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老爺剛從車轅上跳下來,就給青翎幾個圍在了當間兒,青翧明德兩個玩心大,比誰都著急,扯著胡老爺的衣裳一個勁兒的搖:「爹,舅舅,您買了什麼稀罕玩意啊?先給我們瞧瞧好不好?」
胡老爺脾氣好,笑眯眯的摸了摸兩人的腦門:「好好,你們別搖晃我了,再搖可暈了,可巧兒今兒在集上瞧見個擺攤賣玩意的,別的還罷了,倒是有個新鮮東西,我瞧著有趣,便買了幾個回來。」說著從自己褡褳裡拿出幾個泥哨子來,有小鳥,小魚,小豬……好幾樣兒,上頭漆了顏色,外頭還抹了油,又黑又亮的。
青翧伸手拿了個小豬式樣的放在嘴裡吹了一聲,響亮的哨聲傳了老遠,立馬高興的不行,給明德出主意挑了個小鳥的,兩人吹著哨跑了。
青羿跟子盛常年在京城,京城的市集可比安平縣熱鬧多了,什麼稀罕玩意兒沒見過,這樣的泥哨實在算不得什麼,而且,兩人畢竟已經十四了,跟青翧明德不一樣,要是吹著哨玩,顯得不穩重,故此,兩人都沒拿,笑著回去了。
胡老爺見人都散了,才從袖子裡拿出個孔雀式樣的哨子,尾羽是深淺的青綠,漂亮極了,笑眯眯的遞給青翎:「爹瞧見的時候,這個孔雀的就剩下了一個,爹記得青羿上回給你捎回來一條拴著羽毛的頭繩,跟這個顏色差不多,就買了回來,小翎兒喜不喜歡?」
青翎忙點頭:「喜歡。」放到嘴裡吹了兩聲,哨聲彷彿都比青翧的那個脆,一會兒吹,一會兒瞧,愛不釋手的擺弄著,忽想起什麼,開口道:「大姐跟小青青的呢?」
胡老爺:「有呢,翻出兩個百靈鳥的哨子。」
青翎:「這兩個沒我這個好看,把我這個給青青吧,我跟大姐拿這個百靈鳥的就好。」
胡老爺哪會不知她的心思笑道:「你別瞧這兩個沒你的好,可比你那個還貴些,聲兒不一樣,不信你試試。」
青翎半信半疑的放到嘴裡吹了一聲,小滿拍著手道:「這個好聽,這個好聽,像林子裡黃鸝鳥的叫聲,二小姐就要這個吧,回頭咱們去西邊林子裡頭吹,看看能不能引來真的黃鸝鳥。」
青翎想了想,把自己的孔雀哨子一併放到爹手裡:「讓小青青先挑吧。」
胡老爹目光柔軟,摸了摸她的頭,一伸手把她抱上了車:「走,回家吃飯去。」
爺倆一邊走一邊笑著進了屋,翟氏吩咐立冬去打洗臉水,伺候著丈夫洗了手臉才道:「老遠就聽見你們父女的笑聲了,說什麼呢這麼樂?」
胡老爺看了青翎一眼:「這丫頭跟我說今兒村東胡老頭家來交租子鬧的笑話呢,說是他家大小子胡大來的,上午頭上來交了一遍兒,不想下午又挑著擔子來了,小翎兒瞧見就問,你上午不交完了嗎,怎麼又來了,胡大撓著頭說,吃了頓晌午飯就忘了,你說可不可笑,真真這麼個糊塗蟲,虧得他爹還讓他來交租子,多交幾回,家裡的鍋都揭不開了。」
翟氏也忍不住笑了起來,卻道:「胡老頭可不傻,知道咱家是厚道人家,便他家大小子糊塗,咱家也斷不會多收他的租子。」
胡老爺:「厚道點兒好,一分厚道一分福,鄉里鄉親的住了好幾輩子,若耍奸得了便宜,也丟了祖宗的臉。」
見青青今兒也出了屋,胡老爺越發高興,把那幾個哨子拿了出來放到桌上,沖小女兒招招手:「青青你瞧爹給你們帶了什麼好東西?」
青青雖孤僻,到底也是個八歲的孩子,哪有不喜歡玩意的,尤其這泥哨子造型漂亮,色彩鮮豔,立馬就吸引了青青的目光,拿起這個孔雀的擺弄擺弄,又拿起那個百靈鳥的瞧了瞧,忽的看了那邊兒拽著青翧明德洗手的青翎一眼,抿著嘴問了一句:「二姐可挑了?」
胡老爺不知道她問這個做什麼,沒在意,開口道:「你二姐說讓你先挑,她要哪個都一樣。」
青青咬了咬嘴唇,半晌兒忽道:「這個孔雀式樣的,想來是爹爹特意給二姐買的對不對?」
胡老爺愣了愣,一時倒不知該怎麼回答她。
翟氏接過去道:「你爹在城裡收拾咱家的鋪子,忙亂亂的,哪有閒心逛集市,也就是路過的時候,瞧見這哨子新鮮,買了幾個回來罷了,還能仔細挑揀不成,家裡就你最小,你喜歡哪個就挑哪個,你兩個姐姐還能跟你爭搶嗎。」
不想青青悶著頭不吭聲,半天才道:「不是給我的,我要來也沒意思,爹,娘,我頭疼,晚上飯不想吃了,先回屋去了。」撂下話轉身走了。
給她幾句話說的,屋裡的氣氛一時有些僵,青翧忍不住道:「就青青事兒多,二姐把好的都留給她了還要鬧彆扭。」
青羿:「自打上回從城裡回來,這丫頭就越發不對勁兒了,平常一句話不說,可這說出話來,真能噎死人,青翎讓著她也不成了,倒要怎麼著才成。」
翟氏:「行了,都少說兩句,吃飯吧。」
一頓飯吃的尤其壓抑,就連愛說笑話兒的胡老爺都沉默不語,吃了飯,翟氏打發著孩子們回了自己屋,本想留下青翎開解她幾句,不想青翎卻道:「我們是嫡親的姐妹,青青又比我小,我還能在意自己的親妹子說什麼不成,青青是心情不好,有口無心,青翎省的事兒,娘別擔心,回頭我去哄哄她就好了,您跟爹說話兒吧,我回屋去了,今兒的賬本子沒瞧完呢。」說著裂開嘴綻開個笑,轉身走了。
瞧著青翎的身影兒出了院子,翟氏不禁道:「先頭我還說二丫頭淘氣,不好管束,今兒才知道這孩子真是懂事兒的叫人心裡頭髮酸。」
胡老爺道:「青青這麼下去可不成,雖說她年紀小,又有個胎記,可也不能好歹不分啊,小翎兒就是想讓著她,這才把那個孔雀哨子給我,叫青青先挑,哪想一片好心到青青這兒反倒成了毛病。」
翟氏:「青青之前雖性子悶,卻也不會如此彆扭,如今這麼著,估摸是瞧出你偏著二丫頭了,心裡頭難過,才使性子,這孩子生來有塊胎記,是咱們虧了她,往後你主意些吧,別叫她瞧出你偏二丫頭也就是了。」
胡老爺:「這話可沒道理,若論偏,可不都偏著她嗎,她最小,又有這麼個毛病,自打落生,全家誰不疼她,之前也沒見她這麼跟二丫頭過不去啊,這可是怎麼鬧的。」
翟氏道,我這兒想著,還是上回青翎拽著她去的縣城,碰上的周寶兒的事兒過不去呢,她不可能怨周寶兒,就只能怨青翎了。
胡老爺:「這可不講理了,小翎兒拽她去,不也是為了讓她出去走走嗎,小翎兒也不是神仙,哪知道會有周寶兒的事呢。」
翟氏:「這丫頭心窄,有些事兒一時半會兒的想不明白,回頭我慢慢跟她說,早晚能明白過來。」
胡老爺嘆了口氣:「怪不得老話都說兒女都是前世欠的債,咱們當父母的額這輩子是來還債的。」
翟氏道:「行了,別想了,龍生九子還子子不同呢,更何況咱們家,五個孩子五個秉性也不新鮮,好在幾個大的都懂事,知道讓著小的,旁的我這當娘的不敢說,有一樣卻敢保證,咱們胡家再怎麼著,也出不了兄弟閱牆姐妹反目的事兒,至於青青這孩子,只是一時糊塗了,等以後明白過來,就知道自己的錯處了,得了,別說孩子們了,累了一天,早些安置吧。
明兒戲台的鑼鼓點一響,今年這個大秋就算過去了,青羿是咱胡家的長子,趁著他還在家,回頭你們爺幾個去上上墳,叫他給祖宗多磕幾個頭,保佑著他讀書有成,光宗耀祖。」
胡老爺點點頭:「回頭我就叫胡管家去置辦香燭紙馬,好好祭拜祭拜,若不是祖宗們庇佑著,哪有這樣的豐年呢。」
兩口子這兒商量著上墳不不提,且說青翎,一出了爹娘的院子就見青羽正等在廊子上呢,不禁道:「姐怎麼沒走?」
青羽挽著她的手道:「我在這兒等你呢,想問你件事兒,下半晌兒的時候,瞧見小滿拿回去的一沓子花樣子,新鮮別緻,想問你從哪兒得的,裡頭有一張福祿同壽的,我瞧著好,想描著樣兒做雙鞋,底子都納好了,就是鞋幫上的圖樣兒一直沒尋見可心的,正巧你今兒拿來這個,給姐吧成不成?」
青翎一聽就明白了,笑了一聲:「姐是想給舅舅做壽鞋吧。」
舅舅的生辰可巧跟中秋一天兒,八月十五,娘說當年舅舅落生的時候,因為日子太巧,外公請僧人批八字說,少年雖動盪,卻是個難得福祿雙全之命,這才放了心,如今想來,當真批的極準。
大姐跟表哥的親事雖沒過定,也差不多算譜了,故此,今年大姐就不光是外甥女了,還是舅舅家沒過門的兒媳婦兒,故此舅舅的生日尤其要緊,這壽禮自然也不能跟過去一樣。
給妹子點破,青羽俏臉一紅:「就這丫頭機靈,什麼都知道,你就說句痛快話兒給不給吧。」
青翎忙道:「給,給,大姐要還能不給嗎 ,對了,這些花樣子是敬瀾哥哥畫的,趁著他如今沒走,不如再求他畫幾張,八月裡是舅舅的生辰,九月可就是舅母的,年下就輪到表哥了,索性再畫一個玉堂富貴,一個青雲得路,今年姐就不用愁了。」
青羽:「你這丫頭真是,知道你心眼子多,有主意,可陸敬瀾畢竟是咱家的貴客,這麼使喚人家,心裡怎麼過得去。」
青翎道:「這個姐就想差了,雖說是客,他這兩個月在咱家好吃好喝的待承著不說,還把他的身子骨養的康健了起來,就這一樣兒,陸家就得記著咱胡家的情兒,至於畫花樣子,可不是我說的,是他自己攬過去的,若我不叫他畫,他心裡不定就以為咱們跟他見外了呢。」
饒是青羽,也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我可說不過你,既你說使得就成,不過,我瞧著敬瀾表哥倒是對你這丫頭好的很,等回頭他走了,你可想他不想?」
青翎翻了白眼:「我想大哥,至於敬瀾哥哥,陸家高門大戶的,這身子骨如今也好了,回頭蟾宮折桂金榜題名,有的是人想,咱們跟著湊什麼熱鬧。」
青羽直搖頭:「怪不得娘說你沒心沒肺呢,還真沒冤枉你,我都替敬瀾表哥不值了。」
青翎笑道:「我心肝脾肺腎全和著呢,只是得分人,八竿子打不著的人,幹嘛勞心費神,犯不上。」
進了院兒,青羽把自己手裡的百靈鳥泥哨塞在青翎手裡:「姐大了,吹哨子叫人聽了笑話,你拿著玩吧,上回你拿樹葉吹的曲子怪好聽的,用這個吹肯定更好,咱倆住在一個院裡,你吹的時候,我也能聽見,豈不是好。」
青翎心裡一熱,知道大姐是變著法兒的寬慰自己呢,點了點頭:「嗯,明兒早起我吹給姐聽,就跟到了林子裡似的。」
「那敢情好。」姐倆說著進屋瞧花樣子去了。
轉天一早,胡家的莊子前就熱鬧了起來,鑼鼓點還沒響呢,就擠的人山人海,胡家每年大秋都搭檯子唱戲,這是自打祖上傳下來的,規矩也一樣,都知道來胡家看戲,前頭離著戲檯子近的座位,先濟著村子裡的老人,年紀大了,眼神不好,離的太遠怕瞧不清。
再往後才是別人,小孩子多摟在老人懷裡,姑娘媳婦兒們都跟著親娘婆婆的坐在後頭,婦人們手裡還捏著納了一半的鞋底子,一邊兒看戲,一邊兒說話兒,還一邊兒納著鞋底子,都不耽誤。
那些半大小子可不管,什麼牆頭樹杈,草垛,哪兒高往哪兒去,一個個跟猴兒似的,只鑼鼓點一響就都老實了。
看戲是村子裡難得的消遣,雖說是胡家祖上傳下的規矩,可也得趕上豐年,若遇上災年就停了,肚子都填不飽呢,誰有心思看戲啊。
戲文是胡家老太爺定的,其實年年都一樣,鄉屯裡頭唱戲的主題都差不多,先是一出算糧,然後是一出轅門斬子,再一出解氣的打金枝,然後是應節氣的鍾馗嫁妹,最後大登殿或喜榮歸墊底。
都唱完了也差不多天黑了,這不是前幾年了,瞧著新鮮,青翎恨不能從頭看到尾,如今聽幾年了,也就沒那麼新鮮,勉強看了轅門斬子就坐不住了,可看看娘沒動呢,也不好起來回去。
青翎知道,每年過大秋唱戲,也是她娘唯一在村子裡露面的場合,明明是官家小姐出身的千金,跟這些鄉屯裡的婦人們嘮起家常來,也是頭頭是道的,什麼你們家二小子娶的新媳婦兒難模樣多俊了,這小孫子虎頭虎腦的,結實的跟頭小牛犢子似的,這媳婦兒手真巧,瞧這鞋底子納的當真密實,保管男人能穿上一年也不破……
說的都是家長裡短,可聽著就那麼親切,一點兒都不覺得娘親高高在上,很快就跟村子裡的婦人們打成了一片。等戲班子歇夠了,鑼鼓點一響,就接著看戲。
青翎覺得她娘聰明極了,雖說村子裡的人樸實善良,可這佃戶瞧著主家,也難免心裡頭不平衡,娘若是端著官家小姐的架子,不是給胡家拉仇恨嗎,倒是這麼著,方顯得親和,善意叫人知道,才能領情,不然就成應當責份的了。
青翎從她娘身上抽回目光,發現陸敬瀾還沒走呢,不禁抬頭看了看天,眼瞅快晌午了,秋傻子的勁兒上來,真能把人曬暈了,更何況,陸敬瀾這樣的弱雞,真要是暈了,可是前功盡棄了。
想了想挪過去小聲道:「敬瀾哥哥,還得勞煩你幫我畫幾個花樣子去。」
陸敬瀾之所以不走就是因為見青翎在呢,說實話,這些鄉下請來的戲班子,著實沒什麼水準,跟陸府過年請的那些唱南曲的戲班子,沒有絲毫可比性,而且,唱的還都是俗套子戲,沒意思的緊,若不是青翎在,他早回去了,如今青翎說要畫花樣子,正中陸敬瀾的心思,站起來跟青翎回胡家了。
子盛瞧見兩人有說有笑的走了,不禁肘了青羿一下:「青羿你覺不覺得敬瀾對小翎兒不尋常?咱們認識敬瀾這麼多年了,何曾見他跟誰這般親近過?」
青羿正看戲呢,哪有心思理會這些有的沒的,擺擺手:「這話說的,我們家小翎兒聰明啊,嚴先生都另眼相看,敬瀾跟她說的來有什麼新鮮的,瞎想什麼,看戲看戲,你瞧台上那個扮楊宗保的,是不是昨兒站在牆根兒底下吊嗓子的那個,昨兒瞧著女裡女氣的,今兒一上台,倒有幾分英武之氣。」
翟子盛剛想看,卻瞥見姑姑旁邊的青羽正往自己這邊兒瞧,想起兩人的親事算定下了,將來娶過門就是自己媳婦兒,頓時臉一熱,琢磨著不知還得過幾年才能正式成親,真有些等不及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