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 章
列車事件

  一列火車在鐵軌上搖擺著前進,因為是慢車,所以座無虛席,還好乘客不多,所以並沒有站著的乘客,車廂內的秩序也算井然有序。車輪和鐵軌不斷摩擦,車廂間發出有節奏的咣當聲響,好像交織著的一首亙古不變的催眠曲。

  吳寧托著下巴坐在車窗邊,望著窗外飛躍的景色。在她身邊,是歪著頭睡得正熟的程徹,均勻的呼吸聲從他嘴裡發出,安靜的睡臉使他原本就「低齡」的臉看起來越發像個稚嫩的孩子。

  程徹小扇子一般濃密的睫毛眨動了兩下,睜開惺忪的睡眼,四下茫然地望瞭望,下意識問道:「到哪兒了?」

  「離到達終點站大約還有十分鐘。」

  吳寧冷靜中透出些許諧謔笑意的聲音,瞬間使程徹清醒過來,他坐直了身子,微微尷尬地紅了臉辯解,「我只是昨晚沒睡好,太睏了,今天一大早又被某人飛車嚇了嚇,所以才小睡一會兒。」

  「我不關心你昨晚睡了多久,只知道如果你再不起來收拾東西,就要趕不及下車了。」

  程徹這才注意到,吳寧身旁早已放著裝好的背包,而其他乘客也都紛紛站起身在拿著行李。他不滿地抗議道:「早點兒叫醒我多好?」

  「我不是義務鬧鐘。」吳寧看了看表,「你還剩下八分鐘,有抱怨的工夫不如趕緊行動,友情提醒,下車之後還要到碼頭去趕到霧村的船,所以你最好別耽誤時間。」

  「各位旅客,本次列車即將到達終點站,進站時間為十五點三十分,請大家拿好行李,有秩序下車。」

  隨著廣播聲響起,一部分乘客已經紛紛走向門口,卻在快到門口時被阻住。原因是有個乘客坐在兩節車廂中間的洗手間前,閉著眼睛好像睡著了。但這裡是通往車門的必經之路,所以前來鎖洗手間的列車員發現這一情況,正耐心地試圖把人喚醒,等待不前的乘客們開始議論紛紛。

  「這人真是,睡在這裡礙事。」

  「就是,我看八成是精神有問題,你看,一個大男人,還偏要帶個娃娃在旁邊,你們說奇怪不奇怪?」

  「娃娃?」

  程徹和吳寧在人群後,無法看清前面的具體情形,只能通過人們的話語拼湊出個大概,但在聽到「娃娃」時,兩人都是臉色變了變,程徹更是瞪大眼睛,語調不由得揚高了幾分,惹來附近人的側目。

  「麻煩,能讓我們過去一下嗎?」程徹禮貌地試圖向前,卻被擠了回來。

  距離他們最近的是個高大男人,他滿臉不耐煩地回頭道:「等著吧,難道就你們著急?反正橫豎也是過不去,沒看見大家都老老實實排隊?」

  程徹摸了摸鼻子,手伸向裝有警員證的口袋,卻被吳寧按住,她向他搖了搖頭。程徹當然也明白,在沒確定有案件的時候,出示警員證並不是個明智的選擇。可最近這案子中,「洋娃娃」一詞實在是太敏感了,他不想錯過任何一個可能有關聯的機會,但又無法過去一探究竟,有恐懼女人的毛病,他也不敢拚命地往人群裡擠,只能使出這法子。

  吳寧示意他少安毋躁,然後比了比自己,邁開步子向人流走去。

  「哎喲!」剛才說話的男人發出一聲低呼,隨即瞪著吳寧,「你打我幹什麼?」

  吳寧無辜地揚了揚眉毛,「我只是借路過一下,麻煩你不要栽贓好嗎?首先,我就不小心輕輕碰到了你,其次,有誰相信我碰到你會那麼疼?」

  周圍的人紛紛側目過來,目光掃過修長但纖瘦的吳寧和高大壯實男人,眼中露出質疑的目光。男人頗為尷尬,似乎也沒心情再和吳寧爭辯,面帶不甘地讓出路來。有了他的前車之鑑,吳寧所到之處,人們自動讓出一道狹窄的通路,以免也遭殃。

  吳寧若無其事地背著包經過,程徹則低著頭跟在她身後,極力掩藏住嘴角那一抹憋到內傷的笑意。別人他是不知道,但吳寧看似瘦弱,身手他可是領教過的。估計她在對那男人出手時還留著幾分力道,否則那個男人早就趴下了。

  這次兩人很順利就來到人群最前面,正巧看到呼喚得有些不耐煩的乘務員伸手去拍那仍然不見反應的男人的肩膀。誰知他手剛一碰到那人,那人就像一具沒有生命的木偶,順著洗手間的門滑落,倒在了地上。

  「先生!先生?您是不是哪裡不舒服?」乘務員臉上顯出了驚慌神色,圍觀的人們也開始騷動起來。

  察覺出氣氛的轉變,為了避免出現更大的騷動,程徹趕忙幾步向前,拿出警員證,高聲嚷道:「大家都鎮靜,我是警察,這裡由我來處理!」

  程徹的聲音中透出前所未有的堅定與威嚴,這次面對他的一張娃娃臉,卻再也沒有人提出質疑,身旁的乘務員甚至見到救星似的往後退了幾步,側開身在狹窄的通道中讓程徹再靠近一些。

  至此,所有畫面終於得以完整展現在程徹和吳寧面前。那倒地的男人臉色蒼白,雙眼緊閉,連嘴唇也不見一絲血色。而之前議論的人所提到的娃娃,正被抱在他的右臂彎中,隨著他的傾倒,那娃娃也臉朝下跌在了地上。

  程徹蹲下身,摸了摸男人的脈搏和鼻息,緩緩搖了搖頭,「沒有生命跡象了。」

  「你看他身邊的娃娃,不覺得裝束有些眼熟嗎?」吳寧根本不看屍首,始終若有所思地盯著娃娃。

  「嗯,好像和劉慧慧屍體被發現時的洋娃娃一樣。」程徹說著,戴上隨身的手套,小心地翻過了娃娃。

  「娃娃流血淚了!」「真恐怖啊!」

  隨著他的動作,吸氣聲和驚叫從站得比較靠前的乘客口中此起彼伏地傳了出來。確實如程徹所說,這娃娃和劉慧慧死時發現的一模一樣,只是在這娃娃白皙的臉上,兩道從眼睛中一直蔓延下來的紅痕,觸目驚心。與娃娃的膚色相對比,那種強烈的視覺衝擊,更添了幾分詭異色彩。

  程徹手一頓,明顯遲疑了一下,但想到自己是現場唯一的警察,一股使命感油然而生。他鼓足一口氣,用戴著手套的手指輕沾了一下娃娃臉上的「血淚」,湊到鼻子邊嗅了嗅。

  「是番茄醬。」

  人群隨即一片嘩然,最初的驚嚇過後,開始有人不安分地抱怨起來,「什麼時候能讓我們下車?」「就是,我還著急去辦事呢!」

  這時,接到乘務員匯報的車長匆匆趕來,車長是個四十多歲的中年男人,畢竟經歷了些風霜,在一刻的震驚之後,便飛快和程徹交換了意見,讓幾名乘務員手拉手圍攏,人為圈出一個小型包圍圈,將屍體附近隔離開,保護現場等待警察的到來,然後,和程徹一起,開始有序地疏散乘客。

  大約半小時之後,列車上的乘客不管是著急下車的,或是還想好奇觀望看熱鬧的,都被車長禮貌地勸說了下去。車廂內終於安靜了下來,除了背對屍體充當包圍圈而不敢回頭的乘務員們,就只剩下車長、程徹和吳寧。

  吳寧端詳著側躺在地上的屍體,劉慧慧死時她並沒在現場,所以只從證物照片中見到過洋娃娃,但此刻親眼所見,加之鄧峰死時那本《洋娃娃的殺意》,一些她從前極力掩藏的過往潮水般重又浮現心頭。她年幼時最喜歡的就是爸爸坐在搖椅裡,為她讀著故事書,每當她睏了想睡時,爸爸總會為她哼起那首兒歌:「妹妹抱著洋娃娃,來到花園去看花,娃娃哭了叫媽媽,樹上小鳥叫喳喳。」那時候爸爸還常說:「小寧啊,終有一天,我會為你寫一本書。」

  只可惜,爸爸最終以毫不負責的方式離開了,這本《洋娃娃的殺意》,也許就是爸爸和她之間唯一的聯繫了。

  「我說小寧,你非要在這種狀況下,唱這首讓人心驚膽顫的歌謠嗎?」

  程徹的抗議,喚醒了沉浸在回憶中的吳寧,吳寧這才發現,自己下意識唱出了聲。那聲音雖然不大,可迴蕩在空寂清冷的車廂裡,再配合這樣的現場,平靜中透出一股幽幽的風暴來,似乎要呼嘯著鑽入每一個毛孔裡。

  吳寧收住聲音,這時有個乘務員快步走了過來,身後還跟著兩名面容嚴肅的男人。

  「車長,警察來了。」

  其中一個年紀較大的男人步伐沉穩地走上前,向程徹伸出手,「你好,你就是正巧在車上的警察吧?我是這鎮上的警察羅子林。」說完,他又指了指身旁的年輕警員,「他是我的助手小喬。」

  「你好,我是程徹。」程徹和羅子林握了握手,疑惑地撓了撓頭,「你們就兩人出動查命案?法醫呢?法證呢?」

  「真不好意思,我們這小鎮子幾十年都沒有一兩樁命案,不像你們大城市,查個案有那麼多人手。」回答的人是小喬,年輕的臉上流露出幾分不快。

  「小喬,注意你的說話方式。」羅子林瞪了小喬一眼,「別介意,這孩子還需要多鍛鍊,不過他說的也是事實,我們會先簡單查驗一下屍體和現場,然後再把屍體運回鎮上醫院,交由醫院幫忙解剖得出報告。」

  「我也跟你們一起去,這案子和我們最近在追查的一樁連續殺人案可能有關聯,還希望能夠讓我參與調查。」

  「求之不得,我們畢竟不如城裡來的警察見多識廣,還請一定多指教。」羅子林和善微笑,然後不再和程徹寒暄,而是投入了現場的勘察當中。

  說是看現場,其實也並沒有太多程序。因為鎮上沒有法醫法證,也只能用眼睛看過一遍,做一些可行的記錄,娃娃等證物由羅子林統一收好,再交給上一級公安局去做詳細化驗。至於屍體,則是委託鎮上醫院進行解剖,以便確認死亡時間等具體細節。

  羅子林給鎮上醫院打了電話,幾人查看完現場就得到消息,鎮上醫院的車已經等在了火車站外面。因為已經確定死亡,不用再行搶救,醫院也只派來了司機一個人。最後還是由小喬做幫手,和司機一起把屍體放上擔架,蒙上白布單,抬上車子去。

  「羅警官,我們也跟著去看結果。」程徹開口道。

  羅子林看了看還沒關門的救護車,雖然車子裡空間原本並不算小,但放上一具擔架之後,也就有能容納兩人的位置,「這……要不我讓小喬自己坐車到醫院去?不過這樣的話,這位……」羅子林望向吳寧,「恐怕就得跟小喬乘公交車去。」

  「醫院離火車站有多遠?」

  羅子林笑了笑,「我們這鎮上一共就那麼大一點地方,有兩三趟公交車,坐車的話也就兩站,從前面拐過個彎兒就到了,不過因為車子少,車上人可能會多一些。」羅子林說完,揚手指了指方向。

  「那不用麻煩小喬了,我和小寧自己到醫院去,羅警官你們先走,到那裡會合。」程徹飛快做出了決定。

  羅子林點點頭,表示默認了程徹的提議,和程徹互相留下了手機號碼之後,轉身上了救護車,車子關上門駛上了道路。

  「確定要跟過去?」吳寧看著車子消失的方向,詢問著程徹。

  「當然,問清楚到時候也好跟組長交代情況。」程徹答得理所當然。

  「要乘公交車到醫院去?」吳寧再次問。

  「是啊,我不都和羅警官說好了……」程徹不明所以地才答到一半,卻像是忽然慢半拍地反應過來,扶額哀嘆道,「糟了,我不能去擠公交車,不然那不能接觸女人的毛病會露餡兒,我就是因為這樣才自己買了車,每天開車上下班的,我怎麼給忘了?」

  「你能在上車前意識到,就算不錯了。」吳寧勾了勾嘴角,但卻並沒轉向程徹,只淡淡道,「還好路也不遠,走過去應該用不了多久,還可以順便活動一下身體。」

  程徹摸摸鼻子,能感覺出吳寧的話雖然是戲謔,但卻是給他想出了法子,並且體諒了他的難處,他因此也露出可愛的笑容。

  迎著下午的日光,兩人走在鎮子上。與都市裡不同,這裡處處似乎洋溢出一股淳樸而安靜的味道,令人自然流露出安逸愜意的心境。吳寧深吸了口彷彿帶著陽光味道的空氣,她都記不清自己有多久不曾這樣放鬆過了。

  看著始終低著頭一臉沉思的程徹,吳寧忍不住心情大好地打趣,「走路不看路,小心撞到樹上。」

  「我在想,如果這樁案子確實和劉慧慧、鄧峰的死有關聯,那麼我們調查的方向就是正確的,這次的死者出現在前來這裡的火車上,霧村肯定隱藏著什麼我們所不知道的事情。」

  「按照自己的思路去查就是了……」吳寧話還沒說完,聲音卻戛然而止,揚眉緊盯著前方不遠處的公交車站,腳步也停了下來。

  程徹不明所以地順著她的視線看去,這時正有一輛公交車進站,除了一群正在上車的乘客外,看不出其他端倪。他疑惑地問:「怎麼了?」

  「我好像看到了於芳。」

  「在哪裡?」程徹一聽,也正色起來,忙再次努力向著人群看去,可仍舊是分辨不出其中是否有於芳的身影。

  吳寧搖了搖頭,「我也不確定,只看到個像是於芳的人一閃,就淹沒在人群中了。」

  「過去看看。」

  兩人說著,快步向著車站走去,但只這幾分鐘的時間裡,乘客們都登上了車,公交車關上了門,緩緩駛離了車站。而原本的車站上,變得空空如也。

  「喂……」看著漸行漸遠的公交車,程徹徒勞地呼喚著。

  「算了。」吳寧阻止他,「就算車停下來,你怎麼和人家司機解釋?還是能每個乘客挨個排查過去?如果沒找到於芳,不是反倒變成了惹事嗎?可能是我看錯了,我們還是先到醫院去再說。」

  「也有道理。」程徹想了想,點頭道。

  鎮上的醫院規模並不大,鎮上人忌諱也頗多,所以解剖室挨著停屍房,被從醫院裡單獨闢出一塊地方,與看診部分並不相連,就更顯冷清。除了坐在走廊的椅子上等候著結果的羅子林、小喬,就是剛趕到不久的程徹和吳寧。

  等候的時間也無事可做,羅子林索性與程徹攀談起來。

  「來的路上還算順利吧?怎麼樣,這種小鎮,和你們住的城裡是不是有很大不同?」

  「很安靜。」

  羅子林笑了笑,「地方偏僻,人也少。」

  「生活起來也不錯,至少沒有那麼複雜。」

  「那是人心問題。」

  小喬插話進來,依舊帶著些氣,被羅子林以眼神示意制止住。羅子林頓了頓,又繼續說道:「不過鎮上治安確實相對不錯,沒有太多案件,其實對於做我們這行的人來說,寧願失業,也希望大家都能平平安安的。」

  這句話倒是得到了程徹的贊同,「說得對,只不過我們就沒這個好命了。」

  「看你的年紀,做警察時間不長吧?」

  「嗯,還不到一年,接觸的第一個案子就是跟著組長查這個連續發生的命案。」

  羅子林沒忽視程徹話中用到了「這個」一詞,「就是你所說,也許和列車上被殺的人有關的案件?」

  「沒錯,目前已經出現了兩名死者,車上這人是第三個。」

  「你們為什麼會把這幾樁案子聯繫在一起?」

  「不知道羅警官你聽說過一本叫作《洋娃娃的殺意》的書沒有?作者是個當時很有名的推理作家,叫作吳蕭。」程徹說這話的時候,下意識看了看吳寧,吳寧自若地坐在椅子上,一雙眼睛望著窗外,看不出此刻心裡在想些什麼。

  「這名字我好像在哪裡聽說過,但書就沒看過了。」羅子林如實回答。

  「那本書裡有個關於洋娃娃的童謠,其中的案件,都是依照童謠的描述方式呈現出來。這次的幾個案子,第一個死者,懷中抱著洋娃娃,第二個死者,在死亡現場發現了《洋娃娃的殺意》這本書,再加上今天發現的第三個死亡現場,三樁案子,和那本書裡描述的死亡方式一模一樣。」

  「也就是說,是一系列的模仿作案?」

  「暫時還沒有定論,但存在這個可能。」程徹略作思索,又問道,「剛才在火車上,羅警官你對相關人員的詢問,有沒有收穫?」

  「只在死者口袋裡發現了車票,是從起點到終點站的車票,而且還是獨立包廂,所以見到死者的人並不多,也沒人注意到他的行蹤,說不清他接觸過什麼人,但死者身份暫時還無法確認。」

  「我也會向組長申請,派相關人手來幫忙,畢竟有連續案件的可能。」

  這時,解剖室的門被打開,一名身穿白袍的醫生從裡面走了出來。幾人見狀,忙結束了談話迎上前去。

  「羅警官。」那人摘下口罩,向羅子林點頭示意,因為也不是第一次合作,彼此早就熟悉。他把手中一份記錄交給羅子林,言簡意賅地說明道:「在死者體內發現了安眠藥成分,從食物和安眠藥的溶解程度來看,服下安眠藥應該是在午飯之後,而死亡時間大約在下午兩點到三點這段時間裡。死者脖子上有明顯瘀血勒痕,死因是機械性窒息。」

  「那就是說,大約是發現屍體前半小時。」程徹推算著。

  「好,辛苦您了。」羅子林向醫生道謝。

  拿到驗屍報告,幾人決定先離開醫院,再做下一步計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