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此刻,許白正在北街10號的小樓外,準備敲門進去。他發誓絕不是因為好奇那個女人的來歷,所以才過來的。
他本來就下班了,本來就要回來了啊。
他住在這裡的。
可是聽到裡面隱約傳出來的說話聲,許白還是忍住了沒有敲門。他聽得出來那是傅西棠的聲音,傅先生現在正在會客,他進去打擾好像不大好。
於是許白就在屋簷下的走廊上坐了下來。
沒過一會兒,許白感覺有人在拍他的肩,回頭一看,就見爬山虎弟弟從屋簷上垂吊了下來,芽尖對著他。
他問:你在幹什麼呀?
許白托著腮幫子答:「我在思考妖生。」
前方有斜陽如火,晚霞燒紅了半邊天。
爬山虎弟弟把自己纏到旁邊的柱子上,好奇地探頭看著許白,又比劃道:那你想出來了嗎?
許白:「這哪是那麼容易有答案的,而且其實人在說這句話的時候,腦子裡都沒什麼東西。譬如我剛才只是在想太陽為什麼是紅色的。」
爬山虎弟弟:為什麼啊?
許白:「因為太陽是個大火球。」
爬山虎弟弟:天上是不是還有一個火星?它就是太陽嗎?
許白:「不是,太陽比火星大多了。火星大概就是后羿射日的時候,蹦出來的一點火星。」
說完,許白被自己的解釋折服了。這個解釋妙啊,他從前怎麼沒想到過?不過用神話的角度去解釋科學問題,這本身就很玄妙。
太陽為什麼是紅的,大概就跟白蛇為什麼是白的一樣,都是不是問題的問題。大約也只有無聊至極的人,才會這麼問。
「你認識屋裡那位客人嗎?」許白的話題轉得十分突然。
爬山虎弟弟:認識啊。
許白:「誰啊?」
爬山虎弟弟:四衚衕口的胡三小姐,她是先生的好朋友。
許白:「好朋友啊……」
爬山虎弟弟點點頭:他們以前總是一起在小茶樓打牌。
咦?小茶樓?打牌?
許白忽然覺得這話有點耳熟,好像在哪裡聽過。仔細一想,才想起來這是那天晚上傅西棠對大影妖祛黎說過的。
那這麼說,那個女人也是妖怪,可是剛剛許白都沒有在她身上感覺到妖氣。
許白想了想,問:「胡三小姐以前也經常來家裡做客嗎?」
爬山虎弟弟:是啊,她來的最多了。他們差點就結婚了呢。
許白驚得站起來,「什麼?結婚?!」
爬山虎弟弟被他嚇了一跳,葉子都抖了抖。
許白意識到正主還在屋裡,連忙心虛地往後看了一眼,確定屋裡沒什麼異樣的動靜,才又坐下來,壓低了聲音問:「你說傅先生差點跟那位胡三小姐結婚?為什麼?」
爬山虎弟弟不假思索地回答:因為她漂亮呀。
可傅先生怎麼會是貪圖美貌的膚淺的人呢?
許白忍不住在心裡為偶像辯白,而後又問:「那後來為什麼又不結了?」
爬山虎弟弟歪著芽尖仔細想了想,這一次,卻是沒有給出答案——因為它也不知道。
許白換個問題繼續問:「胡三小姐是什麼妖怪啊?你知道嗎?」
爬山虎弟弟覺得今天的許白問題特別多,一點都不像平時的他,但它還是非常熱心且友好地回答了他的問題:胡三小姐是狐狸啊。
原來是狐狸啊,這讓許白忽然對胡三小姐生出一股親切之感。
在中國,狐狸精和蛇妖簡直就是一對難兄難弟。人類總喜歡讓他們跟窮書生發生點什麼,不是吸陽氣就是獻身,煩不煩?
人類是不是對妖怪的情商和智商有什麼誤解?
讓他們自由自在地呼吸大自然的清新空氣,好好享受妖生不好麼。
堂堂白素貞,一條修煉千年的蛇妖,竟然敗給了區區幾滴雄黃酒。這就跟鬥獸棋裡面,一隻老鼠居然能克大像一樣。
編故事也得遵循基本法啊。
許白的媽媽就特別不喜歡看《新白娘子傳奇》,每次看過以後都要把雄黃酒倒進馬桶裡衝掉,給幼年的許白造成了極大的心理陰影。
見許白陷入沈思,爬山虎弟弟又戳了戳他的肩膀,比劃道:胡三小姐的追求者好多好多的,那個時候還有人來跟傅先生決鬥。
得,這位也是裝了一肚子八卦沒地方講的,許白洗耳恭聽。
「傅先生應戰了嗎?他贏了沒啊?」
爬山虎弟弟:我家先生才不喜歡打打殺殺呢,而且他們中大部分人連阿煙都打不過。
許白:「阿煙也很厲害嗎?」
爬山虎弟弟:應該吧,可他比先生差遠了,我們先生可厲害了呢。
爬山虎弟弟:經常有妖怪翻牆進來偷看他,都被我看到了。
爬山虎弟弟:我們先生都拒絕的。
爬山虎弟弟:那個時候,阿煙說先生喜歡的人還沒出生呢。
看到這裡,許白好奇地問:「先生不喜歡胡三小姐嗎?」
爬山虎弟弟搖搖頭,又點點頭,又搖搖頭。許白都快被它搞糊塗了,它才又比劃道:我也不知道呢。
大人的世界太複雜了。
爬山虎弟弟:我哥哥說,等我長大了就會明白戀愛的感覺了。
爬山虎弟弟:可是我現在已經長大了啊。
爬山虎弟弟:我覺得11號的青藤長得一點都不好看。
爬山虎弟弟:比先生差遠了。
弟弟,你以你家先生為標準,這輩子都談不了戀愛了。許白如是想。
「胡三小姐到底是個怎樣的人啊?我看阿煙好像很喜歡她。」許白仍是好奇,他今天的好奇心特別旺盛。
爬山虎弟弟搖晃著芽尖回想,然後比劃道:漂亮呀,還愛笑。
許白若有所思,原來傅先生喜歡愛笑的人啊。
啊,不對,傅先生不喜歡她。
到底喜不喜歡來著?
爬山虎弟弟見許白又開始走神,忍不住晃著芽兒湊到他眼前,搞怪似地扭了扭。扭一扭,再扭一扭,許白彷彿已神遊太空。
如果他不是一條蛇,而是一匹馬,爬山虎弟弟會以為他已經睡著了。
這時,一抹陰影投在爬山虎弟弟的頭頂,它傻愣愣地抬頭,就見傅西棠走到了許白背後。爬山虎弟弟大驚,整根芽都竪得筆直,一點聲音都不敢發出來。
許白卻還在走神,直到看到地上的影子,才後知後覺地轉頭,「傅先生?」
傅西棠張嘴正要說話,一個紅色的靚麗身影便把他擠開,而後湊到許白麵前來,彎腰看著他,眨巴眨巴漂亮的狐狸眼,笑眯眯地說:「你好啊。」
「你好,我是許白。」許白再遲鈍也反映過來現在是什麼狀況,連忙站起來,並祈禱傅先生和這位胡三小姐沒有聽到他與爬山虎弟弟的八卦聊天。
「我是胡桃,西棠的朋友。」胡桃向他伸出手。
許白跟她握手,一觸即放。心裡卻嘀咕開了,西棠?叫那麼親切,果然是曾經的紅顏知己嗎?他不由悄悄瞥了眼傅西棠,沒想到傅西棠正在看他,四目相對,被抓包了。
許白淡定地轉過頭去,大方地問:「胡小姐這就要走了嗎?」
「是啊。」胡桃說著,把手搭在傅西棠肩膀上,狀似抱怨道:「你說那麼久沒見,我特地過來看他,他卻說廚子不在,連頓晚飯都不留我吃。」
許白只得笑笑,他可不能接這話。
「說起來,我還算是你的粉絲呢。」胡桃笑說。
「是嗎?那真是我的榮幸。」許白的笑容更真誠了些。
胡桃眨眨眼,「當然了,我還買過你的雜誌,你本人可比雜誌上帥多了。」
天知道,胡桃家裡堆著的那一屋時尚雜誌,有哪幾本的封面是許白。
「好了,你不是要走了嗎?」傅西棠提醒道。
「哪有你這樣把趕客人的,我還在跟許白說話呢。」胡桃嘴上這麼說,手上卻已經把墨鏡戴上了,而後瀟灑地撣了撣傅西棠的衣領上的灰塵,嘴角微微勾起,端的是風情萬種。
她轉身,又看向許白,笑問:「這裡真是太無聊了,要不要跟我去喝一杯?」
這是被人調戲了?
許白對這種情況倒是不陌生,婉拒道:「不了,下次有機會的話一定請胡小姐吃飯。」
「那我們可說好了。」胡桃瞥了眼在旁邊散髮著冷氣的傅西棠,眉梢一挑,「不帶你。」
語畢,胡桃踩著細高跟噠噠噠走了。
傅西棠看著有些無奈,掃了眼許白,「進去。」
許白乖乖地跟著傅西棠進去了,剛進門,阿煙就悄咪咪地湊過來,問:「你剛剛在跟虎小弟聊什麼八卦呢?」
許白:「我們在聊今晚吃什麼。」
阿煙:「騙人,你以為這個房子裡發生的一切能逃過先生的法眼嗎?」
許白:「……」
頓了頓,許白小聲問:「所以當初傅先生為什麼沒有跟胡三小姐結婚?」
阿煙:「不是說瞞不過了嗎,你還問?」
許白:「反正都被他知道了,不問出答案來豈不是虧了?」
竟然還有這個操作,煙哥我服了。
忽然,「噠」的一聲,那是杯子扣在盤子裡的聲音。
許白和阿煙齊齊轉頭,就見傅西棠站在桌旁,冷冷地看著他倆,說:「想知道什麼,就直接來問我。鬼鬼祟祟、偷偷摸摸,成何體統。」
阿煙立刻瞪了許白一眼:都是你害我!
許白無視了阿煙的控訴,聰明的許阿仙眼珠子一轉,相出了一個折中的問法,「傅先生,剛才那位胡小姐是狐妖嗎?怎麼身上妖怪的氣息那麼淡?」
在許白坦蕩磊落的目光中,傅西棠答道:「她是半妖,父親是人類,母親才是真正的狐妖。」
「原來如此。」許白明白了。
「她是祛黎的太太。」傅西棠又說。
「哦……啊?」許白愣住。
祛黎的太太?祛黎?那個大影妖?
許白忽然有點明白那個大影妖,為什麼對傅先生那麼有敵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