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而復得的激烈情緒無法用任何語言表達。
他只能不停地用自己的身體來感受對方的存在,來感受彼此之間牢不可破的聯繫。
歐西亞被折騰得精疲力盡,到最後,不得不服軟:「你不是想和我談談嗎?」聲音沙啞得連自己都認不出來。
安斯比利斯的嘴唇緊緊地貼著對方的耳朵,一秒也不肯離開:「嗯?你說我聽。」舌尖靈活地描繪著他的耳廓,直到閉上眼睛,它完美的輪廓也深深地印刻在了自己的腦海裡。
「獸化是岡格羅的能力,但是從來沒有人打斷過獸化的過程。」
安斯比利斯動作一頓。
感受到他的緊繃,歐西亞側頭親了親他的臉:「變成兩具身體是意外。現在的我無法感應身體的另外那部分,也許解開封印,我才完整。」歐西亞道。
紮根於心臟的痛苦讓安斯比利斯四肢發麻,剛剛還一分一毫都插不進去的兩具身體因為他的放鬆,而拉開了些許距離。
歐西亞反手抱住他,低聲說:「我有很多機會可以走。」
安斯比利斯沒說話。他說的沒錯,從了一開始自己看管得比較嚴以外,後來黑貓擁有別墅進出的絕對自由,只要它每天晚上按時回來吃晚飯就行。那時候的他,只是將自己不曾給予歐西亞的自由和尊重寄託於它的身上,卻沒想到陰差陽錯,真的還給了歐西亞。
歐西亞撫摸著他的後背,緩緩地接下去:「但是我留下來了。」留下來,以旁觀者的身份,看著你後悔與愧疚,看著你的痛苦與掙扎,看著你為了彌補而做的種種,然後,再也無法離開。
安斯比利斯的四肢彷彿重新獲得了力氣,重新將他抱在懷中,只是這一次,他保持著彼此都舒服的力道。
「對不起。」他終於低下高傲的頭。
歐西亞微笑著親了親他的額頭:「原諒你。」
解開心結的戀人終於進入了遲到了幾百年的蜜月期。
儘管戀人無法繼續維持身形,變回了黑貓,但是安斯比利斯嚴格遵照戀人制訂的菜單準備晚餐。
「五香小龍蝦……酸菜魚……水煮魚……」一頭霧水的大廚放下菜單,沖蹲坐在邊上監工的黑貓大總管露出無奈的表情,「起碼告訴我,我應該去哪裡搜索菜單。」
找到菜單後的大廚憑藉著自己出入廚房多年的經驗,對菜單進行了個性化的加工。
「別這麼看著我,我是嚴格按照菜單做的……好吧,我加了一點點的奶油。你不覺得奶油蝦的味道很不錯嗎?既然是五香,加個奶油,變成六香不是更好?中國的運動員都喜歡叫六香呢。」
「……」
「這的確不是酸菜,可是這裡是埃及!我上哪裡去找中國酸菜?反正是酸的菜,青菜泡泡醋,味道應該也差不多吧?我還泡了兩遍。……不如你嘗嘗水煮魚,我確定它沒問題。」
「……」
「萬一有問題的話,可能在那一點點的黃油和咖喱粉上。」
「……」
當夜,黑貓坐在窗檯上,憂鬱地看著空中的月亮。
一個身影在廚房裡忙碌,過了會兒,一隻蝙蝠飛出來,落在窗檯上,與黑貓相依相偎。
黑貓瞄了它一眼,伸出尾巴,輕輕地拍了拍它的後背,彷彿在對它辛勤勞動做出嘉獎。
……
蝙蝠張開翅膀,也拍了拍它的。
小日子就這麼波瀾不驚、有條不紊地過了下去。
一段時間是血族與血族,一段時間是黑貓與蝙蝠。
紅海景緻優美,有太多地方值得他們留下足跡。
安斯比利斯買了照相機,記錄彼此的身影。以前太自負,以為足夠強硬,就能製造一方固若金湯的密室,讓兩人無論歡喜、怨懟,愉悅、厭惡,都永遠地生活在一起,以致分開後,連像樣的紀念品都拿不出來。
遊客多的地方,經常能看到一個英俊的男人抱著另一個英俊的男人,對著鏡頭微笑,黑貓有時候會跳出來搶鏡,有時候會被那個英俊的男人摟在懷裡,做出各種各樣奇怪的姿勢——貓眼圓瞪的驚恐,眯眼微笑的滿足,飛腿攻擊的英武……
見鬼的!那還是一隻貓嗎?
遊客們紛紛拿出相機偷拍,可是一轉眼,男人們和貓都不見了。
……
果然是見鬼吧。
出於補償及懺悔的心理,大多數時候,安斯比利斯都在遷就歐西亞。
但是,世上總有一些事情是無法遷就的。
比如說——出軌。
歐西亞展開信紙,還未來得及落筆,就感到身上剛買的毛線開衫就要被兩道灼熱的目光刺出兩個大洞了。他抬頭看鏡子,安斯比利斯正大步走來。
「在寫什麼?」安斯比利斯從後面摟住他的脖子,手臂慢慢地縮緊,像一頭粗壯的圍巾,緊緊地箍住了歐西亞的脖子。
歐西亞不耐煩地拍拍他的胳膊:「你嚇跑了我的靈感。」
「寫情書?也許我可以給你點靈感?」安斯比利斯低下頭,嘴唇啄著他的脖子,且一路向下。
歐西亞道:「讓我安靜得待一會兒。」
安斯比利斯垂眸,嘴唇掀了一下,獠牙一閃而過。他喉嚨發出艱澀的吞嚥聲,臉突然埋在歐西亞的肩窩裡,手臂微微顫抖。
歐西亞轉了轉筆,無奈地擱下了,摸摸他的頭髮:「好吧,讓我們想想有什麼能穿著褲子玩的遊戲。」
過了會兒,安斯比利斯平靜下來,抬起頭,若無其事地說:「不是要寫信嗎?我陪你。」
歐西亞拿起手邊的一本雜誌:「我只是想給這本雜誌的主編寫信,告訴他英國的食物並不像他說的那樣一無是處,至少炸薯條還不錯。」
安斯比利斯接過雜誌,翻了翻道:「你可以在它的官網留言。」
歐西亞道:「你不會指望一隻貓能幹這種事吧?」
安斯比利斯搭著歐西亞的肩膀,食指和中指漫不經心地摩挲他的喉結:「不如幹點不需要褲子的事?」
歐西亞拉下他的手,在他反手攥住自己的時候,低頭親了親他的手背:「我們應該活得健康一點。」
「完全同意,比如做點身心健康的運動。」安斯比利斯拉起他,身體壓了過去。
歐西亞道:「我想曬太陽。」
安斯比利斯抬起他的下巴:「岡格羅真的是血族?也許你們能變成任何動物,除了蝙蝠?」
歐西亞笑嘻嘻地說:「看我挑選伴侶的標準就知道,的確瞎。」
「哦。」安斯比利斯低下頭,無意識地把玩著他的手指,半天沒說話。
歐西亞覺得不對勁,又是讓人毛骨悚然的感覺。他矮下身體,從下向上地偷瞄安斯比利斯,然後對上了一雙寫滿了嫉妒、狂亂、迷茫的赤紅眼睛。
安斯比利斯抬起他的下巴,用力地吻了下去,又怕牙齒不小心傷到他,只能將所有的力氣向自己發洩。
歐西亞能清楚地聽到抱著自己的這具身體的骨頭正不斷得咯咯作響。
他不著痕跡地往後靠了靠,立刻點燃了安斯比利斯的體內狂躁之焰。他猛然脫掉上衣,又用力地撕裂了歐西亞的,讓兩具身體無間隔地貼在一起。
歐西亞無奈地撫摸他的後頸:「至少讓我知道原因。」
安斯比利斯胸膛起伏不定,半晌才道:「後悔了嗎?」
「哪個?是指一直住在英國,享受的唯一美食是炸薯條?還是選了這家地毯毛很硬的酒店,讓我現在躺得不太舒服?或者是沒有在我們起床的第一時間就提議出去曬曬太陽,以致我們現在什麼都沒做,就保持著奇怪的姿勢?」
「沒有選擇約瑟夫·米勒。」
「呃。」
安斯比利斯突然抱著他從臥室來到浴室,將他用力地按在浴缸裡,居高臨下地盯著他,陰森森地說:「後悔也晚了!」
「其實……」
「閉嘴!」安斯比利斯暴躁地吻住他。
歐西亞象徵性地掙紮了一下,就放棄了。
反正,自從認識了安斯比利斯,這種不給說話的情況就經歷了很多,放棄著放棄著就習慣了。
直到歐西亞變成黑貓,安斯比利斯也沒有從他嘴裡聽到答案。
對此,他並不覺得後悔。
聽不到答案,就不會聽到不想聽的答案。
只是到了第二天,他一睜開眼睛,就看到酒店的天花板上寫著大大的:選你!選你!混蛋,我選你!
抑制不住的狂喜還來不及徹底炸開,安斯比利斯就看到床頭櫃放著一張歐西亞留給他的邊條:我出去閉嘴了。
被澆了一頭冷水的安斯比利斯:「……」
早餐,沒有黑貓。
沒胃口。
午餐,還沒回來。
沒胃口。
晚餐……
沒胃口!
直到半夜十一點多,陽台才有悉悉索索的動靜。
黑貓帶著一身酒氣,踩著輕盈的小步子,晃晃悠悠地回來了,還沒走進房間,窗簾就被猛地拉開,一個高大陰沉低氣壓的身影出現在窗邊,俯瞰著它。
黑貓的爪子在半空中停了一下,就諂媚地伸了出去,抓了抓他的鞋面,見對方無動於衷,踩著小碎步到他腿邊,蹭著褲腳。
安斯比利斯彎腰將它抱起來,親了親它的鼻子,親了親它的嘴唇,低聲道:「對不起。」
黑貓側頭,有些驚訝地看著他,然後滿意地點點頭。看來安斯比利斯這些年的修行,還是大有成果的,至少懂的認錯了。
安斯比利斯微笑著拿出一根羽毛筆,道:「我道完歉了,接下來,是對你的懲罰。」
黑貓:「……」後腿一蹬!
沒逃過魔爪。
此後,黑貓和安斯比利斯都安分了下來,直到回家。
平靜愜意的生活讓安斯比利斯彷彿從地獄回到天堂,那本是他做夢都不敢想的光景。若要說美中不足,就是黑貓變人的時間太短了。有時候兩人鬧得太狠,黑貓還會賭氣,連著三天都踩著貓步走來走去,全然不管身邊的蝙蝠已經飢渴的眼睛都綠了。
高登、黑巫師、黑巫術……那好像已經是上輩子的事了。
安斯比利斯有時候會想,說不定來自巫族的斗篷人已經收拾掉了他。
直到,小木屋有客來訪。
不用打開房門,安斯比利斯就能感受到來自門外的令人厭惡的氣息。他一把抱起黑貓,將它放在客廳邊的餐桌上,與歐西亞在一起。
篤、篤、篤。
敲門聲不疾不徐地又響了三下。
安斯比利斯毫不懷疑,如果自己一直不開門,對方會以這樣的節奏繼續敲下去,直到沉穩的外表剝落,露出那瘋狂盜無可救藥的內心。
門自動地朝裡打開。
安斯比利斯抱胸看著他。
「打攪了。」高登脫帽致意。
安斯比利斯驚訝於對方蒼老得近乎腐朽的面容。第一次見面,對方看上去五十歲出頭,臉上有了歲月的刻痕,但舉手投足充滿了成熟男性的魅力,正是那些剛入社會的青澀少女所喜歡的那種人。而現在,他的臉皺得連五官都看不清楚了。
高登拄著枴杖,慢吞吞地邁入房間。
他穿著寬大的黑色呢大衣,墊肩很高,左右高低相等,平成一條直線,藏住了脖子,看上去就像腦袋長在黑色長方體上的怪物。呢大衣下露出一雙擦得油光鋥亮的黑色皮鞋,即使邁過長長的海灘,也沒有沾染上一點泥土。
他像個老朋友一樣地環顧客廳,目光在窗檯的假花上逗留了一會兒,才笑道:「你還是沒變。迷戀花朵的美麗,卻厭惡它們的勃勃生機。」
安斯比利斯道:「我愛人喜歡花,我討厭照顧。」
高登帶著「我已經看穿你了,不必再掩飾」的得意笑容落座:「你說什麼就是什麼。」
安斯比利斯:「……」
看來對方的精神病更加嚴重了。
精神病都這麼讓人討厭嗎?
不知道以前的自己是不是一樣?
一定不一樣。
……他有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