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貓見他盯著窗外,久久不動,不耐煩地叫了一聲。
安斯比利斯利落地轉身抱起它,從窗戶裡鑽了出去,衝進雨幕。
猝不及防被澆了一頭涼的黑貓:「……」說好的瘋病有起色了呢?
怕對方發現,安斯比利斯跟得不遠不近,保持著既不會被對方甩掉,也不會對方發現的距離。滴滴答答的雨水是他的掩護,對方走了一路,竟然一點都沒有發現。
前方出現一簇燈火,對方的身影在火光的亮光中一閃而過,很快消失了。
黑貓黃綠色的眸子一瞪,緊張地挺直了脖子,顯然也看出了那人是誰。
安斯比利斯安撫它,嘴唇湊在它的耳畔,壓低聲音道:「沒關係。」
黑貓不敢出聲,但內心在咆哮:怎麼會沒有關係!他去的方向就是大巫的住所!
它想到的,安斯比利斯自然也想到了。
他抱著黑貓,慢慢地靠近了那座陳舊破敗的老屋子。要不是黑貓信誓旦旦地表示大巫就是住在這個鬼地方,他幾乎以為這是一座被廢棄的空屋。
空屋裡的燈火一跳一跳地,勾勒出兩條長背影。大概沒想到這個時間會有人出現在霧靈山,屋裡的人都沒有太防備。
安斯比利斯豎起耳朵,靜靜地聆聽著。
……
聽不懂。
說的是中文。
唧唧咕咕、咕咕唧唧……
安斯比利斯和黑貓站在牆根邊,抬頭聽天書。
儘管安斯比利斯及時撐起了結界,阻止了雨水繼續滴落在黑貓的腦袋上,也不能阻止它已經變成了一隻落湯貓。
它難受地擺了擺頭。
水珠彈在安斯比利斯的衣服上,發出輕不可聞的噗噗聲,融在落雨聲裡。
但屋內的女聲突然用中文說:「誰?」
門猛然打開,高登瞬間出現在牆根邊。
早在女聲響起,安斯比利斯就將黑貓藏在了書從後面,自己披上深灰色的斗篷,飛奔著引開高登的注意力。
極具西式風格的斗篷果然讓高登想也不想地追了下去。
他們離開沒多久,女聲又道:「還有誰在那裡?」
黑貓聽不懂她在說什麼,卻感覺到一股極強的氣遙遙地針對著自己,若有什麼輕舉妄動,就會穿射過來。
它猶豫了下,慢慢地從樹後走了出來。
木屋的門又敞開了些許,一個窈窕的女人撐著一把傘,慢慢地走了過來。雨水飛濺在她的裙子上,又被輕輕地彈了開去。她走到樹前,低頭看貓,半晌,嘴角微微翹起:「是貓呀。」
黑貓認出她就是上次與自己見面的大巫,想到木柱在她手裡,靈機一動,討好地搖著尾巴。
大巫蹲下身,沖它伸出手。
黑貓怯生生地看著她,活靈活現地演繹了一隻既害怕又期待的小野貓。
她低聲道:「乖。」
黑貓終於邁開腳,走到她面前。她微微一笑,臉倏地冷了下來,冷哼一聲,拎起它的後頸就提回了木屋。
搖搖晃晃的黑貓:「……」
進了門,大巫將它往桌上一丟,逕自關上了門,自言自語道:「早點走也好。」
黑貓趁機打量著木屋。一里一外,兩間房,裝點得極樸素,與自己上次見過的一模一樣,只是沒看到那根木柱。不知是防著高登才沒有拿出來,還是不防著高登才沒有拿出來。
以歐西亞的身份與她接觸的上次,它並不知道她和高登私下有接觸,因著邁卡維長老的介紹,對她很是信任,但是這次,它不得不提防。再聯想安斯比利斯說過的,邁卡維長老的奇怪舉動,讓這件事像環環相扣的鏈子,像是越來越撲朔迷離,又像是越來越水落石出。
大巫把它放在房間之後,就沒有再理它,自顧自地拿出了一些奇奇怪怪地罐頭,又拿出一個大碗,從罐頭裡東抓一把西抓一把地湊了一大碗藥材,然後放入砂鍋中,放到了屋簷下淋雨。
聽著雨水滴滴答答落入砂鍋裡的黑貓:「……」只見過拿藥材出去曬的,沒見過拿藥材出去淋的,中國人的巫師真奇怪。
做完這些,大巫總算有工夫搭理它了,將它放到桌上,低頭看著它:「你叫什麼名字?」
別說聽不懂了,就算聽得懂,它也答不出。
黑貓只能喵喵地叫。
大巫威脅道:「你若是不開口,我便剁了你的四肢,將你丟出去餵老鼠!」在她想來,一隻貓若是落到餵老鼠的境地,自然是比分屍還要淒慘的。簡直死得毫無尊嚴。
奈何黑貓還是聽不懂,依舊專心致志地賣萌。
大巫變著法兒地威脅,始終不起效果,有些納悶:「難不成是一隻普通的貓。」
她想了想,突然眼睛一亮,笑道:「我有辦法試出你到底是貓是妖了。」翻起榻板,從裡面挑挑揀揀,拿出了幾樣東西。
黑貓的眼睛直接直了。
木柱!
大巫還不知道自己一不小心就拿出了它的任務物品,將東西放在桌上,先舉起一面銅鏡,口中唸唸有聲:「唵嘛呢叭咪……吽!」
銅鏡裡的黑貓奇怪地抬頭看著它。
大巫憤恨地咬著鏡子:「到底貓妖是假的,還是照妖鏡是假的。」
她放下鏡子,又拿出一條繩子,抓住黑貓,飛快地在它身上綁了個蝴蝶結。
黑貓身體半抬著,一條後腿翹得老高,後知後覺地發現對方的目光正詭異地落在自己雙腿之間時,腦袋轟得一聲,很快翻身趴在桌上,並暗暗祈禱安斯比利斯千萬不要再這個時候出現!
大巫不知道它的心情,以捆妖繩也沒用,終於死了心,拿著大木柱放在地上,將黑貓放在木柱上面:「如果你能夠在上面睡一整晚不掉下來,我就相信你是一隻普通的黑貓。」這當然是毫無依據、完全任性的折磨了。
黑貓並不知道她在說什麼,只知道,木柱被它抱住了!
好幸福!
直到第二日,高登沒有出現,安斯比利斯也沒有出現。大巫盤坐在榻上一整晚,好似在閉目養神,但是黑貓分明聽到了凌晨的時候,她的喉嚨裡發出了非常清晰的呼嚕聲。
一想到自己曾經將希望放在這樣一個不靠譜的大巫上,它就整個貓都不怎麼好了。
今天的天氣不錯,六點多,太陽就從窗外照進來。
大巫伸了個懶腰,扭頭一看,黑貓還站在碗口大的木柱上,且在侷促地伸懶腰。
居然真的一晚上都沒有掉下來。
大巫覺得自己又得重新評估它到底是貓還是妖了。
她打開門,將放在門口的砂鍋拿了進來。裡面竟然盛了一大半的水。
她拿出爐子生了火,將砂鍋往爐子上一放,就不管了,拿出根柳條站在門口開始刷牙。
黑貓想到安斯比利斯在的時候,會用專門定製的小牙刷給自己刷牙,就覺得心裡酸溜溜的,有點落寞。
大巫刷完牙,拿了條好像毛巾的東西在臉上胡亂地抹了一把,就丟在原來的地方,也不洗,也不搓。
……
懶到這種程度,就不要指望對方會給自己洗臉了。
黑貓低頭舔了舔爪子,開始洗臉。
藥燒了一天,大巫除了時不時添點水,添點火之外,繼續盤坐在床上,不過這次她沒有打呼嚕,而且黑貓明顯能夠感覺到,在她入定之後,四周的氣息不一樣了,說不出來的……清新?
到了晚上,大巫終於良心發現,將黑貓從木柱上取下,丟了一個不知道哪裡來果子給它。
黑貓嗅了嗅,猶豫著要不要吃。
大巫看著它的表現,又喃喃自語:「貓果然要吃老鼠的嗎?」
她將砂鍋取下,將熬好的液體倒入一個甕中,放到了木架上。木架上面還有很多其他的甕,只是,剛剛放上去的那個,黑貓覺得有點眼熟。它看了看其他的甕,又看了看這個,猛然記起,這個分明是當時自己來求治療安斯比利斯瘋病的藥時,對方倒給自己的那個!
當時,它以為大巫事先煉製了各種各樣的藥,像藥店那樣,根據客人不同的需求,給他們相應的。可事實上是,它以為的治療瘋病的藥竟然是大巫前兩天才煉製好的?
她怎麼知道自己要什麼藥?
黑貓覺得自己好像揭開了一頁謎底。它看著大巫從屋子裡走了出去,側耳聆聽了一會兒,確定她走遠之後,立刻跳上木架,爪子推開了其他甕的蓋子,然後發現,都是空的!
也就是說,大巫是特意煉製好那甕藥等待自己的!
雖然自己事先寫信聯繫過大巫,可是信中並沒有提到安斯比利斯的病情,只說遇到了一點兒麻煩,仰慕她在巫術方面的成就,前來求助。她完全沒有理由事先猜到……
除非她像梅塔特隆一樣擁有控制時間的能力,預先到未來看望過自己。或是像神那樣,全知全能!
當然,還有一個可能:另一個知道他要做什麼的人洩露給了她——邁卡維的長老。
可是太奇怪了。
哪怕把邁卡維的長老設定成一個朝令夕改、喜怒無常的精神病,也還是太奇怪了。
它覺得自己已經看到了一幅拼圖大半的面目,偏偏缺失了幾片關鍵的,以至於遲遲不能將這幅圖完成。
到底是什麼?
它想著想著,身體猛地騰空而起,還沒回過神,已經被一個熟悉的懷抱帶到幾十米外。
當大巫拎著條活的老鼠回來時,發現貓不見了。
……
「所以,到底是貓還是妖呢。」
她很煩惱。
安斯比利斯抱著黑貓一口氣跑回了京師。
黑貓安靜地伏在他的懷裡,一動不動。它能清楚地感覺到他的緊張、恐懼和憤怒,所以清楚地知道,這一刻,順安斯比利斯者生,逆安斯比利斯者生不如死。
「我差點又失去你了。」
安斯比利斯將它裡裡外外看了個仔細,連最隱秘的地方也沒有放過,確定完好無缺,才鬆了口氣,用下巴蹭了蹭它的腦袋,又用臉頰蹭了蹭它的腦袋,然後緊緊地摟著,一點縫隙也不留。
黑貓覺得自己要喘不過氣了,用尾巴甩了甩他的臉。
安斯比利斯換了個姿勢,繼續抱著。
黑貓:「……」好吧,至少給它的鼻孔留了個位置。
一人一貓纏纏綿綿地抱了好幾個小時,直到安斯比利斯徹底冷靜下來。
「她有沒有對你做什麼?」安斯比利斯眼睛緊緊地盯著黑貓。
黑貓一邊想著對方盯著自己肚臍以下菊花以上的畫面,一邊無辜地搖頭。
「真的?」安斯比利斯道,「連碰都沒碰?那你是怎麼走進她的屋子裡的?你自己走進去的?」
被抓進去的?
自己走進去的?
哪個選擇更好點?
儘管黑貓很糾結,但表面看來也只是短短的幾秒鐘而已。它下意識去找木枝,安斯比利斯阻止了,那出早就準備好的炭筆和紙板。木枝粗糙,說不定就會紮根刺在尾巴上。黑貓的毛又密,拔刺也不方便,若是剃得光溜溜的……
黑貓看著安斯比利斯拿著板子,眼神漸漸地不對勁起來,莫名得菊花一緊,不由地叫了一聲。
安斯比利斯被它的叫聲引出回憶,看著它小小的、毛茸茸的小樣子,意興闌珊地說:「嗯,你要說什麼?」
黑貓捲起炭筆,就說自己想著木柱,才……
它突然大叫一聲,前爪拚命地刨地,然後一腦袋塞再刨好的坑裡不動了。
安斯比利斯被它嚇了一跳,緊張地抱起它,陰冷地說:「她對你做了什麼?」
黑貓欲哭無淚。
曾經有一個帶走木柱的機會放在它面前,它沒有珍惜,直到失去,才追悔莫及,如果上天再給他一次機會,它一定把爪子狠狠地插在木柱裡!
等黑貓哀怨地解釋完來龍去脈,安斯比利斯也沉默了。
自從黑貓離開他之後,他就陷入了極度狂躁的境地。能夠考慮到黑貓的安危,躲在一邊等大巫離開再進門已經是所剩無幾的理智的功勞了,哪裡還想到在屋裡逛一圈。
一人一貓對視了一會兒,心裡都生出了一股奇怪的感覺。
就好像,有些事冥冥之中注定好了的,怎麼都沒有辦法改變。
比如說,注定歐西亞與大巫相遇的時候,會看到那根木柱——如果安斯比利斯進屋的時候看到木柱,或黑貓提醒他拿走木柱,歐西亞必然就看不到了。
又比如說,巫族族長給了他們一件深灰色的斗篷,安斯比利斯在遇到歐西亞的時候,鬼使神差地正好穿著,然後還自報家門為約瑟夫·米勒。
那是不是意味著,他和歐西亞在1890年發生的衝突依舊會發生?
安斯比利斯身上的氣壓越來越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