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0 章

進了六月便熱了起來,尤其晌午頭上,毒辣辣的日頭炙烤下來,院子裡的花草都蔫頭耷拉腦的,連風吹在身上都是熱的。

青翎洗了澡,才覺清爽了些,本打算在炕上睡個午覺,躺下卻又是一身汗,胡家的宅院雖蓋的寬敞,卻也有個不好的地方,樹少,比不得那些經年的老宅,樹木蔥蘢,遮著日頭,倒格外陰涼。

京裡陸家翟府都比胡家涼快,還有冀州府的胡記當鋪,青翎如今真懷念那顆大槐樹,搬個涼椅在樹下,便晌午頭上也是清風徐來。

說到這個,倒想起自己給陸敬瀾的那把扇子,就是因為在槐樹下乘涼,太舒服了,才寫了這四個字,不知他怎麼笑話自己呢。

正想著,就見小滿滿頭汗的從外頭走了進來。

穀雨把茶遞給青翎,順道白了小滿一眼:「這麼大半天不見你的影兒,小姐若是指望你喫茶,不定渴的怎麼樣了呢,大晌午頭上也不閒著,還往外跑,回頭曬成黑炭一樣,看福子還要不要你。」

小滿倒不在意:「不是有你嗎,我知道只你在就什麼都妥帖了,再說,我也不傻,大晌午的做什麼在毒日頭底下走,我走的廊子裡,遮著陰涼呢,曬不著我。」

穀雨倒笑了:「好意思說呢,瞧瞧你這臉上的肉皮兒,比冬天的時候黑了多少,遮著陰也曬,更何況,眼瞅著日子近了,多少針線沒做呢,你倒跑出去偷懶了。」

小滿:「我可不是偷懶,只我做的針線,你都瞧不上眼,能怎麼辦,我倒樂意做呢,你不是瞧不上嗎,更何況,我也沒白出去,給咱們小姐帶了好東西來。」說著拿出一把扇子來,遞給青翎:「二小姐瞧瞧這個扇子可好?」

青翎接過來仔細瞧了瞧,不是男人使的摺扇,而是一把團扇,扇柄是青竹打磨的,握在手裡清涼圓潤,扇面是白絹做的,上頭繪了一副水光接天的水墨畫,旁邊提了四個字,水波不興,這畫這字都極見功底,一瞧就知道是出自陸敬瀾之手,唇角不禁彎了彎,心說,這傢伙倒機靈,自己寫了個清風徐來,他就回來了個水波不興,這兩句正是東坡居士赤壁賦裡的句子,自己寫的時候並未想出處,只隨性而就,陸敬瀾倒接了下句。

穀雨一瞧小姐的情態,便知這扇子的來歷了,也湊過去瞧了瞧讚道:「這團扇畫的真好,字更好。」

小滿是個直腸子,不禁道:「我倒是覺得應該畫個美人,要不然花草也好啊,一看就是女孩使喚的東西,畫了這麼一副山水,倒有些像男人使的扇面子了。」

穀雨道:「咱們小姐什麼時候喜歡花草美人了,倒是這樣的山水才雅緻,該配一個墨色的墜子。」說著去針線笸籮裡翻出打絡子使的絲線,挑了顏色,在手指繞了幾下,便是一個如意結的扇墜子,遞給青翎。

青翎比了比,倒是好看,便栓在了扇柄上,搖了兩下,極為輕巧趁手,便拿著不放了,問小滿:「你去找福子說話去了?」

小滿倒有些扭捏起來:「沒特意去找他,是路過大少爺的院子,瞧見他在廊子上站著,就說了兩句話,大少爺聽見奴婢的聲兒,便叫福子進去拿了這把扇子讓我給小姐捎回來,對了,還有信。」

說著又從提籃裡把信翻出遞了過來。

穀雨接了:「還不一塊兒拿,非得這麼零碎抻著做什麼?」

小滿也不傻:「一股腦都拿出來,小姐不就高興一回嗎,這麼零碎抻著,小姐便能多歡喜兩回了,豈不是好。」說的穀雨都笑了起來。

青翎臉紅了,指著她:「你這個話嘮的毛病我看是改不了了,跟福子不學點兒好,專學這貧嘴多舌的毛病,這輩子把話都說了,仔細下輩子當啞巴。」

小滿卻不惱:「這輩子都沒過去呢,誰管下輩子的事兒啊,小姐不常說做人得及時行樂嗎,要是事事都想著下輩子如何如何,還活不活了。」

青翎直搖頭:「還真是跟著木匠會拉鋸跟著瓦匠會和泥,你這丫頭還沒嫁給福子呢,倒越發跟他一樣了,你倆人要是成不了夫妻,豈不要煩死別人了。」

小滿道:「福子這會兒可不敢說話了,大少爺心情不好呢,昨兒把硯台都摔了,福子連屋都不敢進,就站在廊子裡候著,說話都是小心翼翼的,就怕惹了大少爺不快,二小姐,大少爺倒是怎麼了嗎,以前那麼好的性子,怎麼就跟變了個人似的,莫非是天太熱,心一燥脾氣就不好了。」

青翎想了想,這事兒勸也沒用,就得讓他放鬆才行,可怎麼才能讓大哥放鬆呢,忽瞄了眼小滿胳膊上的提籃,裡頭裝了兩朵粉色的荷花,還有些碧綠的荷葉,知道是在莊子上荷塘裡采的。

荷葉剪了煮水便是最好的消暑湯,故此,一到了暑熱,胡家便會熬一些,只是也用不著這麼天天都去,這丫頭是用這個當幌子,去莊子上玩呢,至於荷花,就是她女孩子的心思了,女孩子哪有不愛花的,雖說荷花有些大,不好戴在頭上,瞧著心情也好啊,要不然怎麼現代男人都送花呢,就是知道這個法子最能討好女人,且屢試不爽。

小滿見小姐盯著自己提籃,不禁有些心虛,忙岔開話題:「那個,小姐咱們荷塘裡的荷花今年長的可好了,烏泱泱一大片,有粉的,也有白的,春生媳婦兒說,就瞧著花開的勢頭,今年咱家的蓮蓬跟藕指定收成好,還有荷塘裡養的大鰱魚,我可瞧見了,有這麼長呢,可肥了。」說著用手一比。

她這麼一比,青翎倒想出了個主意來,叫過小滿吩咐了幾句。

小滿眼睛一亮:「真的,咱們這莊子上的荷塘邊兒上種了好些柳樹,樹蔭下一點兒都不熱,若是等日頭落下去就更涼快了,而且,塘邊兒上正好有一塊空地,烤魚正好,我這就去找春生媳婦兒,讓她幫著預備東西去。」說著一溜煙跑了。

穀雨道:「這回可順了這丫頭的心,瞧她跑的多塊,跟踩了風火輪似的,可見玩心多大。」

青翎:「小滿自來是這個性子,這麼多年也沒改,好在有福子看著,便愛玩些也不要緊,你去叫廚房收拾些東西,送過去,說是烤魚也不能光吃魚,怎麼也要有些別的配搭著方好。」

穀雨應了一聲去了。

預備好了,日頭也偏西了,青翎讓青青去叫大哥,青青出面,大哥便再不想出屋,也不會忍心駁了青青的好意。果然,不一會兒就見大哥被青青拖了過來。

越是臨近舉試的日期,青羿心裡便越發煩躁,他也不想,可就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若不是青青拖他過來,他連書房都不想出的。

青青這丫頭也不告訴自己去哪兒,只一味拖著自己奔著莊子來了,也不知做什麼?

剛進莊子遠遠就瞧見荷塘邊兒上圍了不少人,有丫頭小廝,還有不少莊子裡下人的孩子,縮在大人身後好奇的瞧著。

空地上的青翎幾個,青翎親自指揮著搭烤魚的架子,春生把家裡的桌子板凳都搬了出來,擺了一桌子吃的,大都是醬肉涼菜類的。

明德趕巧回來了,一見有熱鬧,自然湊了過來,跟著春生拿大抄網撈荷塘裡的大鰱魚,撈上來,就交給穀雨跟小滿,兩個丫頭挽著袖子,在旁邊臨時搭的案板上收拾。

小滿別看愛玩,於廚藝一道上倒頗有天分,也常去廚房幫忙,學了不少菜,如今青翎吃的宵夜小食都是她親手做的,收拾起魚來,也利落非常,相比之下,穀雨就有些手忙腳亂,盯著案板上的活魚手裡舉著菜刀,卻不敢下手。

見小滿一條魚都收拾好了,自己這條還在案板上活蹦呢,眼睛一閉,舉起刀就要往下剁。

小滿忙攔了:「這可不是剁肉餡,你這麼一刀下去還了得,得先把魚用刀背兒瞧暈了,再收拾就容易了。」說著對著魚頭一刀拍下去,剛才還活蹦亂跳的大鰱魚立馬直挺挺的不動了,小滿飛快的刮鱗去內臟,在旁邊的水桶裡洗乾淨,放到旁邊調好的料裡醃著,又開始收拾下一條,最後嫌穀雨礙事,把她推到一邊兒,自己來了,還說穀雨笨。

穀雨心裡這個憋屈啊,從小就沒人說自己笨過,除了小滿,不禁道:「誰笨了,你才笨呢。」

小滿嘻嘻笑道:「難得有個機會說你笨,你就讓我說兩句便宜便宜嘴怎麼了,這人要是光聽好話,日子長了也就不覺得新鮮了,給我罵你幾句笨,回頭別人再誇你,才會覺得高興,你說是不是。」

穀雨給她氣樂了:「我可說不過你。」

福子一腦袋鑽過來:「我們小滿做的飯最好吃,以後我可有口福了。」說著湊到小滿跟前兒,耳語了幾句。

穀雨:「小滿你可小心些,我看福子就是貪吃才瞧上你的,別回頭讓他兩句好話就哄了,受累的可是你。」

小滿臉有些紅:「穀雨,那個,我喜歡做飯。」

穀雨翻了白眼,跺跺腳走了。

青翎瞧了笑的不行,指著小滿跟穀雨道:「這就是周瑜打黃蓋,一個願打一個願挨,我瞧你就別多事兒了,人家小兩口樂在其中呢,福子你別猴急,等過兩日我就跟娘說,讓你趕著今年娶了小滿回家,如何?」

福子一聽高興的一蹦三尺高,跑過來跪在地上:「二小姐您是救苦救難的觀世音菩薩,最知道小的心裡的疾苦了,成全了小的,福子給二小姐磕頭了。」說著就磕了頭。

青翎扶起他:「行了,頭可不是這會兒磕的,回頭拜堂的時候再磕也不晚。」

旁邊春生家的大小子才七八歲,正是好事兒的時候,瞧見這個熱鬧,便嚷嚷了起來:「福子一聽娶媳婦兒都樂暈了,小滿你快跟了福子家去拜堂吧,明年抱個胖娃娃,福子非樂死不成。」小孩子的話最好笑,周圍有一個算一個都跟著笑了起來。

青羿有些愣,自己多久沒有出來了,竟然都有些不適應這樣的熱鬧了。

青翎瞧見他,沖明德使兒了眼色,明德會意:「哎呦,網了這麼半天魚,可累死我了,大表哥你可來了,快著替替手,讓我歇會兒子,你說咱這荷塘裡還真是風水寶地啊,養的大鰱魚一條比一條大,我這胳膊都快折了。」說著把手裡的抄網往青羿懷裡一塞,跑一邊兒的板凳上喝消暑湯去了。

青羿愣了愣。

青青道:「大哥快,快,瞧見沒,哪兒有一條好大的魚。」

青羿也瞧見了,一網下去,就撈了上來,因為太沉,沒握住抄網,剛離了水,那條魚一蹦又蹦回了荷塘裡。

青青遺憾的道:「可惜了,這麼大一條。」

青羿見小妹一臉失望,又見那邊兒春生一伸手就撈上一條,不禁激起了好勝心,把抄網放在地上,伸手撩起袍子下襬掖在腰上,把兩隻手伸過去:「青青給大哥把袖子捲起來,看大哥給你撈一條大的上來。」青青忙給他挽了袖子。

青羿見春生光著腳下了荷塘,自己也不示弱,甩開腳上的靴襪,也下去了,撈了幾下終於撈了一條老大的魚上來,比春生撈的都大,不禁有些得意,衝著青青道:「怎麼樣,大哥厲不厲害?」

青青非常捧場的拍手:「大哥好厲害,大哥最厲害了。」

春生家的皮小子不幹了,哼了一聲:「大少爺不厲害,我爹才厲害,我爹不僅會撈魚還會給我給我捉螢火蟲做燈籠呢。」

青青:「我大哥也會捉螢火蟲,對不對大哥?」說著看向青羿。

青羿點點頭:「等一會兒天黑了,我跟你爹比比看誰捉的多。」

話音剛落就聽一個熟悉的笑聲:「說到捉螢火蟲,咱胡家我大哥可不成,得說我胡青翧。」

青青眼睛一亮轉身就撲了過去:「二哥,你回來了。」

青翧接著青青轉了個圈:「小青青想不想二哥啊?」

青青一個勁兒點頭:「想,爹娘天天都念叨你,說你一走就不見影兒。」說著湊近青翧小聲道:「娘還說等你這次回來,非關你個十天半個月的不可,二哥你可得好好哄哄娘才行。」

青翧摸了摸她的頭:「有青青替二哥說情,二哥不怕,而且,這回可不止我回來了,大姐大姐夫,二姐夫都一塊兒回來了。」說著沖青翎嘿嘿直笑。

青翎愣了愣,大姐大姐夫回來她倒不意外,畢竟八月裡就是舉試之期,算著日子也就剩下一個多月了,大姐夫要參加舉試,自是要提前來冀州的,這一個多月的日子,若住在外頭,只怕舅舅舅母也不放心,住在胡家也在情理之中,倒是陸敬瀾怎麼也跑來了?

雖說他也要舉試,可兩家畢竟過了定,怎麼也該避諱些,他這麼大喇喇的住到胡家來,真有些不妥當。

正想著青翧走了過來,小聲道:「二姐就別管什麼規矩不規矩了,人都來了,二姐難道還能把二姐夫趕出去不成,更何況,二姐夫住到咱家,只陸家不吭氣兒,別人管得著嗎,二姐小時候不總跟我說,要活的自在方好,怎麼二姐這幾年倒越發小心起來,都不像二姐了。」

青翎愣了愣,不像自己了?是啊,這幾年隨著越來越融入這裡,總想著入鄉隨俗,便越發小心起來,這何嘗不是一種恐懼心理,她恐懼失去,恐懼被別人發現自己不是這裡的人,倒失了本性,若長此下去,只怕會漸漸迷失本我,再也尋不到真正的自在,這樣又有何意義。

更何況,青翧說的是,陸家都不吭氣兒,任由敬瀾住到胡家,自己又怕什麼,什麼時候自己竟比這裡的女子還要古板,在意這些沒用的禮教規矩了,只站得直行得正,又怕什麼呢,再說,還有這麼些人呢。

這一晃有一個多月不見了,雖書信不斷,到底不是本人,倒有些惦念,想著不禁抬頭看了過去,卻正對上一雙飽含思念的目光,即便只這麼遠遠的對視,青翎都能感覺到他心裡洶湧的思念之情。

兩人對視片刻,卻是青羽笑著打斷兩人:「剛還沒下車就聞見一股子香味兒,我還說呢,莫不是娘知道我們要來,讓廚子做了好菜給我們解饞,子盛卻說是從莊子上飄過去的,我們都沒進家就奔著這兒來了,你這丫頭真能折騰,這是做什麼呢?」

青翎回神,見大姐瞧著自己,滿眼的笑,不覺臉一紅:「是聽小滿說咱們荷塘裡養的大鰱魚長得肥美,便勾起了饞蟲,想吃烤魚,便過來了。」

青羽搖搖頭:「你呀還是那個胡鬧的性子,這荷塘本是個難得的清淨地兒,倒讓你這丫頭攪了個沸反盈天。」

青羽話音未落,就見青羿手裡舉著抄網嚷嚷了起來:「瞧我網的這條大魚,得有十幾斤了吧,快閃開閃開。」說話那條魚在抄網裡頭撲棱一蹦蹦了出來,落在了一邊兒的草叢裡,猶自上下蹦跳不停。

青翧來了興致,挽起胳膊,抄起旁邊一條扁擔大喝一聲:「好你個鰱魚精,看俺老孫的金箍棒。」一竄就竄了過去,一頓扁擔打了下去。

不想那魚雖離了水,卻仍活蹦亂跳,生命力極強,一蹦一蹦的,倒躲過了青翧的扁擔,反倒青翧給腳下的泥水一滑,出溜一下摔了個大馬趴,臉正好扎進草叢裡,等爬起來,眾人忍不住樂了,草叢裡的狗尾草插了好幾根兒,鼻子嘴裡眼裡也插了兩根兒,滑稽非常。

青翧吐了嘴裡的草,咬牙切齒的道:「今兒小爺就不信,捉不住你個鰱魚精。」甩開扁擔,跳起來就撲了過去,一下子抱住了那條大魚就不撒手了,坐在地上嘿嘿直樂:「怎麼樣,你再跑啊,再跑啊,真成精了你。」

本來青翧長得就漂亮,又抱了條大鰱魚坐在地上,側面是滿塘荷花,那樣兒真跟年畫裡的連年有餘一般。

大傢伙越發笑的不行,還是敬瀾過去把他拉了起來:「你這剛回家就成了泥猴子,看一會兒岳母大人怎麼數落你。」

青翧這才想起來,他娘最好乾淨,平常一見自己滿身土就皺眉,自己知道這回去京城的日子太長了些,且後頭自己去新軍營的事兒,還得求他娘答應呢,這一回來就惹了娘的嫌可不妙,忙一咕嚕爬了起來,把懷裡的大鰱魚往明德懷裡一扔:「烤魚給我留一條,我先去換身衣裳再來。」莫轉頭跑了。

陸敬瀾跟子盛道:「咱們也該先去給岳父岳母請安才是,而且,大姐如今身子重,這一日車馬顛簸,也該好生歇歇。」

子盛點:「是這個理兒。」小心的扶著妻子:「咱們先去見岳父岳母吧。」

青羽看向青翎青青,姊妹間一個多月不見了,這一見面,便有些不捨得分開。

青翎:「大姐先家去歇著吧,如今你這身子也吃不得這些,您跟姐夫得在家住好些日子呢,咱們有的是時候說話兒,身子要緊,我還盼著大姐給我生個可愛的小外甥抱著玩呢。」

青羽臉一紅:「這以為想要什麼就有什麼的不成,得看看你大姐命裡有沒有這樣的福氣了,行了,不說這個,我先去看爹娘。」說著跟著表哥走了。

陸敬瀾看了青翎一眼說了句:「小翎兒別走,我去去就來。」

青青咯咯笑了起來:「二姐夫還怕二姐走了呢,這般特意囑咐。」

青翎一張臉嗖的紅了起來,白了她一眼:「你這丫頭也學壞了,打趣你二姐不成。」

青青:「不是打趣,是瞧著有意思,二姐夫平日那麼個端方安穩的性子,可一到了二姐跟前兒就變兒了個人似的。」

明德湊過來道:「這說明二姐夫心裡頭想著二姐呢,男人都這樣,越是心裡在意喜歡的人,越是患得患失,不見的時候想,見了卻又有些慌亂,我也是一樣的。」說著一雙眼睛定定望著青青。

青青小臉一紅,別開頭,見他還盯著自己,伸手從旁邊桌子上拿了一塊荷花糕塞到他嘴裡:「明德表哥還是吃塊荷花糕吧。」正把明德嘴堵上。

明德嘿嘿笑了兩聲,知道自己說的如此明顯,青青都沒惱,反而還給了自己一塊荷花糕,就說明不討厭自己,琢磨著是不是哪天家去讓娘來跟姑姑說說,先定下再說,省的夜長夢多。

青翎不理會青青跟明德你來我往的逗悶子,本來就是表兄妹,又是青梅竹馬,如今兩人心裡都有意,這樁親事就算成了,等著挑明了兩家一過定,就齊活了,故此給兩人留了空,自己跑去找青羿。

青羿這會兒倒安靜了下來,不再拿著抄網亂轉,不知從哪兒尋了個釣竿來,挪了個木墩子過去,坐在那兒釣起魚來。

青翎過來的時候,見大哥閉著眼,根本沒看水裡的浮子,好像放空,又像冥想,臉上的表情卻輕鬆愜意,便也不開口,只在他旁邊兒坐了。

過了一會兒,青羿睜開眼道:「小翎兒謝謝你。」

青翎:「大哥這話好沒來由,謝我什麼?難不成是謝我烤魚給大哥吃?我可沒這樣的手藝,一會兒的看小滿的本事。」

青羿嘆了口氣:「你知道我說的什麼,我也不知怎麼回事,越近考期心裡越發煩亂,不瞞你,這些日子夜裡我都沒怎麼睡,不是不想而是睡不著,腦子裡亂七八糟的什麼都有,白天唸書也踏不下心,這會兒才覺鬆快些。」

青翎:「大哥是怕落榜嗎?」

青羿愣了一下,忽的笑了起來:「這話也就你這丫頭敢問我了,娘日日來瞧我,都不敢問一句,其實娘越不問,我心裡越焦躁,我不是怕落榜,是怕辜負了爹娘跟祖父的期望,而且,我自己的能力我自己清楚,論才情莫說敬瀾,就是子盛我也是不及的,當年童試的頭名,全是僥倖,正好壓住了題,又聽你的投了考官的喜好,並不是我自己的真本事,而這舉試更要比童試難上數倍,我能考中嗎?」

青翎忽然發現,或許自己的方法在童試靈驗之後,如今反倒適得其反了,因為自己出的主意,讓大哥投機取巧,得了個童試頭名,反倒成了大哥的一塊心病,更讓大哥懷疑他自己的能力,這次不是什麼考前綜合症,而是對自己的能力產生了懷疑,這比考前綜合症要嚴重的多。

青翎皺眉想了一會兒,自己並非心理專家,這種心理問題,實在不知該怎麼應付,可也不能丟下不管,畢竟青羿是自己的親大哥,再有,這件事兒還是自己的餿主意鬧出來,可自己又該怎麼開解大哥呢?

忽瞧見那邊兒青翧一走一跳的跑了過來,倒有了個主意:「大哥,有件事兒我忘了跟你說了,皇上要組建新軍,不拘軍戶,只年紀在十八歲之內,過了騎射考試,便可入新軍當兵,青翧的名字已經報了上去,這此家來估摸是跟爹娘說此事的。」

青羿一愣:「新軍?皇上這時候組建新軍,為的莫非是安樂王?」忽想起什麼:「前些日子青翧交往的那個京裡的朋友,莫非就是……」

青翎點點頭:「當日安樂王忽然跑來咱們胡記當東西,我怕他認出我來麻煩,就叫青翧出去了,不想,兩人倒交往起來,成了朋友,入新軍的事雖是安樂王授意,卻也是青翧自己喜歡的,他說不想糊裡糊塗的過一輩子,本來以為不喜唸書,就沒指望了,如今既有這個機會,他也想當個有出息有擔當的男兒。」

青羿:「他有這個志氣才好,這倒也是青翧的造化,如此我倒放心了,便我此次舉試不中,至少還有青翧能光宗耀祖。」

青翎:「大哥對不住,之前是翎兒想的太簡單了,你就當我之前說的都是廢話,這一次不聽我那些胡說八道,就靠大哥自己的本事舉試吧。」

青羿:「其實我剛才也想通了,雖你說的那些有道理,卻並非我自己的本事,而且舉試過後便是會試,會試過了還有殿試,殿試可是萬歲爺親自出題,若總投機取巧,到那時我又該如何應對,倒不如憑著我自己本事,考不考的過都落個坦蕩踏實。」

青翎見大哥眉眼舒展,果真是想開了,才放了心,忽聞一陣魚香撲鼻,青羿站起來:「咱們快去吃魚吧,再不吃可都進青翧的肚子了。」

青翎看了過去,不禁失笑,青翧舉著筷子猛吃,一邊兒還盯著小滿正在烤的。

小滿烤魚的方法,青翎很喜歡,不是燒柴,而是用的炭火,搬了兩個炭火盆子來點了,上頭扣上一塊鐵板,燒熱抹上油,把醃好的鰱魚一破兩開先在旁邊的火上烤的兩面焦黃,再放到鐵板上,倒上一應調料,烤一會兒就成了,吃的時候用夾子夾到盤子裡吃也成,不怕熱圍著鐵板吃也成。

青翧就是不怕熱的,想來剛才見過爹娘了,這會兒撒了歡,也不管身上新換的衣裳,一筷子不落一筷子的,燙的直吸氣,仍不捨得撂筷子。

一邊兒的德勝都怕他給魚刺卡在,一疊聲的道:「二少爺我說您慢著點兒,這魚多著呢,保證管飽,你這麼急做什麼,有刺有刺呢……」

青翧哪管這個,一個勁兒的吃,果然樂極生悲,一下子卡住了,忙放下筷子,捧著自己的脖子直叫喚。

這一下可把幾人嚇的不輕,青青最近,過去就掰他的嘴:「你張開嘴我看看,卡在哪兒了?」

青翧還真張大了嘴讓青青看,青青腦袋都恨不能鑽他嘴裡頭去,看了半天,搖搖頭:「沒瞧見魚刺啊,莫非卡的太深了?」

明德卻忽的一把拽過青青:「青翧糊弄你呢,哪有什麼魚刺,你看他樂得眼睛都沒了。」剛才自己也差點兒給這小子糊弄過去,可瞧見這小子一邊兒讓青青給他看嗓子眼兒,兩隻眼卻賊呼呼的看著自己,一臉的不懷好意,就知道是騙人呢。

青青給明德拖到身後,還不放心,探出半邊身子來:「二哥真沒卡著嗎?」

青翧:「還是我們家青青知道心疼二哥,剛是卡主了,可是給小青青一瞧,刺兒自己走下去了。」

明德嗤一聲:「那魚刺莫非長了腳,自己還能走下去。」

青翧嘿嘿笑道:「明德咱倆可是從小一起長起來的對不對?你不能有了青青,就忘了朋友吧,而且,你可別忘了青青是我妹子,將來你得叫我一聲二哥的,當然,你要是不樂意叫,就另當別論了。」

明德一急:「誰,誰說我不樂意了,叫就叫,怕什麼。」

青青臉紅的不行:「二哥,討厭。」捂著臉轉身帶著丫頭跑了。

明德剛要追過去,給青翧一把抓住:「我說明德啊,這會兒著急沒用,追過去也不是你的,等成了我妹夫再說吧,這會兒先跟我說說,上回你去京城怎麼連面兒都沒露一個就跑回來了,溫子然跟我說你沒去舅舅家,你到底住哪兒?」

明德琢磨青翧可不好糊弄,兩人一起長大,彼此的性子最是清楚,自己要說去靈惠寺吃素齋了,這小子非樂趴下不可,可自己真是去了靈惠寺。

正琢磨怎麼說這小子能信了,陸敬瀾先開口了:「明德說想吃素齋,趕巧我雖先生去靈惠寺禮佛,就讓明德一起過去了。」

陸敬瀾話音一落,哈哈哈哈,青翧便捶胸頓足的大笑了起來,指著明德:「就你這個一頓不吃肉就渾身難受的主兒,跑去靈惠寺吃齋唸佛,你還是明德嗎,是嗎,是嗎……」說著上前捏明德的臉。

明德頗有些不自在,推開他:「我,我怎麼就不能吃齋了,我是肉吃多了膩得慌,想吃兩天素都不行啊。」

青翧又是一陣大笑:「你世上誰說吃膩了肉想吃點兒素的,我都信,唯獨你,打死我都不信,你少糊弄我,跟我說實話,跑靈惠寺幹什麼去了?」

明德支支吾吾半天沒說出來,只是看了陸敬瀾一眼。

青翧眼珠轉了轉,暗道莫非是因為二姐,忽然想起那天慕小九找自己喝酒,席間問了許多奇奇怪怪的問題,都是跟二姐有關的。

想到此,不禁瞧了陸敬瀾一眼,莫非有什麼事兒是自己不知道的?

穀雨適時的道:「魚烤好了。」幾人這才過去吃魚。

魚撈的太多,他們幾個根本吃不了,送去給胡家宅裡幾條,仍剩下許多,便分給了莊子上的人,孩子多,又能吃,不過一會兒,就吃了個精光,天也黑了下來。

小滿拿提梁壺泡了一大壺茶,知道少爺小姐都愛吃熱茶,便放在鐵板上,用炭火的餘熱溫著,免得涼了。

表哥鬧了一會兒就回去瞧大姐去了,青青給青翧叫了回來,到底年紀小,害臊也不過一會兒就過去了,跟明德在那邊兒聽青翧說京裡的新鮮事兒。

大哥信守諾言,提著紗籠跟春生去草叢裡捉螢火蟲去了,青翎坐在大哥先頭的木墩子上,撐著下巴,瞧著水裡的月亮發呆,忽覺身邊有人坐下,不用看也知道是陸敬瀾。

兩人離得不近不遠,心裡彷彿有一肚子話,到這會兒卻不知該怎麼開口了,末了,還是陸敬瀾開口道:「記得小時候,你用葉子給我吹過一個曲子,極是好聽。」

青翎愣了愣,以為他要讓自己吹曲子給他聽呢,不想,他卻自己抬手摘了個柳葉,放到唇邊吹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