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裴煜第二天上午有事,兩人約在下午見面。
盛夏的午後三點,正值一天中陽光最熾烈的時段。在太陽底下多走幾步都像要化掉一樣,大街上行色匆匆的路人大多是神情委頓渾身臭汗。這種背景下,剛從家裡出來,還只是冒了點微汗的歐陽靜就顯得格外清爽。
裴煜還沒下出租車就看到了站在樹下的歐陽靜和她那把海藍色的小鯨魚太陽傘。
正好,車都不用換了。裴煜叫司機停在路邊,探出半個身子就開始招呼歐陽靜。「歐陽靜!快上車!」
歐陽靜為了告訴裴煜她是重生的,醞釀了一晚上開場白。結果被裴煜突然這麼一喊,那些準備好的話頓時給嚇沒了。
「去哪?」她屁股剛挨座椅,司機師傅就一腳油門飆了出去。
「喝下午茶。我知道有家店還不錯。」裴煜說著,又報了一串地址給司機師傅。喝下午茶的地方離歐陽靜的住處不遠,十幾分鐘就到了附近。那一片住宅區緊鄰著商業街,因此一樓大多都被改裝成了店舖出租。裴煜帶她去的咖啡店在比較靠裡邊,下了車以後還要沿著林蔭道往裡拐幾拐。
「你怎麼會知道這個地方?」這麼少女的地方……歐陽靜看著林蔭道儘頭的花園式咖啡店,把剩下的半句吞了下去。
「好看嗎?」裴煜問。
歐陽靜點點頭,小聲感嘆:「好像童話。」枝葉繁密的薔薇花叢將院子圍住,一片深綠中,顏色粉嫩薔薇花開得十分茂盛,而花開得最美最密的當屬小院門口的那道薔薇花拱門,繁密的花朵幾乎將枝葉全部蓋住。
裴煜看到她眼裡的驚豔,笑著牽起她的手,兩人肩並肩從薔薇拱門下穿過。歐陽靜回過神來的時候,已經由裴煜牽著上了二樓,在角落裡小圓桌邊坐下。店裡邊的佈置和小院子裡的風格一致,也是夢幻到不行的童話風。
等著店長拿菜單過來的時候,歐陽靜一下一下的撥弄裝牙籤的小木馬,以此來減少心裡的不安。她要在這麼童話的地方跟裴煜說上輩子的事嗎?該怎麼開口比較好呢?
正在猶豫中,店長端著兩杯檸檬水和一份菜單過來了。裴煜指著大圖招牌問歐陽靜:「這個怎麼樣?」
「招牌英式三層塔套餐……不要,東西太多了,而且好貴。」歐陽靜才說完,店長就笑著問:「兩位可以試試我們今年推出的新品,夏日戀曲。兩杯草莓果茶,一份草莓奶油鬆餅,現在還在推廣期,價格很優惠哦。」
裴煜看了眼還在翻價目表比對的歐陽靜不覺露出微笑,涉及到錢的問題她倒是從不顧及面子問題。一番比對後,發現店長沒騙他們,這個套餐果然是性價比最高的選擇。「這些你都吃的吧?」歐陽靜問裴煜,得到肯定答案後就敲定了這款套餐。「就這個吧。」
「好的,請稍等。」店長拿著點餐牌去給他們準備茶點。
歐陽靜這才意識到她剛才在裴煜面前各種比對價格的行為真是丟臉到家了。下意識的拿起菜單遮住臉。
「噗」裴煜笑出聲,一隻手伸過來扒下菜單,「你不一直這樣嗎?現在有什麼不好意思的?」他湊近來說。
桌子本來就不大,裴煜又高,身子一傾臉就幾乎能碰到她的。歐陽靜條件反射的往後縮了縮。然而裴煜這回倒沒生氣,又意義不明的輕笑了一下,才縮了回去。
歐陽靜心裡直叫苦,天知道今天的氣氛怎麼會突然甜得膩死人,這叫她一會怎麼開口?!
小店裡人不算多,東西上得倒還挺快。等甜品和茶飲上齊之後,裴煜突然說:「有什麼話想說就說吧,跟我客氣什麼?」
歐陽靜正出神的攪著草莓果茶裡的冰塊,裴煜冷不丁出聲嚇了她一跳,勺子在杯沿上碰出一連串叮叮咣咣的聲音。
「從見面開始就神不守舍的,我又沒瞎。」裴煜說,他本來想過歐陽靜是不是開竅了想跟他說點「情話」,結果看她魂遊天外的樣子,不像是有衷腸要述,倒像是有難於啟齒的話不知道怎麼開口。
歐陽靜扶住勺子,喝了一大口果茶。涼涼的冰水順著喉管一路冰到了胃裡,冰得她魂聲一個激靈,腦筋都彷彿清醒了許多。
「冰水喝那麼快傷胃!」裴煜隔著桌子拍了她一下。他還想繼續嘮叨的時候,歐陽靜抬起頭,眼神已經變得十分嚴肅。
「裴煜」她聲音很輕,咬字卻十分清晰,「你相信重生嗎?」
她話音剛落,裴煜瞳孔就驟然放大,心臟不受控製的猛跳起來。他震驚的看著歐陽靜,一瞬間居然不知道要怎麼回答。
看到他和意料之中相差不遠的反應,歐陽靜反而冷靜了下來。「我覺得我們連互換身體這件事都經曆過,你相信重生應該也比較容易吧。」她說著又慢慢低下頭,一邊說一邊攪動冰塊。
在他不知道的地方,歐陽靜在流言蜚語中長大,眼看著成績不錯,只要熬幾年就能考上好大學,有個全新的開始。然而那點希望卻被她的親媽一點點扼殺了。萬平彷彿地獄裡最惡毒的魔鬼,毫不留情的折斷了女兒的羽翼,企圖把她一同拖入深重的黑暗中。
裴煜坐在她對面,看著她像在講別人的故事一樣講述她上輩子遇到的事,心都糾成了一團,扯著神經,一抽一抽的痛。
特別是當歐陽靜說到,她是怎麼被萬平騙進會所,怎麼被她找人強行扒光了衣服拍照,又因為這種把柄在萬平手裡,而不敢報警,只能乖乖的任萬平磋磨時,裴煜眼睛裡幾乎要冒出火來,連手一直抓著冰水杯都沒感覺到一點寒意。
「最後那次她找萬安來抓我的時候應該是想把我弄暈了給那個什麼林哥玩吧。」歐陽靜說著,露出一個十分傷心的笑:「可惜,她沒得逞。我死了。」
裴煜只覺得心裡最後繃著的那根弦「啪」的一聲,斷了。「……你……那時候跟路人求救了嗎……」他的聲音發澀,垂下眼簾,不敢去看歐陽靜的表情。
「……沒有。」歐陽靜搖頭,「我那會特別害怕她公佈我的那些照片……而且,即使求救也沒用,躲了一時又有什麼用,那會只要想到我那些照片在他們手裡,我就不敢反抗……。」她說著抬起頭,看向裴煜:「別這麼嚴肅,我說的這些都是上輩子的事了……對了,你好像不怎麼驚訝嘛。你都不懷疑我是編故事呀?」
「編故事?那你哭什麼?」裴煜問。
歐陽靜一怔,不由自主的往臉上摸去,一片冰涼。上輩子她都快被萬平折磨得麻木了,還以為無論萬平怎麼對她,她都哭不出來了呢。原來她還是會為那些事哭嗎?重生一次,她好像變嬌氣了呢。
「你什麼時候……重生的?」裴煜艱難的問,呼吸不自覺的有些重了。
「應該是換身體之前吧……」歐陽靜想了想,「不過那時候只當上輩子是在做夢。完全想起來應該是那天晚上被混混追打的之後。」
難怪……
裴煜跟著她說的時間點迅速回顧,發現歐陽靜對他的態度突然改變還真就是從那個晚上開始的。可惜他一直以為歐陽靜的變化是因為那天的事給她太大刺激導致的。
「裴煜……我們分手吧……」就在裴煜陷入回憶的時候,歐陽靜突然拋過來一句話。
裴煜震驚的抬起頭,看見歐陽靜臉色猶有淚痕,神情卻十分的冷漠。
「你說什麼?」裴煜機械的重複。
「我們分手吧。你看,其實我有這樣的親生父母,家裡也窮。怎麼看都跟你不是一個世界的人。就算現在我不提出來,以後我們也總有這麼一天。不如讓我先說了,就當成全我那點可憐的自尊吧。」歐陽靜一鼓作氣的說完,剛剛乾涸的眼眶頓時又一陣酸澀,她不得不低下頭去掩飾。
「你叫我出來,說了這麼一大堆,就是要跟我說分手?」裴煜語氣不善。「你為什麼不問問我的意見?」他終於鬆開杯子,這時才覺得手心凍得麻木了。
歐陽靜低頭不語。裴煜強硬的掰住她,逼她抬起頭來。「明明很傷心,為什麼還要說這麼自輕自賤的話?我認識的那個又好強又上進的歐陽靜呢?上輩子你被她那樣折磨還能保持年紀前五十的成績,這輩子不會遇到那些事了,你反而沒有勇氣了嗎?我們明明同一個城市生活,坐在同一張桌前,以後還會在同一個教室裡讀書,怎麼就不是一個世界的人了?!」裴煜一連串的問題,將歐陽靜問得發暈,眼睛裡的酸澀感越來越強。
裴煜稍歇口氣,又說:「其實我……」才說了個開頭,樓梯上就傳來了腳步聲,幾個女孩子笑著走上來。裴煜一下子鬆開了歐陽靜。剛才想要脫口而出自己也是重生的那些話一下子就滾回了肚裡。錯過了最激動的時候,他突然又失掉了跟她坦白的勇氣。
歐陽靜的回憶裡沒有他,不知道是她大度的選擇原諒他,還是壓根就沒認出他來。但是他唯一可以肯定的一點是,無論是哪種原因,他都不想要放棄她。
「你明明就喜歡我。不要說分手的話了好嗎?」裴煜柔聲說。
歐陽靜看著他,不知道說什麼好。她把上輩子的事說的這樣清楚,就是想給裴煜一個後悔的機會。他如果不要她,她完全可以理解。可是裴煜……
眼淚一旦掉出來一顆,接下來就剎不住閘了。歐陽靜根本顧不上店裡還有其他人,剛剛築起來的「冷漠」面具一下子就在裴煜面前徹底崩潰。因為這輩子被愛著,她真的變嬌氣了,就像是小孩子哭的時候有人哄勸反而哭得越發厲害一樣。
「好啦好啦,人家都看我們呢,好像我在欺負你。」裴煜看她哭得有點久,怕她哭傷了。
歐陽靜抹掉眼淚,突然想起來她前來「坦白」的起因……
「裴煜……可是我用我上輩子知道的事寫了舉報信給警方……」她小心翼翼的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