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2 章

「喂。」在草叢中隱藏好身影,我輕聲問初空,「他們在拜什麼?」

此時太陽的光輝已漸漸褪去,夜幕降臨。兩名男子舉著三個火把,跪在地上,對一個黑糊糊的洞口行三叩九拜大禮。

初空沒有回答我的問題,緊緊的盯著那兩人,略微沉吟了一會兒,他道:「你,去,嚎兩聲。」

他這態度令我心生不爽,我冷冷一笑:「你自己嚎去啊,憑什麼要我?」初空二話沒說,一撅蹄子,徑直叉在我的爪子上,我一聲痛呼,虎嘯驚了山林。

我咬牙,這傢伙……這傢伙……

「啊!」一個男子慘聲驚呼,「老……老虎!」他手中的兩個火把掉在地上,如同嚇癱了一般,只有一點一點往後挪,另一個年長些許的立即舉著火把對著我,他一邊往後退,一邊把地上那人拽起來,「冷,冷靜些!它怕火,不會輕易過來。」

他既然都如此說了,我一邁步,仰首挺胸的便踏了出去,那兩人嚇得渾身顫抖,汗如雨下,我盯著他們上上下下的打量,那膽小點的男子徑直嚇得兩眼一翻,倒了下去。我一愣,正在琢磨自己是不是嚇死了人做了殺孽,另一人忽然拔腿就跑,眨眼間便沒了人影。

想來,他是覺得我已經有了食物,定然不會再去追他了。

我搖頭歎息,生死之間方能見真情,這話果然沒錯。身後草木作響,是野豬空走了出來,我用肉肉的爪子輕輕拍了拍暈倒在地的男人腦袋:「喂,你看,是你支使我出來的,出事了,你自己把他駝回山下村莊裡去。

「你現在還有心情管這些愚蠢的人類。」初空不鹹不淡的諷刺了我一句,「還真是一如既往的沒眼識。」他不再搭理我,徑直往黑糊糊的山洞裡走,四隻蹄子行得極為慎重。

我雖對他這態度極不滿意,但見向來傲慢的初空都行得如此小心,我便也忍住脾氣,小心翼翼的跟在他後面走。

山洞裡漆黑,若是人類進了來怕是片刻便找不著北了,但好在老虎的夜視力著實比人類強上不少,洞中的事物我皆能感知得清清楚楚,哪裡有石塊,哪裡有水坑……等等,這水坑為何卻有鮮血的味道?

我順著水滴落下來的軌跡往上一望,見洞壁上裂出了一個牛頭大小的縫,水正是從這裂縫中流出來的。

我抬著頭還在自己打量,忽見一個人頭從裂縫中被慢慢擠了出來。我心頭大驚,正在愕然之際,看見那人的表情扭曲,形容瞬間枯槁,皮肉不知被什麼東西一下子吸了去,只留下一副枯骨,「嘩啦啦」的從裂縫中落了下來,在我前爪前堆成一堆白骨架。

我雖已成仙,但在仙界從來過的都是安樂的生活,沒見過死得這麼慘的熱,登時被嚇得倒抽冷氣,下意識的想拽住前面的初空,哪想他現在卻是隻野豬,在前面拿著屁股對著我,我露了尖利的爪子,一個不小心,抓在野豬空的皮糙肉厚的屁股上:「有妖怪!」我大叫。

初空也是一陣大叫:「你想被我剁了爪子拿去泡酒麼!」

「可是真的有妖怪!」我抬著爪子指了指洞壁上方的裂縫,又指了指不遠的白骨架,「剛才掉在我腳前的,才被吃了乾淨。」

初空沒再指責我,轉頭看了看那堆白骨,聲音微冷,「現在你可知道方才洞外那兩個男子是在拜什麼了。」

我搖頭:「不知道。」

初空覺得無可救藥一般看了我一眼,道:「兩個人拿了三個火把,顯然是之前來了三人,而有一人進了這山洞裡來。」初空用蹄子指了指地上那堆白骨,「這個人,被做了祭品,他們是在祭祀,上的是活祭,供的……」初空沉思了一會兒,「供的是誰我不知,但能肯定的是,絕對不是天界的神仙。此處陰氣十足,簡直就像……」

冥府。

初空沒說出來,但我大概已能猜出他的意思了。我的修行進度到底還是比他慢了一點,一開始察覺不出這裡氣息的詭異,但經初空如此一提點,我稍一留意便感覺了出來,此處氣息陰冷,與冥界簡直一模一樣。

初空四處探了探,道:「這裡地脈極陰,應是與地府相聯。」他聲色凝肅,「看方才那兩人的樣子,這活祭應該是常有的事。」

我奇怪:「可接受活祭極損陰德,且容易墮入邪道,這明明明令禁止了的,沒聽說過地府裡哪個神仙在幹這勾當啊。」

「哼,神仙做了妖怪的惡行,還敢到處招搖?」初空嫌棄我道,「你在天界這麼多年來到底都幹嘛吃的,腦子裡一點常識都沒有麼?」

我露了尖尖的利爪,森森道:「你再這樣和我說話我就挖掉你屁股上的肉。」

初空的野豬尾巴甩了甩,繼續道:「冥府在職的神仙,諸如閻王判官之類的,為了平等的對待每只鬼魂,他們是不能接受祭品的。地藏王菩薩不殺生,下面的鬼差沒享受祭品的權利,所以在地府工作的人不會要祭品,更別說活祭。除了他們,冥府還有天界下來的神仙,天界的神仙下冥府無非就是兩種可能,一是如同你我這般,為了歷劫而來,中途做個短暫停留。我們沒時間也沒能力要祭品。至於第二種嘛,便是犯了大罪,要到十八層地獄受重刑的罪神。」

我心中一驚,道:「明明在地府受刑,現在居然還而現在還做這樣的事,這可是罪上加罪,哪個不要命的神仙敢造如此深重的孽啊……」

初空沉默了半晌:「這事必須儘快告知閻王。」

我贊同的點了點頭:「但情況咱們還沒摸得太清楚啊。」我一邊說著,一個縱身攀上了旁邊的洞壁,探出腦袋往裂縫中打量,「我先看看……」

「不可!」初空的聲音還沒傳到腦海之中,我腦袋已探入裂縫中左右轉了一圈了。左邊右邊沒有東西,上面沒有東西,下面……

一道金光在陰暗的氣息中忽然閃過,我還在驚訝,忽覺呼吸一窒,一股森冷之氣撲面而來,徑直撞在臉上將我大力的往後一推,我身子一仰,四腳朝天的摔在地上:「好痛!」我大呼。

野豬蹄子跑得踢踏作響,初空在我旁邊停了下來,長長的鼻子在我腦袋邊蹭了蹭:「傷到哪兒了?」

陰冷的氣息尚還纏繞鼻尖,我說不清心裡是何感受,只得愣愣道:「不知道……脊樑摔得痛。」

見我確實沒事,初空愣了一會兒,勃然大怒:「你再魯莽試試!這是能隨便亂看的麼!你當真以為現在這是在歷劫就死不了了麼?到時候魂飛魄散了你看誰能給你拖回來!」

「你生什麼氣?我魂飛魄散了你不正好不用歷接下來的幾世情劫了麼?」我奇怪的看他,見他聽聞我這問題之後愣了一瞬,我恍然大悟,忍痛站起身來,搭了個爪子到他頭上拍了拍,「我懂我懂,你果然是喜歡我的。」

「喜歡你大爺。」

「你不用口是心非的遮掩了。」

「遮掩你大爺!」

我無奈的搖頭歎息,「我魅力太大我知道,在感情這方面我有時候確實太遲鈍了些,喜歡上我著實是辛苦你了。」我頓了頓,「你就且辛苦著吧。」

野豬空的喉頭發出「咕嚕嚕」的低嘯聲,似怒似惱。他一扭頭,甩掉我放在他頭上的爪子,怒氣衝衝的往洞外走。

我琢磨了一會兒:「你是在害羞麼?喂!這種時候你心裡是不是想讓我來追你啊!你直說嘛,我說了我有點遲鈍的!」我小跑著,跟在他身後,初空仿似忍無可忍的扭過頭來,恨道:

「小爺要去自盡!你離我遠點!不准和我死一堆!」

我覺得歷經前面兩世情劫之後,我與初空都把生死這東西看透了,瞧他說自盡說得多麼的輕鬆自然。

可等我們走到洞口,看見外面的火把將天都照亮了,我點了點頭:「我好似已經預見到我的皮毛被扒下來賣,你的肉被煮熟了吃的場景了。」

洞口外,數十名壯碩的漢子拿著各種棍棒刀叉舉著火把站著。想來是方才那個逃走了的男人去他的村莊叫了人上山來殺虎。

「還有隻野豬!」

「是那大蟲的食物吧。」

「看起來不大像啊……」

壯漢們議論紛紛,我看著他們手中的武器,心中有些打鼓,這些兵器看起來又鈍又舊,肯定是不會讓我死得痛快的,脊樑現在還在隱隱作痛,我小聲對初空道:「咱們可不可以換個體面點的死法。」

初空淡淡掃了我一眼,聲音中依舊帶著對我的嫌棄:「小爺我去引開他們的注意力,你自己瞅準機會跑。別蠢得連幾個人類都躲不過。」

言罷,他一撅蹄子,找准人最多的方向,一頭衝了過去,那方的村民登時亂作一團,武器挨個的往初空那皮糙肉厚的身體上砍。但再是皮糙肉厚應該還是會疼的吧……

他知道我怕死又怕疼,所以這是在給我找機會逃走麼……

看著他笨重的身體被人群圍攻,明明畫面滑稽可笑,但我心頭不知是什麼滋味。就像第一世時,在那火光沖天之中,我看見家破人亡的陸海空被卡在狗洞裡時一樣,仿似心尖最柔軟的那根弦被輕輕一觸,我分不清這感覺到底是酸是澀。

這個傲慢的初空神君,或許在內心裡也與那一世的陸海空一樣,有著隱藏在心底的溫柔和體貼,一旦不經意間透露,便會直接攻得我潰不成軍。

明知他的目的就是在找死,也知道他或許是想借這個法子錯開與我後面的幾世情劫,但我就是頭腦一熱,一聲長嘯將所有人都震得呆住,我撲身上前,先摁住了一個打初空打得最厲害的人,對著他的臉便是一通吼,那壯漢被我嚇得神情呆滯,連顫抖都忘了。

有此虎威,我萬分驕傲,可好景不長,對方人多,沒一會兒我便被耗盡了力氣,趴在地上,我瞅了一眼野豬空,他兩眼翻白,顯然是已經踏上了黃泉路。

我一聲歎息,衝動啊衝動,白白搭上一條虎命。

扒皮取骨,被作為畜生殺掉,我這一世死得比哪一世都還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