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6 章
前塵

  回到酒店已經是十一點多,許白和阿煙洗完澡,面對面坐在床上開戰術研討會。

  許白摸著下巴,說:「我覺得我們還是想差了。」

  阿煙雙手抱臂,非常嚴肅,「怎麼說?」

  「消息是四爺給我的,而且,把最後一塊碎片丟進北海湖的就是安平他爸。四爺在書里見過他,也到過安河,如果他們有什麼問題,四爺會放任不管還讓我涉險嗎?」

  阿煙覺得許白說得挺有道理的,雖然四爺那人看上去不怎麼靠譜,可那個安平如果有什麼貓膩,瞞得過阿煙,可絕對瞞不過四爺。對於四爺來說,那就是一根手指頭能碾死的小人物,怎麼會放任他們繼續蹦躂呢?

  可是……

  「你的意思是我們自己嚇自己,被一個還沒成年的人類屁娃給嚇回來了?」

  語畢,阿煙跟許白兩只妖怪大眼瞪小眼,陷入了一陣令人窒息的沈默。

  「我有點困了,我要睡了。」阿煙終於打破了沈默,也許睡一覺,今晚的事情就能隨風而散了。想他煙哥縱橫江湖數十載,何曾遭遇過這樣的滑鐵盧?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許白卻一把抓住他,「別啊,我還有事兒沒問呢。」

  阿煙心生警惕,就是這個心機掌中寶,把他拉上賊船不說,還毀了他的一世英名。前車之鑒在此,一定要警惕啊!

  「北海先生、貝勒爺還有那個鮫人之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你現在總可以告訴我了吧?」許白問。

  阿煙愣了愣,「貝勒爺囚禁了鮫人,鮫人呼救,你不都知道了麼?」

  許白攤手,「細節啊,事情的來龍去脈、這個故事里還有沒有其他人,如果不知道這些,就沒辦法判別出花種可能的下落,不是嗎?」

  阿煙猶豫了。如果可以的話,他跟先生一樣,都不大願意提及那些細節。因為老去想那些事兒,就好像永遠都忘不掉了似的,一遍遍地去回憶,記憶就越來越深刻。

  這掌中寶,不去問先生,就逮著他問,偏心偏得太明顯了。

  哎算了,不管了。

  「這事兒吧,美艷鮫人,黑心貝勒,還有我們善良的二大爺,聽起來很像話本上一個淒美的愛情故事對不對?」阿煙問。

  許白點頭,確實,受許多小說和影視劇的影響,他一聽到這些名頭,下意識就往那方面想了。

  阿煙的聲音卻帶上了一絲嘲諷,「其實二大爺只是一個過客,真正的男主角根本就不是他。那就是一個敢說不敢做的懦夫。」

  許白訝然,沒想到真被他猜對了,這故事里還有別人。

  阿煙稍稍收斂了語氣,繼續說:「最早在湖底發現那個鮫人的,是一個富商家的少爺。那大少爺留洋回來的,用他們人類的話來說,就是飽讀詩書、儀表堂堂。就跟話本里那樣,跟狐妖在山中偶遇的永遠他媽的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

  在阿煙的講述中,這個大少爺一開始確實是正直善良、心思純淨之輩,因為只有這樣的人,才能準確地聽到鮫人的呼救聲。

  他來到了湖畔,一心想要尋找求救的人,不小心失足掉進了湖里。鮫人反過來救了他,隔著欄桿給他度了一口氣。

  於是,跟所有俗套的故事發展的一樣,他愛上了這個可憐的鮫人,併發誓要帶她離開囚籠。而那個時候,還沒有北海先生什麼事兒。

  「可是鮫人,並不是你們所認為的童話故事里的美人魚,人類總是把未知的生物想得太過美好。她是妖,不是人,是一個被人類折磨、被囚禁、被虐待的妖怪,她能輕而易舉的毀去一艘商船,她的牙齒也可以輕易地咬斷人的脖子。」

  事情進展得並不順利,貝勒爺有權有勢,那大少爺雖然一心救人,卻沒有門路。鮫人卻還在湖底的囚籠中日復一日地被折磨,被挖去鱗片做成漂亮的飾品,被鐵鍊貫穿了魚尾,迫使她唱出婉轉動聽的歌謠。

  她快要撐不住了,不久便要死去。

  大少爺見過她最醜最無助的樣子,卻沒有放棄她。天性善良的他決定以身飼妖,他讓鮫人吸實他的精氣和血液,延續生命。

  直到他發現,鮫人用自己的歌聲引來了許多人,迷惑他們,將他們引入湖中,一個個殺死了。

  夜幕籠罩之下的北海湖上,世界彷彿只剩下黑白兩色。而平靜的湖面上,冰冷的湖底,鮮血飄滿了那個金黃的囚籠。

  漂亮而又柔弱的鮫人露出了鋒利的尖牙,她輕而易舉地咬斷了別人的脖子,屍體的碎片就在她的魚尾邊橫陳。

  她看到大少爺來了,放下手裡的屍體朝他撲過去。她的雙手緊緊抓著欄桿,魚尾上的鐵鍊被拉得筆直,幾乎要將她的鱗片硬生生刮下。

  你來了,我的情郎。

  她向他伸出了手,可是男人的眼眸里滿是驚愕和恐懼,他不住地後退,逃也似地離開了湖底。

  他氣喘吁吁地爬上岸,驚恐地回頭望去,只見冰涼的湖水忽然開始泛起泡泡,像是沸騰了一般,在月夜下露出驚人的血色。

  眼前的北海湖,像是變成了一個汩汩冒著熱氣的血池子。鮫人淒厲的喊叫聲和絕望的吼聲交織著,幾乎要刺破他的耳膜。

  許白聽著覺得滲人,「你親眼看見了?」

  「屁話,我從影妖那兒打聽來的。」

  「那個大少爺呢,就這麼跑了?」

  「嗯,跑了,又回去了。他就守在岸邊,防止後來的人去送死,後來還投了很多牲畜下去。不過他心裡究竟怎麼想的,誰知道呢?或許那鮫人一開始確實純良無害,就是因為吸食了他的血,嘗到了血的滋味,所以才開了殺戒,這也說不一定。」

  「那北海先生……」

  「他是後來才去的。」阿煙沈聲:「那時候貝勒爺已經發現了鮫人的異樣,查到了那位大少爺身上,只需要動動手指,就可以讓對方自顧不暇。他也不殺人,只是把對方玩弄於股掌之間,可是那鮫人估計不知道這事兒吧,她情郎不去看她,她就又發瘋了。」

  「北海先生就是這時候聽到她呼救聲的?」

  「嗯。」

  說著,阿煙微微眯起眼來。

  北海湖並不屬於北街的範圍,除了傅北海時常會與他的同學去那兒,傅西棠和阿煙其實都很少去。即便去了,也只是在附近的小茶館裡坐一會兒。

  傅北海並沒有把鮫人的事情瞞著阿煙,但是當時兩人都沒有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於是誰都沒有告訴傅西棠。

  那個時候城裡很亂,傅西棠每日早出晚歸,很忙,所以也並未察覺到他們的異樣。

  阿煙以為,那就是一個普通的鮫人而已,那貝勒爺也不過是會點邪法的普通人而已,心裡的好奇遠遠多過於擔憂。

  「你知道嗎?那位大少爺,竟然恰好是北海先生以前的同學。」阿煙說著,忽然嗤笑了一聲,而後看著一臉驚訝的許白,繼續說:「你也很驚訝是吧?那時候我們都覺得這就是她媽的破緣分,他那同學跪下來求北海先生幫忙,於是我們就幫了。」

  他們制定了一個救人的計劃,由阿煙去引開那個貝勒爺,然後讓影妖去偷出籠子的鑰匙,再由北海拿著鑰匙打開籠子,讓他同學帶著鮫人離開。

  許白猶豫著問:「你們……失敗了?」

  阿煙卻搖頭:「沒有,我們成功了。那貝勒爺恰好被他之前豢養的傀儡反噬,所以我成功拖住了他,也因此錯估了他的實力。那時北海先生把鮫人救了出來,於是我們以為這件事就到此結束了。」

  是啊,到此結束。

  阿煙心裡忽然閃過這句話,他們那個時候都以為這件事已經到此為止了。直到那貝勒爺忽然趁先生不在打上門來,將他與北海先生齊齊打成重傷。如果不是先生及時趕回,後果不堪設想。

  聞言,許白彷彿抓住了關鍵,「那兩個人呢?他們跑掉了?」

  阿煙搖頭,忽而認真地看著許白,說:「你知道這個世界上有什麼東西可以殺死愛情嗎?名利、貧窮、種族差異,都可以。」

  許白難得見到如此認真嚴肅的阿煙,不由猜測這個故事最後的結局一定十分不美好。果不其然,阿煙道:「那時候我跟二大爺都受了傷,自顧不暇。但後來聽到北海附近的影妖說,那男人帶著鮫人又回去了,鮫人離了水,乾涸而死。那男人就把她又放回北海湖里,自己一個人出國了。」

  「他們曾經約定過,要一起離開這個地方,去國外一座最高的神山下定居。」

  可是,鮫人再也未能見到大海,也沒能看一眼那座高聳巍峨的雪山。那個男人倒是去了,終其一生也沒有再從那裡離開。

  「據說那男人走的時候還在對著湖面說我在山下等你,上次胡三小姐跟祛黎專門去了一趟打探碎片的下落,說那男人最後等了許多年,可最後,不也娶了別人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