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章
冰釋前嫌的一家人

  申靈站在吳家的院子前,緊張地攪動著校服的衣角。她接到吳寧打來的電話,說撿到了她掉落的錢包,但自己又沒有時間給她送過去,要她今天放學到家裡來拿。

  自從家裡出了變故以後,申靈就一直不太合群,習慣了獨來獨往,朋友幾乎沒有,到別人家去做客,更是發自內心地侷促不安。所以她來了將近二十分鐘,始終在門外,提不起勇氣按響門鈴。

  「果然是申輝的姐姐!」院裡的房門突然被毫無預兆地拉開,吳笑笑的大嗓門吵吵嚷嚷地傳了出來。說完,他還不忘轉向屋裡,伸出一隻手得意道:「我就說沒看錯吧?姐姐你還不相信,你賭輸了,拿錢來!」

  吳寧走了出來,拿出一張十元紙幣遞給吳笑笑,面色不悅地抱怨著,「你一個小孩子,要錢有什麼用?」

  「我要到前街去買漫畫書,順便找同學玩一會兒。」

  「注意安全,別回來太晚。」吳寧叮囑。

  「好!我出發了!」得到吳寧的首肯,吳笑笑高興不已,歡呼一聲之後,就拿著十元錢推開院門,和申靈禮貌地打了招呼之後,飛快跑去,眨眼便不見了人影。

  吳寧走到門邊,向申靈微笑,「這年紀的孩子,就是這樣。小靈別在門口站著,快進來。」

  申靈卻沒動,而是良久凝望著吳笑笑身影消失的方向,語氣中流露出掩不住的羨慕與感慨,「你們姐弟兩個感情真好。」

  「你也可以,只要你能敞開自己的心。」吳寧若有所指地說道,拉著申靈進了屋。

  「我和申輝,跟你們不一樣。」

  吳寧放了一瓶礦泉水在申靈前面,「我知道,你們是同母異父的姐弟,但又有什麼分別?同樣是血脈相連的親人,其他不過都是藉口,只要你願意,你們也能成為親密的姐弟。」

  「可是申宏叔叔,他不是我爸爸。」申靈垂下頭,在她看來,這是不可改變的事實。

  「這人是你的親生父親吧?」吳寧拿出申靈的錢包,打開放在桌子上,她指著那張全家福說,「我聽說他當年拋棄了你和你媽媽,一個人離開,你媽媽帶著你受了很多苦,直到嫁給申宏以後,才過上太平的日子,這男人這麼多年來都沒撫養過你們,也沒陪在你身邊讓你感受到父愛,他從未盡過身為人父的義務,又那樣不負責任,背信棄義,你還……」

  「住口!別這樣說我爸爸!」

  申靈激動地摀住耳朵大吼,太過急切的動作,使得胳膊抬起時碰落了桌上的錢包。她連忙跑過去撿起來,捧在手上,擦拭著上面的塵土,眼底微微泛紅。

  吳寧並不著急再開口,只是靜靜看著申靈的一舉一動。申靈背對著吳寧,瘦小的肩膀似乎在輕輕抽動,用了幾分鐘時間,才漸漸平靜下來。

  像是意識到自己剛才的失禮,申靈面帶歉意回到桌邊,重又坐下,「對不起,我……」

  「不喜歡聽我說你爸爸的壞話?」

  「很可笑吧,我明明應該恨他怨他。」

  「愛與恨的界限很模糊,只在一念之間,誰又能說得清呢?」吳寧拿起水瓶,慢慢喝著裡面的水,凝視前方的目光中,似乎多了些許複雜的意味。

  「在見到爸爸以前,我也是很不滿他當年的做法,那天他來到家裡被媽媽轟出去,我並沒覺得有什麼不妥當,但後來有一次,我在學校附近遇到了他,原來他每天都到我學校去,就只為遠遠看我一眼,當時他要走,可當我看到他那落魄可憐的模樣時,忽然覺得不忍心。」

  「所以,你就開始瞞著所有人和他見面?」

  申靈低下頭,「我去了他住的地方,只是個比我家還要小許多的簡易平房,他回國之後的日子過得並不好,又孤身一個人。」

  「你相信他?」

  「我也說不清,就是憑著直覺。」

  「嗯。」吳寧點頭,並不對此多做評論,「你們畢竟是父女,但也因為這樣,讓你對繼父和媽媽有了情緒,是不是?」

  「我爸爸又找過媽媽幾次,他真的很後悔當年做出的事情,他聽說媽媽嫁給了現在的爸爸過得很好,只是想向她道一聲歉,可都被媽媽嚴詞拒絕了,所以我開始怪媽媽的無情,我想是因為有申叔叔在,媽媽才會堅決不理爸爸,不知不覺就排斥上了他們。」

  「難道他跟你一起生活這麼多年,還比不上離開多年的爸爸?」吳寧毫不放鬆地看著申靈,她並不想咄咄逼人地去對待這個少女,可有些事講明白,大家才會得到解脫。

  申靈眼圈泛紅,拚命搖頭,這選擇,對於她來說似乎太過於艱難,「我不知道,不知道……」

  「小靈……」

  一聲帶著哽咽的呼喚,從拉著簾子的隔斷後面傳來,隔斷的門被拉開,趙麗麗在程徹的帶領下走了出來,看似已經聽了很久。

  「媽……」看到趙麗麗,申靈的情緒更顯激動,趙麗麗幾步走上前去,顫抖著雙手拉住申靈,這次,申靈沒再推開。

  「阿姨,您也聽到了,您女兒的心結,在於您和她父親僵硬的關係,這一點導致她現在的反抗,要解決這一點,還是該從您做起。」吳寧靜望著這一對母女。

  趙麗麗不住點著頭,也是淚濕了眼眶,「我懂了,回去我會和她生父好好談一談。」

  程徹在申靈身邊蹲下身,掏出一塊手絹遞給她,「先擦擦,你現在能不能回憶一下,那晚沒去輔導班,回家的路上應該和你爸爸經過了垃圾場吧?有沒有看到什麼可疑的人?」

  申靈擦了擦眼淚,深吸一口氣,稍稍平復了情緒,「那晚我看到了……」

  「看到誰?」程徹關注地追問。

  趙麗麗也鼓勵道:「是啊,小靈,都告訴警官。」

  「我和爸爸經過垃圾場的時候,見到對門的劉慧慧正和一個身穿運動外套的人走向垃圾場,我當時還覺得奇怪他們到那邊去做什麼,可因為怕被發現我去見了爸爸,所以也沒敢仔細再看,拉著爸爸匆忙走了。」

  「那人的樣子你看清楚了沒有?」

  申靈搖頭,「當時光線太暗,而且他們又是背對我,連是男是女也沒看清。」

  「身形呢?」程徹伸手比畫著,「高矮胖瘦如何?」

  「個頭不太高,比劉慧慧也就略高一些,也不算胖。」

  「大約是幾點?」

  申靈想了想,「我每晚都是九點從爸爸住處出來,到家九點半左右,至於具體時間,沒有太注意。」

  「好,謝謝你們的配合。」

  「應該是我們感謝兩位才對。」趙麗麗拉著申靈站起身,對著吳寧和程徹誠摯鞠了一躬。

  吳寧微微一笑,「不用客氣,家人之間並沒解不開的結,有時只是需要個中間人,而我們正巧做了這中間人。」

  「不管怎樣說,你們都幫了大忙。」

  「回去一家人溝通一下就好了。」

  趙麗麗又謝過了兩人,這才帶著申靈離開了吳家。

  送走了趙麗麗和申靈,程徹仍坐在原地,托腮看著吳寧,一張可愛的臉上閃動著難得顯出成熟的若有所思。

  吳寧不理他,隨口問道:「事情解決了你還不走?又打算留下來蹭飯吃?」

  「其實……」程徹頓了頓,略一遲疑,「你並不像嘴上說的那樣恨你父親,是不是?」

  吳寧去拿水瓶的手一滯,卻不抬頭看程徹,「我有沒有說過你很不會說話,總是會不經意說出讓人不愛聽的話來?」

  「好像說過類似的話。」

  程徹摸摸鼻子,這次他並不遲鈍,當然聽出吳寧語氣中的不快,但從與申靈接觸之後,吳寧的種種表現來看,他心裡一直想著這個問題,再不一吐為快,他怕會先被自己給憋死。

  「那你還問?」吳寧看向程徹,微揚的話尾充滿無形的壓力。

  「可是……剛才你和申靈所說的關於家庭那一番話,我覺得更像是你的真心話,你難道不是因為在申靈身上找到同感,才幫她一把?」

  「我?」吳寧不以為然一笑,「你以為我是特意幫她?我可不是什麼好心人,只不過為了查案需要罷了。」

  程徹沒有回答,只繼續注視著吳寧,不管怎麼說,趙麗麗和申靈母女之間的心結已經順利得以化解。吳寧說這話時眼底一閃而過的暗色,還是沒能逃過程徹的注意。這一刻,他感到自己似乎接近了她的內心。也許吳寧的強勢淡漠,不過是為了掩飾蟄伏在角落那不願為人所知的心緒。

  「其實,有時候把心事說出來,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是啊,申靈與她母親回去之後,應該會好好談一談,解決好她生父的問題,敞開心扉接納申宏與申輝,更融洽地生活下去。」

  「我指的是你。」

  「我?」吳寧挑眉反問。

  程徹喝了口水,平復下緊張的情緒。儘管他意識到繼續討論這危險的話題,是在挑戰吳寧的忍耐底線,可他不知自己今天是怎麼了,總是想嘗試著引導吳寧表現出更多真我。也許是剛才看到申靈母女抱在一起那份感動還在,讓他不由得生了「多管閒事」的勇氣。

  吳寧緊盯著他,很久都不發一言,程徹越發坐立不安,不斷喝著瓶子裡的水,良久,吳寧才淡笑道:「我和你好像還沒熟到談心的程度吧?我去前街找笑笑,你走不走隨便。」

  說完,吳寧站起身就要往門口走,這時,程徹的手機響了起來。

  「喂?」程徹接起電話應了聲,卻臉色突變,「什麼?好,我馬上就開車過去!」

  程徹掛斷電話,才發現吳寧停下了腳步,探詢地望過來。程徹急忙站了起來,碰得桌椅一陣亂響,「又出了命案,而且,這次的死者,屍體在花園裡被發現。」

  「和劉慧慧的被殺案有關聯?」

  「還不清楚,據臨場警員判斷,有自殺嫌疑。」程徹撓頭道,「可是,劉慧慧以《洋娃娃的殺意》那本書所描述的方式才死不久,現在又有人死在了花園裡,與書裡的手法驚人相似,會有這麼巧的事情嗎?」

  吳寧想了想,做出了決定,「我跟你一起去。」

  「但你不是要去找笑笑?」

  「反正他現在有了手機,一會兒給他打個電話就可以。」

  「那快點兒走吧,我要先開車去公安局接組長,然後再趕到現場去。」

  程徹流露出些許無奈神色,當初也不知道是誰認為吳笑笑拿著手機沒有用,不滿地拒絕。

  「拿來。」吳寧向程徹伸出手。

  程徹不解,「什麼?」

  「車鑰匙,我們不是趕時間?我開車肯定比你熟練。」

  程徹想到上次與吳寧在片場初遇,她也是在拍一段駕車的特技,確實技術嫻熟,便拿出鑰匙交給了吳寧。但心裡又隱隱有些不詳的忐忑,他總感覺哪裡不對勁兒,可一時間又說不上來。

  直到車子駛出吳家的巷子,上了大街,程徹才明白那預感意味著什麼。吳寧的駕車技術的確很優秀,但那開法,卻完全不像是個遵紀守法的好司機,而彷彿在拍《生死時速》。車子在她的駕駛下,不停搖晃並線超車,在滾滾車流中,宛如一尾靈活的魚,來回穿梭。

  儘管沉著望著前方的吳寧,手握方向盤,看起來一副遊刃有餘的表情,可程徹還是有種上了賊船的感覺,一口氣提在心裡不上不下,提心吊膽地駛到公安局門口,看到站在外面的董鵬時,他才頓感還活著,能看到明媚的陽光真好。

  程徹走下車,顧不上和董鵬打招呼,徑直走到駕駛室一側,臉色發白地敲了敲車窗。

  「幹什麼?」吳寧搖下窗子。

  程徹比了比車門,「下來,到現場的路我來開,你不認識。」

  儘管程徹找了個聽起來很適宜的理由,但那神色姿態,還是不難令人一眼就看出他的想法。吳寧也不戳穿他,無所謂地下了車,拍拍程徹道:「你還需要多磨煉,害怕的東西太多,小徹徹。」

  「喂……」

  「你們如果聊夠了的話,是不是可以馬上出發了?」

  董鵬催促的話語插了進來,見到走上副駕駛位置的吳寧,他似乎並不覺驚訝,收回視線抬腿坐上後座。

  車子重新啟動,董鵬這才問道:「新人,你上班時間不在局裡好好待著,跑到哪裡閒晃去了?」

  「組長,我是去做正事,可沒有偷懶,不信您可以問吳寧。」程徹並沒回頭,但還是忍不住為自己申辯。

  「對,他去了我家。」吳寧點了點頭,模棱兩可開口。

  「你說清楚好不好?」程徹不滿地看了她一眼,「組長,我們是約了申靈和她母親。」

  「那個住在劉慧慧家對面的女孩兒?有收穫?」

  「嗯,算是問到了一些線索。」

  程徹說著,把申靈隱瞞了沒到輔導班而跑去見了生父的事,以及她說出的,那晚九點到九點半之間,曾見過劉慧慧和一個穿著運動外套的人在一起的證言,詳細向董鵬敘述了一遍。

  「不錯,至少我們現在知道了,劉慧慧當晚與人見過面,而且從時間地點上判斷,那人很可能就是凶手。」董鵬聽完目光閃動,若有所思。

  「只可惜,我們還不清楚那人是誰,舊住宅附近沒有攝像頭,那時候又太晚,根本沒有人再經過垃圾場,目擊者只有申靈和她生父,但兩人也因為怕被對方看到而沒仔細看,甚至連男女都沒看清。」程徹顯得不無遺憾。

  董鵬想了想,「但至少可以證明兩點,雖然劉慧慧死前接的最後一通電話是從公用電話亭打出,可打電話的人,劉慧慧一定認識,否則不會夜晚獨自去垃圾場那種偏僻的地方見陌生人,另外就是,那人肯定用了重要的理由才把劉慧慧約了出去。」

  「組長您說得對,接下來我們還是應該從劉慧慧身邊的人再好好查一查。」程徹說完這句話,暗自笑得好像得到糖果的孩子,「我現在終於體會到組長您所說,每一次發現線索都是種收穫了,感覺就像是在玩拼圖遊戲,一張張把線索拼湊起來,然後漸漸還原真相。」

  「有進步,看來小徹你已經慢慢進入警察這個角色了。」

  得到董鵬的讚揚,程徹更是躍躍欲試,隨即詢問道:「今天這案子情況又是怎樣?」

  「我們剛接到下面巡警匯報,說下午有家快捷酒店報案,說是有個客人被發現死在了酒店花園裡,發現者是酒店的經理,但他們打開死者所住的房間時,卻發生了奇怪的事情,房門被從裡面嚴實地沿著門縫四周貼上了膠條,他們也是從外面撞開門才得以進入。」

  「門從裡面被封死……」程徹一愣,「那不就是密室?」

  「不能算密室,因為窗戶開著。但死者居住的房間在六樓,離地面還很高,所以先趕到的警員判斷有跳窗自殺的可能。」

  「這也對,假設是他殺,凶手不可能從六樓的窗戶逃跑,可門又是從裡面封上,根本沒有凶手離開房間的出路。」

  「另外還有一點,地方警員在死者房間的窗檯上,發現了一本書,書名是《洋娃娃的殺意》……」

  董鵬說這話時,視線看向坐在副駕駛座上吳寧的背影。吳寧看起來很平靜,只是身形微微僵了一下,卻沒做出更大的反應。反倒是程徹手一抖,車子險些側滑出去,震驚地叫道:「什麼?那就是說,和劉慧慧的案子是同一個凶手的可能性很大?!這案子還是他殺?」

  「這本書是死者自己拿來的,還是若真有凶手,凶手放在那裡的,還不能確定,所以我們才要過去一趟。快到了,就在前面右手邊,綠色招牌的那家酒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