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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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許白聽完阿煙講述的整個故事,沒有發表一句看法。他充其量不過是一個多年之後的聽眾,實在沒辦法去大言不慚地評判什麼。

  他想起上次祛黎發的非洲旅行的朋友圈,大約猜到那座山叫做乞力馬扎羅山。新聞節目里曾經介紹過那裡的風景,山下的村莊里種植著大片大片的咖啡豆。許白喜歡喝咖啡,隔著屏幕,彷彿都能聞到咖啡的香味。

  也不知道胡三小姐給他帶回來的咖啡豆里,會不會有一些就長在那個男人的屋舍旁。

  許白開始走神,講完故事的阿煙也有點情緒低落,於是許白就用白毛巾用力搓了搓他半乾的頭髮,說:「今天先睡吧,明天的事明天再說。」

  「好啦,我的頭都要被你搓爆了!」阿煙憤而奪過毛巾,胡亂擦了一把,就在許白身邊睡下了。他窮得很,先生總是克扣他的零花錢,所以他沒錢開房,理所當然地霸佔了許白的半張床。

  至於先生知道後會不會直接把他做成「三隻松鼠」,不管了!

  翌日,天還蒙蒙亮,許白就要起床趕去劇組化妝。拍古裝戲就是這點很麻煩,光是每天上妝都要上很久,更別說要在這大熱的天里套好幾層戲服。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許白最近都是正兒八經的錦衣衛打扮,頭髮都盤起來扣在帽子里,免去了「長髮飄飄熱到發昏」的困擾。

  上午拍的一場戲是主人公秦非因為堅持秉公辦案而與上峰起了齷齪,在門外罰站的戲。偌大一個北鎮撫司,所有人都若無其事地來來去去,只有他一個人像一柄沈默的劍插在門口,眸光微垂,脊背卻挺得筆直。

  他越是這樣,上峰就越不喜歡他。但也正因為如此,他得了門外偶然路過的一位貴人的眼。

  敢於坐著轎子悠哉悠哉地從北鎮撫司門口路過的貴人,自然不是普通的貴人。而他拉了秦非一把的初衷,也不過是覺得秦非站姿不錯。

  可秦非的命運,就因為這一句堪比戲言的誇贊,發生了改變。

  這場戲其實並不算長,但出場的人物有點多,且不是同時出場。所以許白反反復復拍了三個小時,也實打實地站了那麼久,彷彿大學軍訓時被教官盯著站軍姿。

  好不容易拍完了,他回頭就看到阿煙頂著兩個碩大無比的黑眼圈坐在他的位置上,一臉苦大仇深。

  許白走過去,接過姜生遞過來的水,問:「你這是被人打了嗎?」

  「不,我昨天做了一整晚的噩夢。」阿煙現在提起來,都有點起雞皮疙瘩。在夢里,無論他走到哪兒,那個安平都能出現在身後,盯著他,問——你是妖怪嗎?

  阿煙差點被他逼瘋了。

  「你說他是不是修煉了什麼能入夢的邪法,想要吸乾我的精氣?」

  「得了吧。」許白把四爺一早上發給他的信息給阿煙看。

  阿煙掃了一眼,就立刻把做夢的事情拋到了腦後,「這是什麼,他家的人……怎麼都死得那麼早?」

  許白:「對,只要是安家的血脈,沒有一個活過四十歲。」

  商四在信息上說,前段時間他也一直在查這件事兒,直到現在才能肯定,這家人身上並不存在業力反饋的情形。也就是說,不是因為祖上造孽才導致的這種情況。

  那就只剩下一個可能,有人給他們下咒了。

  許白問商四這個咒他能解嗎,商四非常具有大佬風範地回了他一句:解鈴還須系鈴人,關老子屁事兒。

  過一會兒,許白還想問他幾個問題,他就說在陪陸知非看電影,再聊拉黑。

  非常識時務的許俊傑,當然不敢再問了。

  但這也從側面說明,安家確實不存在什麼危險,否則商四早該攔了。

  許白跟阿煙討論了一會兒,覺得這個下咒的人八成就是當年被貝勒爺害過的人或妖。那位大少爺有可能,鮫人更有可能。

  下午,阿煙再次拿著探測器出門尋找花種的下落。這次他去的是安家以前的住所,許白要拍戲,所以出行的只有他一個人。

  另一邊,說是陪陸知非看電影的商四,卻好端端地坐在北街10號跟傅西棠喝茶。

  商四放下手機,悠閒愜意地把腳翹在矮凳上,閉著眼感受雲捲雲舒,閒來還吐槽一句,「我說老傅,你明知道在安河找不到花種,還讓你小朋友去找?你是想看看他到底有多愛你嗎?」

  傅西棠淡定自若地拿鋼筆在書上寫著什麼,在腦內蒐羅到一句許白說過的話,轉贈給商四,「嫉妒使人面目全非。」

  「滾!」商四一個眼刀飛過去,「我用得著嫉妒你嗎?我脫單的時間比你早多了。」

  傅西棠繼續雲淡風輕,「但是你單身的時間比我久。」

  商四:「操。」

  傅西棠:「反彈。」

  商四被傅西棠一句「反彈」嚇到了,「你不會是被人奪捨了吧?」

  傅西棠這才抬眸看了他一眼,說:「你怎麼還沒走?」

  「我在等你暴斃。」

  「讓你失望了。」

  「你讓我失望的事情還少嗎?需要我現在就給你家小朋友打電話嗎?」

  「……四爺很閒嗎?」

  「對,特別閒。」

  最後,特別閒的商四,被陸知非叫回去了。

  傅西棠合上書本,揉了揉眉心,余光瞥見樓下庭院中的滿月樹,眸光中終於露出一絲微笑。他一直沒有告訴許白他還在尋找花種,怕他擔心,卻沒想到許白跟他做了同樣的事情。

  哪怕尋找的過程依舊漫長,希望依舊渺茫,但傅西棠的心裡莫名的感覺輕鬆了許多。

  他不是沒想過讓商四回溯時間,花種最初就是落在北海湖里的,只要從這裡開始找,就一定能找到蛛絲馬跡。

  可商四依託的是書,能夠形成書中世界的書數量並不多,越到現代越難。而那些年恰逢戰亂,許多書並沒能保存下來,想要找到一本時間、地點都能對得上的,實在太難了。

  這件事只能靠機緣,或許,許白就是他的機緣。

  而此時此刻的阿煙,看著站在自己身旁還穿著玩偶裝的安平,正在思考妖生。他也不知道為什麼會站在這裡,幫著安平一起發燒烤店的傳單,他不是來辦正事的嗎?

  哦對了,是安平好巧不巧在街上認出了他,然後追了他一整條街。

  他,橫行江湖不知道多少年的煙哥,被一個穿著松鼠玩偶裝的人類追了一條街。尼瑪他還以為哪個同胞大老遠來追殺他呢,結果人頭套一摘,問了他一句足夠把他折磨瘋的話——「你是妖怪嗎?」

  大佬啊,我給你跪下了,求求你別再問了!

  總而言之言而總之,阿煙莫名其妙開始幫著安平發傳單,因為安平對他說:「你找我肯定有事吧,你幫我把這些傳單發完,我下了班就跟你好好聊聊。」

  安平似乎有些特殊的能力,即便阿煙是人類的樣子,他也認出了他的本體。

  這個人類有問題,一定有問題。

  阿煙堅守著「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的偉大情操,毅然決然地留在了安平身邊,發完了整整一百張傳單。

  安平脫下玩偶服,擦著汗,說:「你真厲害。」

  「不就是發個傳單嘛,小意思。」阿煙在心裡警告自己,敵人這是想用拍馬屁麻痹你,千萬不要上當。

  「哦。我總是發不出去。」

  「你跟個木樁似地站在那兒,誰理你啊!」

  「哦。走吧,我請你喝奶茶。」

  於是十五分鐘後,兩個人又一起蹲在馬路邊的樹蔭下,面對著市中心繁華的車流,喝奶茶。

  不是,我為什麼又在這裡喝奶茶?阿煙再度發出了這樣直擊心靈的疑問,轉頭盯著安平,「你到底怎麼認出我的?」

  「你是指今天還是昨天?」安平面癱著臉,看起來特別平靜、城府特別深的樣子。

  「昨天!」

  「哦。我在客廳里裝了監控啊,前段時間小區里有小偷,團伙作案,特別囂張。」

  阿煙:「…………」

  乾。

  「那你都不問問我是誰?不怕我是來害你的嗎?」阿煙百思不得其解,要麼就是這個安平是個隱藏boss,要麼就是他根本就是個二愣子,否則怎麼那麼平靜,「你還請我喝奶茶!」

  「哦,因為你幫我發了傳單啊。」

  「這根本不是一回事好嗎!」

  安平眨眨眼,明白他的意思了,「我能分辨出妖怪的氣息,你的味道很特別,不像是個壞蛋。」

  阿煙真是信了他的邪,「那你說我是什麼味兒?」

  安平癱著臉:「毛栗子味兒。」

  阿煙:「神他媽栗子味兒!還是毛栗子!」

  安平:「你的尾巴很大。」

  「大哥!我是妖怪,信不信我一口吃了你啊!你這樣跟一個妖怪說話,很危險的!」阿煙為了輓回自己的顏面,守住自己的威嚴,可謂是苦口婆心。

  「哦。」安平繼續嘬了一口奶茶,「可是你看起來……」

  「你敢把下半句話說完我就把你丟出去。」

  安平不說話了,繼續癱著臉很努力地吸杯底黏著的珍珠。

  阿煙覺得自己快窒息了,無法呼吸,無法思考,寧願回去被先生打一頓。

  這是,安平吸完最後一顆珍珠,終於又問:「你是想找什麼東西嗎?跟我太爺爺有關?」

  阿煙:「是啊,你不驚訝?不擔心?」

  安平:「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我爸當年去北京的時候就跟我說過,遲早有一天會有人找上門來的。我等了這麼多年,就等到你一個。」

  阿煙猜想,安平他爸去北京,大概就是專程把鑰匙碎片丟進湖里那次。他猶豫了一會兒,問:「這麼說你知道從前的事兒?」

  「不知道啊,不過如果是太爺爺留下的東西的話,我家裡只剩下唯一一件了。」

  「什麼?」

  「一本書。」

  安平打開手機給阿煙看照片,只見那照片上赫然是一本舊書,北海先生的《一朵花》。安平沒注意到阿煙驚訝的表情,說:「我爸說我太爺爺死的時候手裡還拿著這本書,後來這本書又傳給了我爺爺,我爺爺又傳給我爸,我爸又把它給了我。」

  「你知道這書的來歷嗎?」阿煙的聲音有些乾澀。

  安平搖頭,過於面癱的臉上卻有了一點笑意。

  阿煙又問:「那……你讀過它嗎?」

  安平:「當然讀過了,你都不讀書的嗎?」

  阿煙:「……」

  看來下次只能放葉遠小心心來跟安平PK了,否則阿煙控制不住自己想打人的慾望。

  隨後,安平說可以帶阿煙回去看一看那本書。阿煙已經完全確定安平沒危險了,當然欣然前往。

  還是昨夜那個小區,這一次阿煙光明正大地跟著安平進屋,並且走進了他昨天沒有進去過的安平的小書房。

  安平從枕頭底下拿出了那本書遞給阿煙,「就是這個了。」

  阿煙接過書,心情有些複雜。深吸了一口氣,他才鄭重地翻開書頁,而後在扉頁上看到了不同時期不同人留下的字跡。

  這讓他忽然想起了先生與掌中寶的批注大戰,但顯然這本書上的並不是批注。

  正中間偏右的位置,是藍色鋼筆水寫成的字,字體最模糊也最大,寫著——我親愛的孩子,好好活著,認真生活,認真吃飯。不要太過怨懟,除了生死,本沒有什麼大事。心情不好的時候翻開書看一看,多吃一口肉吧。紅燒肉的方子放在廚房櫃子的夾層里,記得多放一些冰糖和土豆。

  下面接著的是另外一人寫下的黑色字跡——夏日已過,秋涼。醫生警告我不能再多吃紅燒肉,父親誤我。我的孩子,飲食要注重葷素搭配,煙酒不忌。人生何必太匆匆,醒也一天,醉也一天,活得開心隨意一些,你的四十年比別人的一輩子都要精彩。

  阿煙看著看著,拿著書的手不由地收緊,目光上移,扉頁的左上角寫著一片娟秀的小字,墨水的顏色像是絢麗斑斕的晚霞,紅得很漂亮。

  上面寫著——小滿,人生已小滿。循著書中北海先生寫過的景色逛了一遍故鄉,果真漂亮。我的孩子,不要聽你爺爺和太爺爺瞎扯,多喝紅棗枸杞茶。身體健康了,天下之大何處不可去。但是在去之前,記得把老宅院裡埋著的那壇桂花酒挖出來,送一杯給小區里的那棵老桂花樹。它成天炫耀自己已有百歲高齡,恁的可恨。

  阿煙看著這些內容,許久沒有說話。

  最後他將實現落在扉頁正中的那行竪排的小字上——致人間的愛不移。

  他深吸一口氣,抬頭看向仍舊一臉面癱的安平,也不由覺得順眼了許多。隨後他拿出手機來,拍下扉頁的圖片發給了許白。

  恰逢拍戲間隙正在休息的許白看到了,揉了揉酸痛的脖子,十指如飛地給傅西棠發送信息。

  克斯維爾的明天:傅先生,我想吃紅燒肉了。

  過了十分鐘,傅西棠發來回信。

  傅先生:需要外賣服務嗎?

  克斯維爾的明天:要!

  傅先生:等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