,低下了頭,玻璃珠子似的眼睛不停地偷瞄他。
安斯比利斯轉身走到客廳,彎腰撿起花盆,扶著假花,將碎石子一顆顆地裝進盆裡,撿到最後一顆時,他的心情已經平復了許多。他拿著花盆走到餐桌邊,將花盆放到黑貓的面前:「不想與我交談。」
黑貓閉目裝死。
他抬起手,手指離貓毛兩寸處停住,順著它身體的曲線,慢慢地「撫摸」到尾巴,然後縮回手來,轉身入臥室。
黑貓倏然地翻身坐起,看看臥室敞開的門,又看看桌邊的歐西亞,搖了搖尾巴,一蹦一跳地走到披薩前,開始優雅地進食。
躺在臥室裡的安斯比利斯一點兒也不想聽到外面的動靜。沒有看到黑貓愧疚失落的身影,他就知道接下去的發展絕對不是他喜歡的。果然,他聽到了盤子叮叮咣咣地響。
吃得真香啊。
安斯比利斯恨恨地想。
海蝦一定很合胃口吧?
還有喝水聲,正在品味魚湯嗎?
沒有在魚湯裡加料的自己真的是太善良了!
安斯比利斯翻了個身,看著牆上的小氣窗,上面也有一盆假花。
據說是紫羅蘭花,小小的,嫩嫩的,豔豔的,在綠葉的襯托下,顯得生機勃勃。
喜歡侍弄花草的是歐西亞。有一陣,他甚至戴著花環到處走,絲毫不理會旁人詫異的眼光。他一向這麼我行我素。
但是對那時候的安斯比利斯看來,喜歡的人寧可對著花草死物也不願意搭理自己,簡直是挑釁!輕蔑!鄙視!
於是他帶著邁卡維的瘋子們掃蕩岡格羅的領地。
看著歐西亞帶著他的後裔在戰場上上躥下跳,連頭頂的花環都顧不上的樣子,他得意洋洋。
他覺得自己在歐西亞心目中的地位得到了鞏固。
後來。
他失去了歐西亞,徹底地。
極度的痛苦和失落擊垮了他的驕傲,讓他不得不重新學習一門名為「尊重」的課程,但不包括種花種草。若不是有梅西翁打理,他的花園絕對不會出現玫瑰花之類的植物,一片葉都不會有。在他看來,那純粹是自找麻煩。
紅海小木屋沒有梅西翁,所以裝飾的時候,他費盡心機,最後採用假花點綴。除了不用澆水,它與真花並沒什麼差別。
安斯比利斯為自己的良苦用心動容,又為歐西亞的冷漠無情動怒!
沒良心的傢伙!
他突然抓下假花的花盆,狠狠地丟了出去。
吃飽喝足後,細心打理貓毛的黑貓抬起頭,看著假花在空中劃了個弧線,從頭頂飛過去,意興闌珊地打了個哈欠。
今晚不能睡臥室了。
客廳的沙發不錯。
安斯比利斯生了一夜的悶氣,覺得十分窩囊,決定單方面結束這場由自己單方面發起的冷戰。因為他意識到,對黑貓來說,自己的愛答不理說不定是它的求之不得。
既然這樣,自己為什麼要成全它?
安斯比利斯譏嘲地掀起嘴唇。
看來自己當了太久的老好人,讓它忘記了本來面目。也該適合地提醒它一下了。
他大步走出臥室,然後怔住。
昨天放在餐桌邊的歐西亞還面無表情地坐著,但是廚房裡又多了一個歐西亞活潑的背影。
他放輕腳步,慢慢地走到廚房邊,既怕打擾到他,又怕自己還沒有從夢境中醒來。直到歐西亞提起鍋鏟,放在爐灶上,發出清脆邦邦聲,他才如夢初醒,猛然撲上去,從後面抱住歐西亞,對著嫩白的後頸,用力地咬了下去。
熟悉的血腥味從傷口中噴濺了出來,淌入唇齒間。愛人血液與自己唾液交融的滿足感讓安斯比利斯情不自禁地發出滿足的呻|吟聲。
歐西亞臉色變了變,隨機輕笑一聲,抬手摸了摸他的後腦勺:「你壓縮了我變身的時間。」
話音剛落,安斯比利斯的懷裡就多了一隻黑貓。
安斯比利斯:「……」
黑貓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尾巴一甩,睡了。
安斯比利斯推了推它。
黑貓一動不動。
「……喂。」安斯比利斯狐疑地說,「又是裝的吧?」
黑貓放鬆四肢,頭一歪,作昏迷狀。
安斯比利斯不死心地繼續晃它:「好歹把我的早餐做完。」
……
「醒醒啊。」
又是邁卡維大廚烹飪的一日三餐。
食物很豐盛,早餐是營養豐富的牛奶加海鮮三明治,午餐以龍蝦為主,加上鮮美的蛤蜊湯,晚餐是烤魚和咖喱蟹,全對黑貓的胃口,吃得它肚子滾圓,消食都是搖頭晃腦,一臉意猶未盡的模樣。
反觀大廚本人,從早上開始氣色就不大好,好像剛從煤場出來,渾身上下都是黑的,連吐出來的二氧化碳都化作了一陣陣的黑霧,到了晚上,直接與黑夜融為一體,只有那雙眼睛,就算在不點燈的情況下,也亮閃閃的,一眨不眨地盯著黑貓的一舉一動。
黑貓決定,早點上沙發睡覺。
安斯比利斯也不趕它回臥室,乾脆為自己泡了杯紅茶,拿了本書,在它的對面悠悠然地翻看了起來。
每當他低下頭,黑貓就會抬頭瞄他一眼,當安斯比利斯發現時,又很快低頭裝睡。
到十二點,安斯比利斯突然換了個姿勢,眼睛像利刀一樣盯住了黑貓。
黑貓原本睡得迷迷糊糊的,被他這麼盯著,不得不從睡夢中醒過來。
安斯比利斯難掩興奮地看著它:「十二點了。」
黑貓:「……」
安斯比利斯道:「這是你變身的條件嗎?每天一次?」
黑貓看了看他,趴下繼續睡。自從變成貓以後,它嚴格按照貓類的作息時間,晚上十點不睡覺,白天像吃安眠藥,絕對不能打亂。
安斯比利斯瞪了它一會兒,確定它鐵了心地睡覺,終於放棄了這場單方面的「凝望」,關了燈,化身蝙蝠,躺在黑貓的身後,展開翅膀,輕輕地蓋在它身上。黑貓半睡半醒地睜開眼睛,看了看,尾巴一卷,勾住了蝙蝠的脖子。
蝙蝠:「……」
雖然姿勢很怪異,但好歹也算融為一體了。
第二天,天濛濛亮。
安斯比利斯就坐在沙發上,將黑貓抱在懷裡,一言不發地盯著它。
黑貓醒過來,看到他,伸了個懶腰,坐起來,準備繞著屋子跑一跑,鍛鍊下身體的肌肉。昨天的三頓實在吃得有點撐,再不運動掉一點兒,它怕自己會變成肥貓。
它的爪子剛踏出一步,就聞到空氣裡瀰漫著的血腥味。
安斯比利斯拿著匕首,漫不經心地一刀刀地割著自己的手腕。
「血液是你變身的源力嗎?」
「喝我的血吧。」
他對著它寵溺地笑笑。
黑貓卻感覺到一陣打從心底滲出來的寒意。
怎麼可以忘記,無論安斯比利斯在一百年裡變化了多少,他的本質依舊是邁卡維。
它輕盈地跳上沙發,伸出舌頭舔了舔他手腕上的傷口。
安斯比利斯居高臨下地看著它,隨它舔舐,但是它的舌頭也離開自己的手腕,匕首的刀鋒就快速地劃過皮膚,血珠從割裂的傷口出爭先恐後地冒出來。
「喵!」黑貓炸毛,緊張地瞪著他手裡的匕首,好似那是它不共戴天的仇人。
安斯比利斯看了它一會兒,抿嘴笑了,放下刀子,抱起它,鼻子用力地蹭著它頸邊的毛:「我很想你,很想你。」
唇邊的貓毛突然一空,化作光溜溜的肌膚,帶著熟悉的氣息,瞬間勾起了他體內的所有情緒。思念的,怨恨的,懊惱的,遷就的……他狠狠地縮緊自己的雙臂,將人鎖在懷裡,好像只有這樣才可以讓他確定——
他的愛人回來了。
不會再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