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釋前嫌之後,便是雨過天晴。
曾被視為禁忌的話題,如今可以暢所欲言。
黑貓的爪子在桌子上一劃一劃地述說著自己發現安斯比利斯脾氣越來越暴戾之後的擔憂以及徬徨。說到決定封印安斯比利斯時,它停下了爪子,眼珠子骨碌碌地轉了轉,小心翼翼地瞄了安斯比利斯一眼,見他表情平常,並沒有想像中的暴怒之後,悄然地鬆了口氣,身體向一邊傾倒,躺在桌上,四腳朝天,尾巴一甩一甩地撒嬌。
安斯比利斯正聽得入神。
對於自己當時什麼模樣,沒有人比他更清楚。
他的心路歷程說複雜很複雜,說簡單也很簡單。他想完完全全地霸佔歐西亞。
如果這是一場戀愛,他想要讓對方奉獻全部的身心。
如果這是一場戰鬥,他想要獲得壓倒性的勝利!
然而歐西亞的性格注定,自己無論怎麼努力和靠近,對方表現出來的,都是一副可有可無、滿不在乎的樣子。哪怕他現在知道歐西亞的內心並不是表面上看起來那樣,還是忍不住感到不滿。
為什麼不能像自己一樣表現出完全的在乎?
為什麼不能時時刻刻地追隨在自己的身邊,讓自己一回頭就可以看到,一伸手就可以觸摸?
為什麼不能……
那時候的他滿腦子都是這些疑問,於是,積壓的郁氣越來越重,行為也越來越瘋狂,到最後,迫使雙方都走到了懸崖邊緣。
要不一起墮落,要不一方獲勝。
現在想想,也許歐西亞的勝利是最好的出路。
如果自己贏了,那麼以自己當時的心態,兩人的關係只會越來越扭曲,越來越畸形……結果可能會比現在更加糟糕。
……
真難以想像,現在的自己竟然會心平氣和地這麼想。
或許是模仿歐西亞的時候,真的被影響太深。
陷入沉思的安斯比利斯被黑貓的尾巴抽了好幾下手背才回神,見它這副模樣,心頭的冷意不覺就散了一半,伸手按了按它的肚皮:「怎麼了?」
黑貓微微抬起頭,看了看他戳著自己小肚皮的手,確定他的確沒有生氣,才放下心來,用舌頭舔了舔爪子,表示自己寫了這麼久,寫累了。
安斯比利斯捏著它的爪子,輕輕地搓揉著。
黑貓被侍候舒服了,眼睛微微眯起,一副心滿意足的小賤樣。
「所以,你是為了我好才暗中聯絡十三氏族的長老,把我封印?」安斯比利斯冷靜地說。
黑貓身體一僵,又看了他一眼:「喵。」叫聲又柔又媚。
安斯比利斯道:「封印之後,你來中國是為了尋找能夠控制我的戾氣的方法?」
黑貓用力地點頭,還坐起來,挺了挺胸膛以示真心。
安斯比利斯想了想道:「怪不得我被封印之後,沒有送去封印之地,而是藏在你家裡。」見黑貓更加用力地點頭,他笑了笑,慢悠悠地接下去,「原來你想金屋藏嬌啊。」
黑貓:「……」其實,真相純粹是十三氏族的長老懶得運送你,而我……也懶。
一想到戀人為了自己大費周章,安斯比利斯心裡就甜絲絲的,但是該問的問題還是得問:「那為什麼在中國看到我的時候,你看起來那麼震驚和鬱悶?」
要不是重逢的時候,歐西亞的失望和驚駭表現得那麼明顯,自己也不會再度斷裂掉最後一根理智之弦。
黑貓想:完全是因為你當時的表情太驚悚了好嗎!
當然,就算實話也得運用一定的技巧表達。
它尾巴一甩,在茶壺地沾了點水,在桌上慢慢地畫起來。
安斯比利斯到底心疼它,往往一個單詞才寫了一半,就自己先猜了出來:「你擔心我,越來越嚴重。怕你也治不好我,不能再在一起。」他嘴角彎了彎,好像要笑,但是在黑貓諂媚地看過來時又恢復了冷峻:「你說的話倒是越來越動聽。」
黑貓低下頭腦袋蹭了蹭他的胳膊。
安斯比利斯心又蠢蠢欲動了,乾咳一聲道:「你怎麼知道中國有幫助我的辦法?」
黑貓寫了個名字。
安斯比利斯皺眉:「長老?」
指引黑貓來中國的竟然是邁卡維的長老。
黑貓點頭,想了想,又用尾巴開始寫。意思是勸他千萬不要記恨邁卡維長老。它清楚地記得,當安斯比利斯發現邁卡維長老與其他十二氏族長老聯手時的驚怒。要知道邁卡維瘋狂的天性都是遺傳自這位長老,他平日裡對自己的族人也十分縱容,那一次不但安斯比利斯無法接受,其他長老也覺得很奇怪。只有黑貓明白,長老是想徹底解決邁卡維的瘋病。
但是安斯比利斯的表情依舊很奇怪。
黑貓怕他鑽牛角尖,腦袋拚命地拱他。
安斯比利斯摸著它的後背,緩緩道:「你知道是誰解除了我的封印,將我放出來的嗎?」
黑貓一怔,尾巴蔫蔫地垂了一會兒,才在桌面寫了個「高登」。
安斯比利斯搖頭:「是長老。」
黑貓怔住。
邁卡維長老之前的行為,無論從黑貓的角度還是安斯比利斯的角度,都很解釋得通。
黑貓想的是:他是為瞭解救安斯比利斯,為邁卡維一族尋找一條出路。
安斯比利斯想的是:他是為了幫助自己,才與其他氏族長老虛與委蛇。
但是將雙方的觀點加在一起,邁卡維長老的行為就只能用詭異來形容了。
他為什麼這麼做?
黑貓想了想,想出了唯一的解釋:他是邁卡維氏族的長老。
作為瘋子氏族的鼻祖,他偶爾抽下瘋也很正常。
安斯比利斯也只能接受這樣的解釋了。
這一夜,他們解開了彼此的心結,心前所未有的靠近。
安斯比利斯變身蝙蝠之後,靠著黑貓,安安分分地睡覺。原來心相近,不需要身體太多的接觸,一樣會覺得很溫暖。
第二天,安斯比利斯手裡提著個大籃子,帶著黑貓滿京師得逛了一遍,各種好吃的不要錢似的往籃子裡面放。黑貓很是欣慰,那隊商人人真好,給的銀子真經用。
再經用,到了傍晚,安斯比利斯手裡也只剩下了幾個銅板。
安斯比利斯認真地思考著搶劫和盜竊哪一樣來錢更快,或者乾脆在這裡發展一下後裔,然後建立一塊邁卡維的領地?反正,除了他和歐西亞之外,也沒有其他血族跑來搶地盤。唯一有資格搶地盤的王小明還要一百年才出生呢。
黑貓知道他的想法後,首先對他表示了肯定,認為這是一項偉大的事業,其次發表了自己的看法,像邁卡維這樣高貴的氏族,絕對不能隨隨便便找個阿貓阿狗來傳承,必須要經過嚴格的考驗,但是,他們現在沒有足夠的時間了,明天就必須去霧靈山拜訪那位藏匿在中國的大巫。
安斯比利斯看著它一本正經的樣子,嘴角一勾:「不同意直說就可以了。」
黑貓在心裡呵呵。是啊,直說就可以了,然後被你找藉口欺負。
像是看透了它的想法,安斯比利斯道:「從今以後,只要不違背原則,我可以遷就你任何事。」
黑貓又在心裡呵呵了一聲。是啊,不違背原則。可你的原則就是沒有原則。
安斯比利斯簡直被它豐富而複雜的眼神逗樂了:「我唯一的原則就是,你要永遠愛我,永遠不會離開我,不會再因為任何事背叛我,如果有什麼想法和決定都必須和我商量,萬一……」
黑貓開始還認真地聽著,到最後睜著眼睛就打起了小呼嚕。
安斯比利斯用手指戳了它一下,它直挺挺地倒了下來,觸地的剎那,渾身貓毛一豎,身體一下蹦起,警惕地看向四周,見眼前只有安斯比利斯才放鬆下來。
「這麼睏啊?」安斯比利斯似笑非笑。
黑貓尾巴甩了甩,用水在桌上寫字:「你唯一的原則說完了?」特意將「唯一」大寫。
安斯比利斯微笑道:「只要與你無關,我都聽你的。」
……
也就是說,它以後只能為民請命,再也不能以權謀私了。
黑貓鬱悶地歪倒在桌上。
天有點陰,雲有點沉,風有點大,細雨被吹得飄了起來,就算撐著傘,還是會被撲一面的斜雨絲。
但安斯比利斯帶著黑貓快速地穿過雨幕,到了霧靈山腳,身上都很乾淨清爽。
黑貓伸了個懶腰站起來,看了看被雲層籠罩的山頂,在記憶力搜尋著昔日走過的路徑,好半晌才伸出爪子遙遙一指。
其實,離歐西亞與大巫相約的日子還有三天,為了防止安斯比利斯一時想不開,真的在中國發展血族集團,它才提早趕來。反正大巫說過,前三天她不在家,自己和安斯比利斯可以盡情地在山上玩耍。
安斯比利斯一路走來,看到了屋舍,卻沒有看到人煙,覺得有些奇怪:「為什麼沒有人?」
黑貓伸出爪子在他脖子上撓。反正撓出字母他也看不到,它完全是瞎撓。
安斯比利斯好心情地跟著瞎猜,一會兒說,地段不好,又沒有汽車和地鐵,離城市太遠,來回不方便買東西,一會兒說,天氣和倫敦一樣糟糕,住在這裡的居民嫌棄了。
黑貓被他猜得心癢癢,從他身上跳下來,尾巴捲住一塊木枝,在地上寫。
「官山?」安斯比利斯聳肩,「答案真不有趣。」
此時,他們已經走到了雲層之上,放眼望去,到處是雲海,但云層不厚,依稀能看到山腳的風景,影影綽綽,似真似假。
黑貓蹲在石頭上,痴痴地看著,似乎被眼前的美景吸引住了。
它的身邊早已沒了人的蹤跡,只有一隻蝙蝠,抬起翅膀,擋在它的頭頂上,與它肩並肩地看著雲起雲伏。
雨漸漸地停了,雲漸漸地散了。
黑貓有些消沉。
安斯比利斯變回人,將它摟在懷裡:「怎麼了?」
黑貓哀怨地抬頭,用木枝寫著:想吃棉花糖了。
安斯比利斯:「……」
黑貓看著雲海的方向。這麼大的棉花糖沒有了。
安斯比利斯笑眯眯地抬起它的頭,讓它的眼睛倒映著自己,只能倒映著自己:「是我重要還是棉花糖重要。」
黑貓在心裡思索這個問題到底算和自己有關還是和自己沒關。
它的遲疑讓安斯比利斯的臉漸漸陰沉下來,比剛剛的天空還要陰沉。
黑貓一個激靈回神,尾巴捲著木枝,鏗鏘有力地寫著:棉花糖是什麼東西,也敢和你比!
安斯比利斯的臉一秒變晴:「有我在你的身邊,你還有什麼理由不開心?」
……
你既不能吃,也不好吃。
黑貓一邊想,一邊拚命地搖擺尾巴,以示自己的心情無比、無比的愉悅!
當夜,他們隨便找了間屋子住下,不是大巫的那間。
一是巫師的住所肯定設下了某些禁制,有一定的危險性。二是他們的目的是木柱,黑貓見到的那次她正拿在手中,很可能是隨手攜帶,就算成功闖入她家也無濟於事,還會打草驚蛇。
安斯比利斯難得的沒有反駁。
經歷過這麼多的事,他不但脾氣變好了,理智回籠了,連膽子也變回了正常的大小,得過一次教訓之後,他明白,原來世上真的有讓他不得不怕的事。
到半夜,天又下起雨來。
山風將雨水一陣陣地送入屋內——因年久失修,窗栓壞了,風一吹就開。
撒進來的雨水剛好打在黑貓的腦袋上,貓耳被一波波的雨水打得不停抖動,終於從睡夢中驚醒,迷迷茫茫地睜開眼睛。
它一動,身邊的蝙蝠就醒了,見黑貓耷拉下濕漉漉的耳朵,委屈得不行的樣子,立刻化作人身,拿出深灰色的斗篷,先擦乾它的毛,再將桌子搬到窗邊,提起櫃子,將窗戶堵住。
關窗的剎那,他看到一個背影從不遠處的山道往上走,一眨眼就不見了。
那是化作灰都認識的關係,僅一眼,他已經認出是誰。
但是,他為什麼會在這個時間出現在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