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2 章

  蘇婉感覺自己似乎很久沒睡過覺一樣,所以這一覺睡得很長,長得她自己都忘記了時間,不過卻能感覺到屋裡人進人出,周圍壓低的說話聲,比如現在——

  「哥哥,娘怎麼還沒睡醒啊?」奶聲奶氣的童音在問。

  稍顯成熟的小少年低聲道:「娘累了,所以睡得長一些,別吵醒她。」

  「可是娘睡好久啦,哥哥都放學了還沒醒。」

  少年人小鬼大的哄道:「乖,等娘休息夠了就醒了。」

  「好吧。」小傢伙不情願的哼了一聲,此時身後卻傳來溫和磁性的男聲,「良辰,良奕,你們在屋裡做什麼?」

  聽到這個聲音,蘇婉就像被激活了指令一樣,從浮浮沉沉的夢境中掙脫開來,瞬間睜開了眼,然後毫不意外的撞入一雙溫柔的眸子中。

  「娘子……」宋子恆溫柔的喚了一聲,便被宋良奕打斷了,小傢伙歡呼的撲上去,「娘終於醒了。」

  小傢伙暖呼呼的身子撲上來,蘇婉剛準備回抱住他,就被宋子恆拎小雞一樣的姿勢拎走了,「你這麼重,別壓壞了你娘。」

  宋良奕在宋子恆手上掙扎的當口,宋良辰默不作聲的湊到蘇婉跟前,蘇婉摸了摸他的頭,問:「娘睡了多久了?」

  「昨日娘也是這個時辰,一從宮裡回來就睡著了的,正好一日一夜了。」小小少年,說話就已經有了同齡人不具備的邏輯和嚴謹,蘇婉倒是習慣了,在他臉頰親了一下,柔聲道,「良辰真厲害。」

  話剛落音,一張漂亮的小臉蛋也湊到蘇婉跟前,眨巴著眼睛道:「良奕也厲害,一直守著娘呢!」

  蘇婉也在他臉上親了一下,小傢伙這才滿意了,抿著小嘴,臉頰的酒窩若隱若現,宋子恆看了他一眼,對宋良辰道:「到時辰了,帶弟弟回屋練字去。」

  因著這幾年宋子恆在老家丁憂,宋子恆平日也沒什麼事,便把兩兒子都帶在身旁親自教導,難得有這樣的機會,宋良奕年紀小,卻也被宋子恆抓了來認字,平日宋子恆向宋良辰講解的時候,他就一個人在旁邊玩墨水。換一句話說,宋良奕也是從小吃著墨水長大的了。

  聽了宋子恆的話,宋良辰點頭,牽著宋良奕出去了,劉媽在門外問:「夫人,要起來嗎?」

  蘇婉準備起身,宋子恆卻按住她的肩,「娘子現在不宜多動,還是在床上待著罷。」

  說罷回身道:「你去打水來。」

  蘇婉於是就安心的坐著,由著宋子恆給她擦臉,遞水洗漱。正梳洗間,小綠又端了吃食進來,宋子恆也淨了手,先端了湯餵蘇婉。

  正用飯間,院外傳來一陣嘈雜的聲音,大牛匆匆跑進來,都等不到通傳,臉上帶著驚慌:「老爺,外邊來了個公公,說是帶著太后懿旨來的。」

  「彭」地一聲,正端了水盆要出去的劉媽,一失手木盆掉在地上,水潑了一地,但這時誰也顧不上收拾地上,劉媽匆匆去給蘇婉找衣裳,又叫大牛通知其他人都到院子去。

  一家人在大門前的院子集合時,已經是一刻鐘以後的事了,宣旨的太監滿臉不耐的在樹下等著,看到人漸漸來齊,吊著尖細的嗓子問了一聲:「哪一位是宋夫人?」

  蘇太太意識到不好,擔心的看向蘇婉,蘇婉朝她笑了笑,沒作聲,宋子恆已經沉聲道:「公公宣旨罷。」

  對方自然聽出了宋子恆語氣中的不悅,便不再多話了。他雖是太后跟前的紅人,可如今滿京城誰不知宋大人是備受聖人看好的新貴,巴結還來不及,哪敢上趕著得罪,便趕忙打開懿旨,宋家人已經紛紛跪下,太監尖聲道:「奉太后之命……今有柳太傅之女,名門淑媛……」

  聽到這裡,蘇太太他們才反應過來,太后下旨竟然是為著這個事,俱臉色驚愕的抬頭。

  跪在最中央的宋子恆皺眉,右手握成拳,青筋必現,左手握住了蘇婉的,也顧不上天家威嚴,在太監尖細的嗓音中,轉頭沖蘇婉笑了笑。

  這個眼神,讓蘇婉提著的心又安定了下來,也笑了笑,回握住他的手。

  尖細的聲音還在繼續,「……今賜……」話還沒說完,門外又傳來一個中氣十足的聲音,「聖旨到——」

  宮內的太監總管,帶著一干侍衛,高舉聖旨,浩浩蕩蕩的進門,逕直打斷了宣旨的聲音。

  瞧見他,別說宋子恆和蘇婉,蘇老爹他們也是鬆了口氣,奉命宣太后旨意的太監也意識到不好,上前一步陪笑道:「劉公公,小弟我在宣讀太后懿旨,您看是不是……」

  劉公公瞥了他一眼:「李公公,咱家是奉命來宣聖旨的,若耽擱了時辰,你可擔得起?」

  李公公聞言臉色不好,心裡思忖,且不提這劉狗是聖人跟前第一人,他是太監總管,自個兒就槓不過他,可今日聖人特意叫他老宣旨,恐怕也是為著壓自己,那麼聖人的旨意,定是與太后懿旨相違的內容。

  想到這裡,李公公臉色更是蒼白起來,還想說話,劉公公卻只是瞥了他一眼,便道:「宋子恆及其家人接旨——」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詹事府少詹事宋子恆……今提為內閣學士,其母鄭氏與妻子蘇氏賢良淑德,堪稱婦之典範,今封二品誥命夫人……」

  慈寧宮內,聽得消息的太后再一次震怒:「哀家的懿旨竟然沒宣出去?!」

  李公公垂頭回道:「娘娘饒命,那劉公公突然闖進來,打斷奴才宣讀娘娘懿旨不說,還帶著聖人提宋大人為內閣學士的聖旨,且……」

  太后眯起眼睛:「且什麼?」

  「聖人誇宋大人之妻賢良淑德,堪為婦之典範,封了二品誥命……」

  「什麼?」這回驚得摔碎了杯子的人,是柳珍兒而不是太后了,她蠕動著唇難以置信,連聖人都幫她……

  「珍兒。」太后憐惜的看向她,「皇兒提前一步封了蘇氏的誥命,如今平妻便做不成了,且那宋子恆如此不識好歹,你也無需掛記,哀家定給你擇一門好親事,比宋子恆好千倍萬倍。」

  柳珍兒慢慢垂下眼眸,心裡發冷,什麼疼愛她珍視她,不過就是嘴上說說而已,聖人封了蘇氏誥命又如何,堂堂太后還解決不了這點小事?無非就是不肯拂聖人臉面,說是視自己為親女,到底比不上聖人這個養子,更比不上她太后的尊榮和權勢。

  「是珍兒讓太后為難了……珍兒不圖嫁人,能一輩子陪在太后左右,也是珍兒的榮幸……」

  柳珍兒這個樣子,讓太后心裡再起憐惜,嘆了口氣:「罷了,哀家再幫你想想辦法,來人啊,去請皇兒來一趟。」

  「娘娘。」嬤嬤有些遲疑,太后卻擺擺手,「去罷。」

  終歸是她欠珍兒的,當初被她救了一命,又因著自己宮中寂寞,非要拉這孩子作陪,如今耽誤了她的親事,怎麼說也該補償的。

  蕭瑱從御書房過來,不過兩刻鐘,雖然從小就知道太后不是他生母,他也還是很敬重這個養母,因此一聽太后有情,便立刻放下手頭的事趕過來了。

  太后屏退了閒雜人等,只留著從娘家帶進宮的嬤嬤,連柳珍兒都被請下去了。蕭瑱一進來,請了安落座,便開門見山的問:「母后這時找兒臣過來,可是為了宋愛卿之事?」

  太后倒也沒拐彎抹角,問:「皇兒既然知道,為何特意派那劉大海去攔著哀家的懿旨?」

  「因為兒臣不想失去一個難得的股肱之臣。」

  「這從何說起?」太后皺眉,「珍兒出身名門,又溫柔賢淑,委身當他的平妻,自願位於蘇氏之下,得此娥皇女英,他還有什麼不滿意的,天大的好事,他會不願意?」

  蕭瑱勾了勾唇:「母后,並不是所有人都想著左擁右抱,嬌妻美妾,也有只得一人心,白首不相離的。」

  太后愣了一下:「那宋子恆是這種人?不是都說他被蘇氏拿捏住了,才不敢……」

  「母后且看他為官以來的政績,瓊州百姓如何愛戴他暫且不提,但當初瓊州之亂,就該知道他不似一般的書生文臣,該有的魄力並不比誰差,既是在朝堂中都立得住的男兒,又如何能被一介女子拿捏住?」蕭瑱挑眉道,「且兒臣不知母后為何對宋夫人有如此偏見,但兒臣自來與宋愛卿交好,兒臣與梓潼都認為宋夫人與宋愛卿再匹配不過,她雖是商戶出身,難得見識非凡,沉穩大氣,當年瓊州之亂,外人瞧著是宋愛卿為保妻兒平安,連夜將人送到廣州,事實上若不是宋夫人在廣州奔走,兒臣也沒那麼容易平定瓊州之亂。」

  太后複雜的道:「如此說來,那宋子恆是因著愛重蘇氏,這才拒絕珍兒的?」

  瞧著太后頗有些鬆動,蕭瑱往後一倒,慢悠悠的道:「母后怕是不知,當年柳小姐與宋愛卿之間所謂的糾葛,兒臣卻是目睹了全程的,當年宋愛卿初到京城,租了屋子就在太傅家附近,太傅夫人毫無預兆上門,要宋夫人退位讓賢,宋愛卿震怒,當即拒絕,甚至顧不上宋夫人臨產在即,迅速租了別的屋子,卻不想良辰滿月那日,太傅夫人還派人送了湘妃竹去宋家,宋愛卿交由柳太傅,太傅震怒,這才將柳小姐送去寺廟,並非母后以為的為母祈福。」

  太后已是滿臉震驚,這個事實完全超出了她的認知:「皇兒會不會誤會了,珍兒是好孩子,溫婉孝順,以前只是默默愛慕宋子恆,並未踰矩半步,如今會生出這樣的心思,也不過是誤會蘇氏貪生怕死,關鍵時刻拋棄丈夫,恐其不是宋子恆之良人,這才……」

  蕭瑱卻笑:「若真未踰矩,昨日宋夫人進宮,她也不會趁母后不在單獨去見了,且也不是第一次,母后若不信,可以喚昨日在旁的宮人來問。」

  「不用……」太后擺擺手,畢竟是自己一手帶大的孩子,如何能為了個外人而懷疑他,且他已是九五之尊,也沒必要為了臣下之妻哄騙於她。

  「兒臣深知母后因著與太傅夫人從小的情誼,又憐惜柳小姐,對她的話自來深信不疑,便一直未曾開口,可如今母后懿旨若真的下去了,以宋愛卿的秉性,恐怕明日就要辭官回鄉了,若弄得滿朝皆知,不提我皇家顏面,柳小姐又有何臉面?」

  太后臉上閃過一抹愧疚:「是哀家思慮不周……」

  「皇上。」身後的嬤嬤福身道,「娘娘也是因為一時怒氣,昨兒宋夫人一出宮就病倒,請了太醫也沒傳出什麼病症,只讓靜養,娘娘這才……」

  「太醫診斷宋夫人已有半月身孕,因著回京奔波,身子不穩,宋家想養過頭三個月才公佈,皇后以為不是大事,這才讓太醫禁言。」蕭瑱頓了頓,道,「索性兒臣及時攔了母后懿旨,可宋夫人險些流產,也是因柳小姐之故,兒臣念在她曾救母后的份上,不忍苛刻,不若認她做義妹,享郡主之尊,允她一生不嫁。」

  太后遲疑:「這……」

  蕭瑱似笑非笑的看她:「一生不嫁,本就是柳小姐的心願,母后為何遲疑?」

  太后還想說什麼,被身後的嬤嬤不著痕跡的拉了拉袖子,這才將話都吞了回去,母子商議完,蕭瑱離去,太后拉著嬤嬤嘆氣:「你剛剛為何拉著哀家,女子哪有一生不嫁的,珍兒只是一時想不開,可皇兒這麼說,日後珍兒如何能嫁人?」

  嬤嬤也嘆氣:「娘娘為柳小姐做的,已經仁至義盡了,且不提她誤導娘娘的那些話,她確實雖救過娘娘,娘娘如今認她做義女,保她半生尊榮,說句大逆不道的,以聖人的秉性,便是娘娘不在了,也不會為難柳小姐。」

  「且宋大人堅決不娶柳小姐,柳小姐又此生非他不嫁,聖人如此旨意,豈不是正合她意?」

  太后已經有些被說動了,卻還是放心不下,畢竟是真心疼愛的孩子,只是嬤嬤又道:「娘娘,聖人自來與宋大人交好,方才提起宋大人之子時,語氣比一干子侄還要親熱些,皇后那日說的恐怕並非虛言,如此一來,便是不為皇家顏面,聖人也是不喜娘娘過於插手此事的。」

  太后一怔,最後還是點了點頭,她不是聖人母妃,聖人登基後仍尊她為太后,孝心不減當年,自然不只是因為一手養大他的情誼,若是有一個整日對自己指手畫腳的養母,只怕聖人再孝順,也封了個貴太妃便頂天了,哪還能讓她享生母之尊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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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家,虛驚一場的蘇太太拉著宋小芬宋小妹兩人,不停的罵柳珍兒恬不知恥,自來不愛聽這些話的蘇老爹宋有福他們都在一旁點頭,李氏正好帶著孩子們回來休假,立即附和道:「真不知這些名門閨秀如何想的,放著正妻不做,偏要跑來做妾,小叔,不是嫂子我多話,這些女人可要不得,迎進門一準兒亂套,就像咱們隔壁那誰家,整日鬧得雞飛狗跳。」

  李氏自然不是為蘇婉好,她不過以己度人,自家丈夫如今有錢,又有個得勢的親弟弟,不知道外邊多少狐狸精盯著呢,不過丈夫素來以小叔為榜樣,小叔一直被蘇氏拿捏著才好,這樣丈夫也不會生起養狐狸精的心思了。

  宋老爹他們到京的那日,正好聖人封柳小姐為義妹的消息傳出來,蘇太太還不忿了一番:「這麼個恬不知恥的女人,竟然成了郡主!」

  宋子恆卻笑道:「太傅夫人病重,太傅已經請聖人准許郡主回家侍奉母親了。」

  宋小妹來京城幾年,交好了幾個也陪夫趕考的舉人娘子,平日聽她們說得多,也明白些規矩,道:「雖是郡主,沒有封地,只領個俸祿,也只是面上好看而已,聖人此舉怕只是為了給太后交代,允她一生不嫁的旨意,倒是給三哥三嫂出了口氣呢。」

  蘇太太這才重新高興起來:「你說得對,是郡主又如何,空有個名頭,都沒人敢娶她了。」

  這個時候不添進來踩一腳,就不是李氏的風格了,她恨恨道:「這才是狐狸精的下場!」說著還意味深長的看了宋有福一眼,哪知道宋有福根本沒接收到她的目光。

  此時,門外來報:「大老爺陪著老太爺和老夫人進京了,船已在碼頭靠岸了。」

  宋子恆立刻站起身:「這麼快?」拉了宋有福道,「二哥,咱們騎馬去碼頭迎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