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婉知道宋子恆應該不至於這麼遲鈍,她都能想得到的問題,宋子恆若再想不到,日後怎能做到位極人臣的地步?只是她萬萬沒想到,他會在這個時候毫無保留,把還不是十分有把握的猜測都告訴了她——這似乎不像一個有野心有抱負的政治家會做的事。
政治家這個概念,不是蘇婉自己想的,她在片場的時候見過導演和編劇教扮演宋辰的男演員如何揣摩劇情,也過去聽了幾耳朵,充分瞭解宋辰,她扮演宋辰妻子的時候也更好代入。
為了讓與蘇婉演對手戲的男演員理解得更深刻,幾名歷史教授還在給他具體分析宋辰的性格,一位老教授說,宋辰之所以會成功,與他的才華沒幾個關係,出身寒門的天才多得是,心性堅定隱忍的不知凡幾,他們也同樣心懷天下,野心和抱負並不比宋辰少,可是千百年來,歷史上也就出了這麼一位宋辰,出身寒門,毫無背景,仕途卻走得無比順暢,他歷經三朝,是楚中宗欽點的狀元,然後入翰林,再外放,再回京,這番安排明眼人都看得出楚中宗對宋辰寄予厚望,楚中宗在位並未作出多少功績,卻甚為愛才,知人善用,只是晚年幾位皇子奪嫡之爭愈演愈烈,滿朝文武願意的不願意的大部分都被拉著站了隊,宋辰沒站隊,他若站隊了,不可能在奪嫡之爭最激烈的時候卻又外遣出京——這也是歷史學家們反駁宋辰早已投於楚仁宗麾下這一猜測的有力證據。
等楚仁宗上位,沒有重用對自己有從龍之功的一干心腹,卻對當初應該拉攏了卻沒有早早向自己投誠的宋辰這般倚重,讓他一步步往上爬,在他登基不到十年間,宋辰已然平步青雲,權傾朝野,都說盛極必衰,歷史上有很多這樣的例子,越是君臣相得,最後越摔得慘,要不然就是到下一位皇帝繼位,被成為殺雞儆猴的對象。宋辰卻沒有沿著這個軌跡,他安安穩穩的做了幾十年的權臣,甚至到楚仁宗病逝前,滿朝當中最信任的人仍然是他,欽點宋辰為顧命大臣,甚至親賜丹書鐵契,宋辰輔佐楚英宗直到其親政才告老返鄉,楚英宗三次挽留,最終還是見其年邁,不忍不放歸,只是到宋辰歸鄉那日,已然坐穩帝位的楚英宗親自出城相送,摒棄帝王儀仗,以晚輩身份行禮相送——為人臣子做到這份上,除了宋辰也沒誰了,所以才說千百年來也就出一個宋辰,那位老教授說宋辰之所以能做到這個地步,因為他是一位天生的政治家。
因為是政治家,知道自己要什麼,該做什麼,他的野心體現在要實現自己的抱負之上,而不是為了滿足自身的慾望,他權傾朝野,也不是為了自己站在權力巔峰,享受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待遇,他的政治抱負是黎明蒼生,清平盛世,從一而終,從未動搖,正因為如此,歷經三任帝王,俱都對他信任有加。也正是因為如此,在完成自己的夙願後,他才能毫不留戀,將手中一切大權交由年輕的帝王,兩袖清風,告老回鄉。
蘇婉當初一聽老教授的分析,就覺得甚是贊同,後來穿越到這裡,與宋子恆本人朝夕相處,同床共枕,瞭解的自然更多,宋子恆確實是位合格的政治家,而今如此年輕都這般胸有丘壑,已然注定了日後運籌帷幄的人生。這樣一個人,即便是對於舉案齊眉的妻子,也不至於毫無保留到這個地步,天生的政治家,自然知道萬事給自己留一線,不到胸有成竹時便對她說出這番推測,不像是他該做出的事。
夫妻一體這句話本來就是笑話,誰沒有個私心,如何能真正做到不分你我?蘇婉確信宋子恆愛她,也的確是真心,沒有絲毫作偽,可內心深處也有一處是連她也無法碰觸的,就像她自己,何止一件秘密無法告訴宋子恆?心性成熟的人都能夠理解並接受親密之餘的這一點點私人空間,蘇婉也從不在意,然而宋子恆現在連這一處也像她敞開,她是真有些受寵若驚。
或許宋子恆對她的感情,比她預計的還要深。
這是個令人愉快的推測,蘇婉可以不在意他的一絲保留,卻無法不為他的感情所動容,得到比付出的多,對誰而言都是驚喜,而且宋子恆的這一舉動,無疑給蘇婉打了一支定心劑,讓她掩藏在平靜之下隱隱不安的心,瞬間變得平靜,她也願意試一次毫無保留的相信,不去想柳小姐,不去想歷史的軌跡,什麼都不做,他自會把一切都處理好。
想到這裡,蘇婉挑眉,眼底閃過一道令人奪目的光彩,波光流轉,巧笑嫣然的看著宋子恆:「相公想的與我倒不差甚麼。」
宋子恆眼神也亮了亮:「娘子也猜到了?」
「只是瞎推測罷了,戲文裡不是常說那些個天子驕子,最喜歡喬裝打扮成普通人與人結交嗎?我原也沒往這塊想,只是聽大牛說過三皇子與安遠侯府的關係,今日一見才有些起疑,雖沒把握,能給相公提個醒也是好的,沒成想相公早就料到了。」
宋子恆執了蘇婉的手,眼底有欣慰亦有驚喜:「娘子見識過人。」說完,宋子恆頓了頓,似是又想到了什麼,問道,「所以娘子這回特意將僅有的兩壇葡萄酒拿出來待客,可是因為猜測的身份?」
「嗯。」蘇婉點頭,「要不是這樣,我頂多就勻一壇出來。」
宋子恆不由失笑:「原來衡遠兄的身份,在娘子眼裡也就值一壇葡萄酒了。」
「這酒可不是給他們白喝的。」蘇婉眼神閃爍,「吃了咱們的,日後我爹把生意做到京裡來,安遠侯府四少爺的名頭自然也要借一借。」
「長安兄?」
「曾公子與相公真心相交,這點忙怕是不會不幫的。」
宋子恆眼神閃動:「我以為娘子更願意找衡遠兄。」一個是皇子,一個是侯府沒有繼承權的子孫,孰輕孰重一目瞭然。
蘇婉卻道:「我雖是一介女子,然與相公同床共枕,相公的想法也能猜到一二,既然相公沒有點破於公子的身份,自然就是不想有其他方面的牽扯,相公儘管放心,於公子的名頭再好用,我也不會罔顧相公的意願,你先前想如何與他相交,如今繼續便是。」
「娘子不問為什麼?」他如今雖過了會試,沒經過殿試,便不能稱之為進士,即便過了殿試,運氣好能入翰林院,運氣不好便外放去做官,無論如何都是低品小官,能得三皇子青眼相待,無疑攀上了一張青雲梯,是個人想來都不會放棄。
「相公有自己的打算,我只管支持便是。」蘇婉沒想過做什麼,即便有些歷史軌跡變了,只要宋子恆還是歷史上的宋子恆,他想要做的便不會出錯,她只是個小女人,即便是仗著知道歷史幫他,能做的最多也只是提前讓他登上權力巔峰——可權利並不是宋子恆真正要的,這些他遲早會通過自己的雙手得到,她何苦亂插一手,就為了證明自己的穿越對宋子恆而言是有意義的?
蘇婉沒興趣做這些,況且有些人生,還是需要自己一步步去經歷,而她,就像自己說的,只要在背後支持宋子恆,不離不棄。
宋子恆顯然對這個答案不夠滿意,盯著蘇婉幾秒,不說話不移開視線,蘇婉大大方方迎上他的視線,淡淡的笑了,「因為你便是你。」
宋子恆頓了頓,忽而展顏一笑,清俊的臉上竟有幾分奪目的豔色,幾乎讓人移不開視線。他朗聲笑道:「娘子說的是,我便是我。」他是宋子恆,為什麼要跟別人做一樣的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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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一晃而過,五月初一,殿試的日子,蘇婉肚子已經七個月了,原想還是小鼓鼓的,一過了六個月,便像吹氣球般的鼓起來,蘇婉感覺自己懷裡藏了個大西瓜,笨重就不說了,還不安分,小傢伙天天在裡面跟大鬧天宮似得,小短腿踹的毫不客氣,以前宋子恆還特別期待與小傢伙互動,後來見蘇婉的肚皮時常被踹得這裡凸一塊,那邊鼓起來,欣喜什麼的都變成心疼了,嚴父氣場全開,拍著肚子訓誡了許久,當然沒個卵用,小傢伙還以為在玩遊戲呢,踹得更起勁了。
蘇婉每每抱著肚子癱在床上,也不知道該笑還是該哭,風度翩翩的宋子恆被自己還未出世的親娃氣得鬱悶不已,就差沒斯文掃地,然而受苦的人卻是她。
這樣的情形下,宋子恆更不肯讓蘇婉送自己去殿考了,畢竟會試都過了,殿試不會有淘汰,發揮不好也能做個同進士,照樣是金榜題名,且去考殿試當日黎明未到便要出發去排隊等待入場考試,宋子恆覺得沒必要打擾蘇婉休息。
不過蘇婉第二日還是在宋子恆起床的時候醒過來了,親自給他穿衣帶冠,目送他出了門,才回屋裡繼續休息。
確實沒什麼好擔心的,她只要在家等喜訊便是。
蘇婉以前看過電視和劇本,殿試都是當場考了當場揭曉成績的,總有皇帝別主角氣場全開的文筆所震住,一時驚為天人,欽點名次云云,蘇婉也以為當日便有結果,到了宋子恆去考試,她才知道,殿試流程也是繁瑣的,即便是皇帝再喜歡,也不會閱卷當日便定下來誰是狀元誰是探花。
宋子恆考完殿試回來悄無聲息的,睡了一晚,天沒亮便有傳召了,送了宋子恆出門後,小綠拉著蘇婉的袖子激動道:「小姐,據說前十名新科進士才會被聖人親自召見,這麼說姑爺這日考得很好?」
蘇婉笑著點頭:「準備接喜訊吧,等大牛回來,便讓他去打探下近日可有回鄉探親的同鄉,只要是江州城的,都可托其替咱們帶個口信。」
小綠仍在激動:「姑爺居然可以面見聖人……」
蘇婉笑而不語,未來的皇帝你不是也見過,不過這樣的話告訴小綠,估計她會激動到發瘋。
大牛跟了宋子恆一塊出門,並不是送行,而是去張貼金榜之處看榜——當然不會這麼早發榜的,大牛是吸取經驗教訓,一早過去好佔據最有利的位置。蘇婉和小綠在家靜候佳音,小綠激動的心情還沒有恢復,一個勁的在想聖人長什麼樣,那些大官長什麼樣,以及自家姑爺能中什麼名次,在小綠看來,姑爺能得前十名,已經是天上掉餡餅了,只希望最後不要出什麼錯,讓自家姑爺安安穩穩的進士及第。
巳時左右,在長安門前等消息的大牛跌跌撞撞回來了,激動的渾身都在抖,臉色發紅,眼眶也發紅,衝進屋抓住蘇婉的手半響沒說出話來,嘴抖了好幾下,才顫顫巍巍的道:「姑爺中……中狀元了……」
「狀……狀元?!」小綠激動的抓住大牛的手,「你沒看錯,真的是狀元?姑爺中的是狀元?」
「千,千真萬確!」大牛嚥了嚥口水,終於把話說清楚了,「小姐,聽說過不了多久要狀元榜眼和探花都會打馬遊街,現在長安門外已經聚集了許多人在等著看,小姐要不要也去瞧一眼姑爺?」
蘇婉可以想像那將會是怎樣的盛況,她經歷過比這更激動人心的時刻,曾經偶爾出席活動,走紅地毯時,台下的粉絲嗓子叫得都快冒煙了,她還曾遇到看見自己激動到哭甚至暈倒的粉絲,如今聚集在長安門外等著瞧熱鬧的百姓,總不會比粉絲更加激動。不過站在台下仰望別人,當一個安靜低調的小觀眾,對她來說還真是一種神奇的體驗,且人生中只有一次,愛人這般光彩奪目的時刻,她又怎能錯過?
這回連小綠都說不出阻止的話,姑爺中的可是狀元,八輩子想都不敢想的事,小姐若不去看一眼姑爺遊街,說起來也不太合適。小綠和大牛小心翼翼的護送著蘇婉去了長安門外,平時甚為冷清的街道兩旁,如今人聲鼎沸,越來越多的人聚集在這條道上,還真有些萬人空巷的感覺。
因為大牛先回去與蘇婉報了一次信,他們再來時便有些晚了,原想著去酒樓坐著等候,現在酒樓別說坐,連站的地兒都沒有,街道兩旁又擠滿了人,若擠不到前面,根本看不到遊街的盛況,小綠一邊護著蘇婉,不敢硬擠進去,只能急得大叫:「前面的大哥大嫂請讓讓,我們家姑爺中了狀元,讓我們進去看一眼。」
小綠這句話,引得前面許多人回頭看他們,有人嗤笑道:「這種事聽多了,我上回看遊街的時候,還有人自稱是榜眼的青梅竹馬,殊不知那榜眼都兒子都比她大……」
還有人附和:「我還聽過自稱是探花郎親弟弟的,也不自己照鏡子瞧瞧,探花郎長得那叫一表人才,就他那歪瓜裂棗的臉能是探花郎的弟弟?」
「我家姑爺真的中了狀元,我沒有胡說!」小綠聽得這番奚落,臉都氣紅了。
本來大夥兒還只是回頭張望,不知道自稱姑爺中了狀元的女子是誰,這會兒小綠再開口,便被眾人的目光鎖定了,大夥兒瞧了她一眼,都可有可無的「切」了一聲,本欲回頭,卻見小綠喚了身邊秀美的女子一聲「小姐」,眾人這才把視線轉移到蘇婉身上,這般美貌少婦,毫無疑問讓人眼前一亮,只是她的肚子也讓人無法忽視,一個大嬸小聲嘀咕道:「這麼大肚子還敢來瞧熱鬧,家裡也沒人管管,就不怕出事麼……」
這會兒民風是純樸的,蘇婉長相打扮都不錯,嘴角掛著笑容,很容易讓人產生好感,雖然大夥兒還不相信她就是狀元娘子,見她一介孕婦也覺得不容易,便紛紛給讓了位,蘇婉於是輕鬆的擠到第一排,就等著遊街了。
也不知等了多久,虧得宋子恆自大夫叮囑孕婦也要注意運動以後,便一直監督蘇婉散步,每日至少走一兩個時辰的路,蘇婉站在街上等這般久倒也沒什麼體力不支的狀況出現,不過這般擁擠,還是有些熱的,她靠在小綠身上,小綠一手扶著她,一手輕輕在她臉頰扇著,道:「應該快了,姑爺應該很快就要來了。」
蘇婉點頭,視線卻往後轉,酒樓的位置那麼快便沒有了,普通人肯定捨不得去裡頭坐,想來也是達官貴人,只是不知裡頭可有準備榜下捉婿的人家?
喧鬧的大街,遠處忽然傳來一陣響聲,敲鑼打鼓,鞭炮霹靂巴拉,街道兩旁的人們神情一肅,知道是過來遊街了,各個伸長脖子翹首以盼,蘇婉也沒再歪在小綠身上了,下意識踮起腳尖瞧了一眼,什麼都沒瞧到,等了好幾分鐘,聲音越來越近,一隊人馬出現在大家的視線裡,隊伍很長,前面在敲鑼打鼓的開路,還有人手捧「肅靜」「迴避」的牌子走在最前頭,氣勢非凡。
被前後擁簇著的狀元榜眼和探花也出現在眾人的視線裡,前面後面之人都是步行,就他們三人腳跨金鞍紅鬃馬,顯得異常氣派,三人中打頭的是狀元,遠遠瞧著,看不清他的五官,不過頭戴金花烏紗帽,身穿大紅袍的裝扮,已然讓眾人倒吸了一口氣,蘇婉旁邊有人道:「瞧著今年的狀元郎這般年輕,怕是要成為官老爺們榜下捉婿的主要人選了。」
看見宋子恆一出來,小綠和大牛已經激動的眼睛發紅了,小綠緊緊握著蘇婉的手:「是姑爺,小姐,姑爺出來了!」
蘇婉卻異常鎮定,靜靜的看著騎在馬上的人,眾人漸漸走近了,宋子恆的臉也映入眼簾,耳旁不斷有人在誇讚新科狀元的長相,這般年輕俊美,叫人驚嘆。宋子恆常穿青衫,要麼就是白衣,渾身帶著濃濃的書卷氣,沉靜,安詳,頭一次看他這般打扮,穿大紅袍,頭戴烏紗帽,腰繫玉帶,兩旁簪花枝葉皆銀,飾以翠羽,華貴非常,俊美奪目。
蘇婉一直盯著馬上最引人注目的那人,心裡頭說不出來的感覺,激動,自豪,她終於體會了一回粉絲當初在台下看她時的心境了,然而她比他們更值得自豪,因為這個男人,是屬於她的。
她一個人的。
「小姐……」人群之中,年輕清秀的女孩扯了扯與她同樣丫鬟打扮的女子,臉上一片焦急與哀求,「該回去了,若被夫人知曉小姐竟然喬裝打扮出來這裡,怕是要生氣的……」此女子便是禮部侍郎府的丫鬟流雲。
「流雲。」說話的便是侍郎小姐,她臉上掛著笑容,掩著一顆即將要跳出喉嚨的心,強壓淡定的說,「就一眼,我看一眼就回去。」她終於還是沒忍住,頭一回這般出格,哄了貼身丫鬟悄悄帶她出府,就為了看她一眼。
不知道為何,越臨近相公金榜題名的日子,她便越發覺得心慌,以前篤定的事,總是擔心發生變故,雖然順妃娘娘一如既往的喜歡她,雖然相公還是中了狀元……女子這樣想著,下意識擒住了胸口的衣襟,她上輩子是相公的妻子,攜手白頭,重來一次,自然也不會生變……
流雲瞧了自家小姐一眼,見她又是一副失魂的樣子,未免嘆了口氣,也不知從何時起,小姐就變了,溫柔可親變成了沉穩大氣,這些倒沒甚個要緊的,只是小姐越發有主見,今日竟然毫無預兆的要自己帶她出來!流雲先還不知道小姐為何這般做,這會兒瞧她臉色,卻有些懂了,這番情態,必是芳心初動了,只是不知到底是何人,引得自家深藏閨閣的小姐這般在意。
「相公……」
流雲沒聽清女子在低喃什麼,卻注意到她雙眼失神的注意在某處,臉上帶著自己從未見過的神情,眼神深切,竟捨不得移開半秒,讓自家小姐這般失態之人,豈是芳心初動這般簡單,簡直是情根深種!流雲大驚,也抬頭看過去,狀元郎一身紅袍、俊美逼人的樣貌讓她驚豔了片刻,回過神來臉頰已經悄然紅了,原先還擔心小姐被騙,如今倒是不怕了,這般俊美年輕的狀元郎,若是老爺夫人知道,也定是中意的。
「小姐。」見著人離開,流雲穩了穩心神,拉著自家小姐低聲道,「小姐不若回去與夫人提一提,想來夫人也是求之不得的。」
女子回神,眼底閃過一絲失落,隨即又亮了雙眼:「可這般是不是……」
「小姐只需說半句,夫人自然能明白,並算不得出格。」
女子沉默半響,已經看不清那人的背影,這才嘆氣:「你說的是。」既然這般擔心,等著緣分掉下來,倒不如自己主動暗示母親,早些定下來,也好叫她安心,只要能嫁給相公,是不是聖上親自賜婚,她倒也沒有太在乎。
宋子恆原本沒注意到這裡,只是轉頭時感覺有道視線讓他心悸,抬頭遙遙看過去,臉色頓時一變,旁邊的新科探花察言觀色,連忙低聲問:「子恆兄怎麼了?」
宋子恆無奈的道:「內人無狀,竟混在人群之中。」
「子恆兄大喜日子,嫂夫人欣喜些也無妨。」
「幼林兄怕是不知,內人懷孕七月,卻還在這般湊熱鬧,真真是胡鬧!」宋子恆雖是這般說,臉上卻沒有多少怒意,更多的擔憂罷了,探花郎見此微微一笑,說不出的風流倜儻,「還未恭喜子恆兄,再過幾個月便能喜得佳兒,也算是雙喜臨門,嫂夫人想來自有分寸。」
宋子恆嘆了口氣,沒說話,眼睛卻一直盯著蘇婉這邊,直到見到小綠和大牛都護在蘇婉旁邊,他才有些放心。令人矚目的狀元郎視線一直落在某處,正在密切關注的眾人自然發現了,小綠激動的朝宋子恆揮手:「姑爺。」
宋子恆雖沒揮手,臉上卻綻放了一個俊美異常的笑容,從蘇婉跟前打馬經過時,視線也一直在她身上。直到狀元郎離開,站在蘇婉周圍的眾人才反應過來:「小娘子莫非真是狀元夫人?」
蘇婉笑而不語,方才狀元郎的神態已經表明了一切,眾人紛紛感嘆。
「男才女貌,天作之合吶!」
宋子恆一行人在前方幾米處停下,那便是張榜之處,狀元榜眼探花三人下馬,其餘進士也跟上前看榜。
這時才真正熱鬧起來,先前在上頭觀望,等著榜下捉婿的人家,已經派了家丁前來,一個個高喊著自家老爺看中之人的名字,其中被點名最多的當然是一甲三人,宋子恆的名字不知道被重複點了多少次,還沒開始捉人,有幾戶人家已經開始鬧起來了,不願意的進士便趁亂悄悄溜走,不然就只能被孔武有力的家丁捉走了。
還有人不知疲憊的高喊著宋子恆的名字,宋子恆已經走出幾米之外,來到蘇婉跟前,朝她伸出手:「娘子。」
蘇婉嫣然一笑,將手遞過去:「相公。」
宋子恆握緊她,輕聲道:「咱們回家。」
宋子恆本來想悄無聲息的帶了蘇婉回家,只是才走出幾步,便被人叫住了。
「子恆,弟妹。」宋子恆和蘇婉一齊回頭,曾長安正在後頭朝他們笑。
「長安兄,你怎會在這裡?」
「還不是擔心你被捉走,一早便來這兒守了。」曾長安打趣道,「只是未曾想弟妹也來了,早知如此,便請弟妹上樓一坐,也省得在人前擁擠。」
「長安兄客氣了。」宋子恆抱了抱拳,也沒多寒暄,準備邀了曾長安去自己家做客,曾長安笑道,「自上次在子恆家用過一次飯,此後便一直唸唸不忘,不過表哥這回是沒口福了。」
「小姐。」流雲死死抱住自家小姐,不讓她上前,「咱們回去吧。」
柳珍兒臉色發白,看著幾步之外那人執著另外一個女子的手,偶爾低頭看她,眼底的溫柔幾乎能溢出來……怎麼會,相公身邊怎麼會出現這樣一個人!柳珍兒雙眼死死瞪著那邊,若不是流雲用力抱住,她此時已經衝過去質問了。
怎麼會變成這樣,自己才是相公的妻子,那個女人到底是誰?!
流雲幾乎快哭出來了:「小姐,今科狀元已經娶妻了,咱們回去吧……」她毀得腸子都青了,小姐本來都準備跟著自己回去的,也不知為何忽然轉身又折回來,她當時就應該死死拉住,現在瞧著這場面,還不知道小姐會做出什麼事來。
柳珍兒用力咬破自己的唇,嘴裡滲進一絲血腥,才抖動著唇,勉強讓自己擠出一句話來:「不、可、能!」那個女人怎麼會是相公的妻子,自己才是啊,自己才是相公攜手到老的人,是相公的結髮……柳珍兒忽然瞪大雙眼,難以置信的瞪著前方,難道是她?不,不可能!那個女人早就死了,相公也根本沒在意過她,自己才是相公唯一的妻子!從始至終!
絕對不是那人!
許是柳珍兒眼神太過強烈,幾米之外的幾人都注意到了,遙遙的瞥了一眼過來,宋子恆隨即收回視線,旁邊有人經過,不注意撞了蘇婉一把,宋子恆連忙圈住她的腰攬到自己身邊,也不在乎人來人往的大街了,放在她腰上的手便再也沒有拿下來。
柳珍兒眼神一顫,心尖上像是被人狠狠劃開一道口子,疼得她險些落下淚來,雙眼死死盯在扶著蘇婉腰的大手上,人前從來風度翩然的相公,此時竟然這般不顧形象的攬著那個女人,眼神是她前所未見的溫柔和小心,這到底怎麼回事?!柳珍兒只覺得一陣撕心裂肺的疼,連上前質問的勇氣也沒有了,相守幾十年,她從未被相公這般小心呵護過……
「咱們走吧。」曾長安也漫不經心的收回視線,沖宋子恆笑了笑,幾人準備轉身離開,轉身之際又感覺到那道強烈的視線,曾長安從小習武,感官比常人要敏銳些,終於確定不再是巧合,遂猛然回頭,只看了一眼,腳步卻忽的頓住,那個丫鬟他在府中見過,如果沒記錯的話,應該是柳家的,他那個自己未曾謀面卻據說深得夫人與姑母喜愛的柳家表妹,去自家住時帶來的貼身丫鬟!
可是她們為什麼用這樣的眼神看著他們,或者子恆夫妻?
曾長安直覺感到不對,當機立斷收回腳步,對宋子恆與蘇婉道:「抱歉子恆,愚兄想起還有些事未處理,只能改日再去你家拜訪。」
宋子恆雖然心裡疑惑,卻也沒說出來,點頭道:「長安兄只管去忙罷,改日再與衡遠兄一道相聚。」
曾長安向宋子恆一抱拳,又吩咐自己的小廝牽馬車來先送宋子恆夫妻回去,目送著他們登上馬車離開,曾長安才轉身往柳珍兒她們離去的方向走去,兩個年輕女子,本來就走的不快,一個失魂落魄,幾乎是流雲半抱半拖著離開的,又拉低了速度,她們沒走出多遠,便被曾長安堵住了,他低沉的聲音道:「二位稍等。」
流雲回頭,見他追上來,差點沒嚇破膽:「四,四少爺……」喊完才覺得不對,她跟小姐在安遠侯府上住了一月有餘,卻只與四少爺打過一個照面,對方肯定不認識她,現在她卻是不打自招,且剛剛四少爺與那宋狀元站在一塊,想是關係熟稔,現下跟過來定然是發現了什麼,她要怎麼說?
流雲急得恨不得咬破舌頭當啞巴。曾長安卻瞥了她一眼,視線落在柳珍兒身上,見她失魂落魄的神色,先是皺眉不急,又瞧見流雲急得快要哭出來的神色,眼神閃了閃,忽然出聲道:「柳家表妹?」
四,四少爺竟然認得她們?流雲嚇得幾乎雙腿發軟,急忙推自家小姐,雖然沒說話,神色已經說明了一切。
曾長安閃過一絲瞭然,又問:「你們剛剛瞧著子恆……就是今科狀元宋辰,可是認識他們夫妻?」
「夫妻?」先前目光呆滯的柳珍兒此時忽然出聲了,雙眼一眨不眨的盯著曾長安,「你說他們是夫妻?」
曾長安微不可查的皺了皺眉,臉上卻沒表露出來,只點頭道:「自然是,柳家表妹真的認識他二人?」
柳珍兒沒有回話,反而一把推開了扶住她的流雲,上前一步,強忍著打顫的全身,雙唇顫抖的問:「那女人可是蘇氏?」
曾長安眉毛皺的更深了,頓了頓,打量了柳珍兒兩眼,還是點頭:「我記得弟妹確實姓蘇,不過子恆與弟妹今年才進京,平日也不常出門,表妹是如何認得他們的?」說到這裡,他忽然想起來,子恆的院子就租在柳家隔壁!心頭頓時豁然開朗,柳家表妹說不得是偶然見過子恆,便一心相繫,今日怕也是特意出來看榜,畢竟心上之人金榜題名的大喜日子,只是沒想到見著子恆與弟妹的相處,倍受打擊之下竟失態至此。
曾長安腦補了前因後果,柳珍兒的表現也不如他所料,後腿了一步,臉色慘白,看起來這個打擊真的很大。
殊不知柳珍兒從牙齒到全身上下都在發抖,冷得發抖,她雙手環住自己的肩,心裡不斷地告訴自己冷靜,卻根本冷靜不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