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見溫子然,青翎頗有些意外,心說,他怎麼來了?雖上回自己跟爹去玉華閣,他自己跑出來說是什麼掌櫃的,青翎可不信,這小子一看就出身不凡,就算玉華閣是熊孩子開的,也不會用溫子然當掌櫃,做買賣瑣碎事多,掌櫃的天天都得盯著,溫子然大多時候都在京城,哪管得了買賣,就聽他剛說的這幾句話就知道,來冀州府不過是無聊出來散心的。
他嘴裡的老爺子想來就是文太師了,只能住在文府,且如此熟絡,這個溫子然究竟什麼身份?還真有些不好猜。
青翎倒不怕他揭穿自己,上回在玉華閣,他就知道自己是假扮青翧的,只是好奇他忽然跑出來做什麼?是看在青翧的份上想幫胡家一把嗎?
顯然,王仕成是認識溫子然的,忙站了起來。
溫子然擺擺手:「大人不可,這裡是知府大堂,在這兒只論國法,鄙人也不過閒來無事,瞧見你們府衙這兒有熱鬧才來瞧瞧,本沒想進來攪擾大人審案,卻瞧見吳有才也就跟進來了,恕罪恕罪。」
他這般一說,王仕成才想起這裡是知府大堂,咳嗽了一聲:「怎說攪擾,世子是來督查本官審案的,快快看座。」
旁邊兒趙青搬了把官帽椅來擺在桌案一側,請溫子然落座。
溫子然也不客氣,拱了拱手,坐下翹起二郎看了青翎一眼,青翎裝沒看見,今兒才發現這小子有點兒二呼呼的。
溫子然倒不惱,暗笑了一聲,這丫頭倒比胡青翧有意思多了,而且,格外聰明,怪不得眼高於頂的陸敬瀾非娶不可呢。
王仕成看了吳有才一眼不禁道:「敢問世子剛說的那些話是……」
溫子然手裡的扇子搖了搖:「這有什麼難懂的,吳有才在文府管的就是花木,澆水施肥自然都得找他,若是連這個都幹不好,要他做什麼,我是早上出來的時候,聽見文太師說來著,既瞧見吳有才順道傳個話兒罷了。」
王仕成臉色有些不好看,自己一直費心想巴結的文有才,鬧半天就是文府花園裡頭管著澆水施肥的,若不是文有才,自己哪會對劉廣財這麼個當鋪掌櫃的禮遇有加啊。
真叫胡青翧說著了,恆通當跟文家根本沒關係,就是藉著文有才這個這桿兒大旗扯虎皮,糊弄人玩呢。
糊弄了別人還罷了,自己堂堂一州知府,卻也給愚弄了,傳出去豈不成笑話了嗎,越想越怒,臉色一沉,冷聲道:「吳有才可知擅闖公堂是何罪嗎?」
吳有才本想拿著自己在文家的身份糊弄一氣,把事兒平了再說,橫是不能讓事兒鬧大了,心裡真恨劉廣財沒成算,明知自己就是文家一個下人,偶爾裝裝樣子得些好處也就罷了,怎麼弄到衙門裡來了,還扯上了溫子然,有自己的好兒嗎。
況且,溫子然一語道破了自己的身份,這虎皮就戳破了,還拿什麼唬人啊,這件事兒既然溫子然知道,文府裡自是瞞不過的,文太師家規極嚴,莫說自己就是個下人,就算文家的正經少爺若有行差做錯,都得挨板子跪祠堂,自己做下這樣的事兒,豈有好結果。
如今之計唯有把所有的錯處都推到劉廣財身上,自己或可保住一條狗命,想到此,忙道:「大人恕罪,奴才是聽見人說妻弟算計訛詐胡記當鋪,都鬧到了知府大堂上來,特地趕來教訓他的。」
說著抬腿一腳就揣在劉廣財身上:「 當年看你跟我妹子過的實在艱難,你來跟我借銀錢做買賣,我一時心軟才應了,借了你本錢,一再交代你要誠信經營,可你看看你都幹了什麼,你自己做下這樣的事兒,活該下大牢,可莫要牽連我。」說著又是一腳。
劉廣財多精,一聽大舅哥這話頭就知是要往自己身上推,他想摘出去當好人,真他娘不是東西,什麼姐夫不姐夫的,既然他不仁,也就別怪自己無義了,到了這時候想讓自己一個人抗雷,門兒都沒有。
而且,他還踢自己,還踢……
見吳有才又踢了過來,頓時惱恨上來,一下蹦了起來,指著吳有才:「吳有才,你他娘的裝什麼大尾巴狼,這時候出了事兒,恆通當成我的買賣了,每個月送你家去的銀子是哪兒來的,你家裡那個處五進的宅院是怎麼蓋起來的,城東坎兒胡同那個外宅是拿什麼置的,就憑你在文家挑大糞,挑八輩子也買不來啊,你拿了銀子,想讓老子來背黑鍋,做你的大頭夢。」
劉廣財急怒之下,簡直口不擇言,把當初吳有才起家的根底都說了出來,這吳有才先頭在文府就是個挑糞的雜役,後因他養的菊花好,得了老太師的意,方才提拔他當了花園的管事。
吳有才最忌諱人家提起這件事兒,氣得一張黑臉漲的通紅,指著劉廣財半天才道:「你別以為是我小舅子就信口雌黃,你自己幹的買賣,賠賺跟我什麼關係,什麼宅子外宅,這裡可是知府大堂,豈由得你如此胡說八道,若再胡亂攀扯,小心你的狗命。」
劉廣財這時候算明白了,暗罵了一聲,真不是人,平常拿銀子的時候不見手軟,這會兒一出了事兒就想讓自己頂槓,甭想,自己若倒了黴,他們一個個誰也甭想好,想到此,陰測測笑了兩聲:「你想不認賬,莫不是忘了,我手裡頭可攥著恆通當的賬本子呢,每一筆銀錢來往都記的清清楚楚,一分不差。」
青翎不禁扶額,這劉廣財平常瞧著挺精明的,怎麼蠢上來,比豬頭還不如,本來他要是不說有賬本,許能活命,如今卻非死不可了,畢竟他恆通當既記著吳有才支取銀子的賬,那麼給知府大人送禮的賬目然也記著呢,這個把柄攥在劉廣財手裡,只怕王仕成會寢食難安。
果然,不等劉廣財再說,王仕成驚堂木一拍,怒喝一聲:「劉廣財,你甥舅設毒計訛詐胡記在先,造謠生事在後,如今卻還要咆哮公堂,似你這等奸猾成性之輩,不吃點兒苦頭是不會老實的,來人拖下去先打三十板子,看他還如何狡辯。」
如狼似虎的衙差衝了上來,不由分說把甥舅兩拖了下去,只聽見幾聲慘叫就沒聲兒了,接著就是辟裡啪啦的板子聲。
三十板子這是要命去的,衙差都是在衙門裡幹了多少年的,不用特意吩咐,只從大人的話裡就知道這人拖下去給打成什麼樣兒。
一般打十板子也就是點點卯,二十板子是教訓教訓,三十板子就是要命了,怎麼打也有學問,有的聽著嚇人,其實只是皮肉傷,有的不聲不響,弄不好就落個半殘廢,像劉廣財甥舅倆就是奔著死打,一板子下去沒了半條命,再一板子就暈了,三十板子下去,就剩一口氣了,拖回來丟在大堂上,跟兩條死魚差不多,話都說不出來。
外頭瞧熱鬧的老百姓見這血乎流爛的甥舅倆,不禁沒有可憐的,反而都說活該,到了如今,都知道恆通當其實沒什麼靠山,都是假的,膽子也都大了起來,你一眼我一語把劉廣財幹的那些缺德事兒都說了出來。
溫子然笑道:「瞧這些百姓群情激奮的,看來這恆通當還真是惡貫滿盈啊,王大人,今日審案倒是給冀州府除了一害,回頭吏部考評裡添上這一筆,王大人可望高昇了。」
王仕成多精,立馬就明白了,開口道:「說什麼高昇,世子爺這是要讓老夫無地自容啊,想我愧為冀州知府,所轄之地出了此等奸商惡人,竟蒙在鼓裡,實乃本官失職。」說著下得堂來,走到外頭,對著外頭的老百姓深深一躬。
立馬外頭的老百姓便開始沸騰起來,在老百姓眼裡,知府大人那就跟天差不多,這忽然下來給他們鞠躬,哪裡受得了,一時間青天大老爺的聲音不絕於耳,王仕成趁機又讓以往因恆通當受過冤情的,都可讓府衙裡的師爺現寫狀子並成一案,不到半刻鐘就羅列了不少罪名。
青翎看著眼前熱鬧的場面,不禁暗道,老百姓果然是最好愚弄的,當官當到王仕成這樣兒,已經成了官油子,該摟的時候摟,該下狠手的時候下狠手,該低著身段煽情的時候,就得煽情,如此方能在官場上遊刃有餘,仕途上一帆風順。
而且,趁機把老百姓的注意力從吳有才身上引開了,吳有才是劉廣財的大舅哥,剛劉廣財說的那些可是有理有據,就憑劉廣財一個沒根沒葉兒的,怎麼可能把恆通當開成冀州府有名兒當鋪,說起來,吳有才才是恆通當真正的老闆。
王仕成心知肚明,劉廣財不過就是個外頭盯門面的掌櫃罷了,王仕成把罪責一股腦都推到劉廣財甥舅身上,就是為了開脫吳有才。
即便知道吳有才不過是文家一個不起眼的小管事,依然不敢得罪,或者是想送文家一個人情,趁機跟文府搭上線兒,這王仕成的心機真不容小覷,只是文太師若果真如傳言一般清廉公正,只怕不會領這個人情。
想著,不禁挑了挑眉,卻見溫子然正盯著自己笑,青翎別開頭,實在不想跟他有什麼牽扯。
這官司開頭轟轟烈烈,了結的時候熱熱鬧鬧,卻也乾淨利落,劉廣財甥舅二人從大堂直接進了大牢,都沒過夜就一命嗚呼了,那個老道跟所謂的神醫,關了些日子就放出來了,估計家裡使了銀子。
吳有才回了文府,天沒黑就讓文家人五花大綁的綁了送到了知府衙門來,一起關進了大牢,後來雖僥倖出來了,卻得了一場大病,也見閻王去了。冀州府從此再無恆通當了。
翟氏幾次叫青翎家去,青翎都找藉口推脫了,不是不想回家,而是想把恆通當在冀州府的四個鋪面趁機弄過來。
恆通當在冀州府經營了不少年,別管真假,靠著文家這顆大樹,倒是謀了不少好處,尤其這四個鋪面,無論地段還是格局都是難得的,況且,都是開當鋪的,若胡家弄到手裡豈不便宜。
一般官府貼了封條的產業都要發賣,至於賣給誰,這裡的學問就大了,可不是拍賣價高者得,都是官府指給誰家就是誰家的,故此,想要恆通當這幾個鋪子,必須走王仕成的門路才成。
說白了,這禮得送的王仕成滿意了,這四個鋪子便到手了。
這送禮也有送禮的學問,若是安平縣縣令何之守那樣的,直接送金銀最好,王仕成這樣喜好附庸風雅的,最可心的禮自然是字畫了。
字畫這個東西看著風雅又拿得出手,論價值只在金銀之上,絕對是送禮佳品,更何況,他既稱自己一聲賢侄,就算長輩,送幅畫讓長輩品鑑,也是孝心,扯不到別的上頭,只這畫卻要費心思,太貴重了不合適,太尋常了,又怕入不了王仕成的眼。
正琢磨是不是讓明德再跑一趟京城,去珍寶齋踅摸一幅合適的來,長福卻來了,正好送來一幅畫。
青翎打開看了看,不禁笑了,看向長福:「你什麼時候來的冀州?」
長福嘿嘿一笑:「小的剛來的剛來的……」
青翎也不戳破他:「回去替我傳個話兒,就說謝他費心了。」
長福:「二小姐,小的拙嘴笨腮的,若傳話只怕傳不好,回頭不定要挨我們少爺多少罵了,不若二小姐給我們少爺個物件兒,不拘什麼,我拿回去,交給我們少爺,便小的嘴笨些,少爺一高興也不惱了。」
穀雨嗤一聲:「你要是拙嘴笨舌,這天下人就都是啞巴了。」
長福:「這話說的,便我再能說,我們少爺不愛聽也沒法兒啊,哪怕二小姐捎去一張白紙,我們少爺都能瞅著樂半天,比我傳多少話都有用,子盛少爺那天還說呢,我們家少爺平日裡聰明的不行,一到二小姐這兒就傻了一半,就知道傻樂了。」
青翎臉有些紅,一時間倒不知該給他什麼,一眼瞅見自己的扇子,扇面是自己前些日子閒的時候,寫的幾個字,扇子套也是自己繡的,便放在了桌子上,知道他跟穀雨還有話說,站起來走了。
長福一愣,剛要跟出去,給穀雨一把抓住:「你個沒眼色的,還跟什麼?」
長福嘆了口氣:「我們家少爺真不易啊,日日夜夜都惦記著二小姐,可二小姐卻總是冷冷淡淡的,也不知心裡想的什麼,這要個東西罷了,都這般的難。」
穀雨白了他一眼:「難什麼難,這不是嗎,還非讓二小姐遞到你手裡不成。」說著把扇子遞給他。
長福撓撓頭,這才明白過來,二小姐把扇子擱在桌子上就是給他的,不禁道:「你說二小姐怎麼這麼彆扭啊,直接給我不就得了。」
穀雨抬手抽了他一巴掌:「我們家二小姐可還沒嫁到你們陸家呢,這未嫁男女,私相授受,傳出去好聽嗎,況且,你二小姐自來是這個性子,別瞧著冷冷淡淡的心裡都有數呢,不然,哪會留下扇子,行了,時候不早,你趕緊吃了飯歇著吧,明兒一早還得趕路呢,我得去瞧瞧二小姐去。」
說著就要走,不想卻給長福一把摟住:「穀雨,你莫不是忘了,已許給了我,夫人應了我,等少爺跟二小姐成禮,咱們就辦事兒,我可是你男人,你見了我就沒幾句貼心的話兒說?」
穀雨兩巴掌拍開他:「少跟我動手動腳的,許了你也沒成親,再敢放肆,仔細我抽不死你。」說著又是一巴掌抽在他後脖頸子上。
自打兩人許了親事,只見面就是這樣,長福雖長得不咋地,可後脖頸子卻極光溜,好抽的緊,穀雨抽了一次就上癮了,只見了不抽幾巴掌手都癢癢。
可這會兒她越抽,長福倒越湊了上來,嬉皮笑臉的道:「在京裡我夜裡睡覺都想著穀雨的巴掌呢,你這雙小嫩手,就算抽死我都值了。」說著來摸穀雨的手。
穀雨見他那樣兒,恨聲道:「天生的賤皮子,不挨打過不去。」白等讓他摸了兩把手,才心滿意足的跑了。
穀雨忍不住笑了起來,個人有個人的緣法,自己這輩子能嫁這麼個任打任罵的男人,也是造化了,而且,這一輩子都能跟在二小姐身邊兒服侍 ,還有什麼不知足的。
轉過天長福走了,青翎方有些後悔,那個扇子自己就隨便寫了個四個字,實在有些草率,且,那把扇子太尋常了些,自己使喚還罷了,送人卻有些寒酸,尤其自己寫的字,雖說這些年練的能過去眼了,可還是不能跟陸敬瀾比,他瞧了不知要怎麼笑話自己呢,早知道不如送他個別的,陸敬瀾送給自己可都是難得的好東西,自己是不是太不厚道了。
想著,不禁問穀雨:「你說那扇子是不是寒酸了點兒?」
穀雨倒笑了起來:「二小姐真是的,姑爺哪兒在意這些,不過要的是小姐的心意罷了,您沒聽見長福說嗎,便小姐寫個紙片兒,姑爺也當成寶貝看了又看呢。」
青翎臉一紅:「胡說八道,我給他寫紙片做什麼?對了,一會兒我去府衙拜訪知府大人,你別出去,回頭叫人瞧了不好,讓福子跟著我走一趟也就是了。」
穀雨知道自己長得太女氣,扮上男裝也不像,不跟二小姐似的,扮什麼像什麼,便點頭應了,卻也有些擔心道:「這位王大人可是見過二少爺的,小姐就不怕他瞧出來?」
青翎笑道:「放心吧,這位王大人精明著呢,便瞧出來也不會點破,更何況,我是去送禮的,有道是伸手不打笑臉人,哪有把送禮的往外推的理兒。」
穀雨:「先頭奴婢還以為這個王大人是個清廉的好官呢,鬧半天也是貪官。」
青翎:「貪官有貪官的好處,這世上有貪官才好辦事兒,若都是清官可也麻煩呢。」
穀雨:「照小姐這麼說,將來咱們姑爺也得當貪官了?」
青翎搖搖頭:「他的性子可當不了貪官,他啊就是個書生,想的是治國齊家平天下,腦袋是夠聰明,卻有些不通俗務。」
穀雨笑了起來:「不通俗務怕什麼,小姐您通啊。」
青翎白了她一眼:「我知道你是拐著彎的說我俗呢。」
穀雨道:「俗有什麼不好,只要是人都在俗世之中,像咱們姑爺那樣兒的是注定要做大事兒的人,能有幾個呢。」
青翎:「要不都說女生外向呢,你這還沒嫁給長福呢,就開始替陸家說話了。」
穀雨:「奴婢可沒替陸家說話,奴婢是覺得小姐跟姑爺實在般配。」
青翎臉微紅:「以後離小滿那丫頭遠點兒,再跟那丫頭在一起,也學的話嘮了。」換了衣裳,叫福子捧著畫,出後門往府衙去了。
王仕成正琢磨呢,恆通當這個案子審下來,雖未如願搭上文府這條線,卻也發了一筆橫財,恆通當的好東西可不少,這封條一貼,大半都成了自己的,如今就剩下這四個鋪面,按說極搶手,只這個人情,王仕成卻想送給胡家。
白送又捨不得,要好處又張不開嘴,正為難呢,忽外頭管家來報說胡家二少爺來了。
王仕成心道真是想什麼來什麼,忙道:「快請。」
青翎進來行禮,王仕成忙道:「賢侄兒也不是外人,不必如此多禮,快坐,快坐,看茶。」
青翎告了座,下人上了茶來,青翎抿了一口方道:「前兒小侄偶得一幅古畫,不好辨別真偽,今日冒昧前來,還請世伯賜教。」
青翎稱呼一改,再呈上畫便不覺生硬了,福子急忙雙手奉上,管家接過去,叫了個小廝進來緩緩展開……
管家送著青翎出去,轉回來就見老爺愛不釋手的瞧著案頭那幅畫,暗道,這胡家二少爺著實會辦事兒,明明是為了恆通當那四個鋪面來了,卻一字不提,剛才一直跟老爺談論畫作,瞧老爺這高興勁兒,這事兒必然成了。
想到此,不禁道:「都說胡家大少爺才高八斗,當年一舉得了個童試頭名,有這樣一個聲名在外的兄長,這位二少爺便少有人知了,還都說肯定是資質平庸,才會如此默默無聞。」
平庸?王仕成抬起頭來:「簡直笑話,從這小子的言談之中便能看出讀了多少詩書,說起話來引經據典,言之有物,且並不一味驕傲,謙遜有禮,氣韻高華,更難得還通世故,並不像有些讀書人那樣,自以為才高八斗便持才傲物,目下無人,倒奇怪,如此才情怎未科舉出仕。」
管家:「胡家只有二子,若都科舉出仕家中產業便無人料理了,想來是因這個原由,胡老爺才未讓二少爺取試。」
王仕成搖頭:「這胡家還真是糊塗了,這家裡的買賣做的再大,不過商賈罷了,哪如科舉出仕博一個錦繡前程,也能光宗耀祖,倒可惜了這樣的才情,可惜可惜啊。」
主僕正說著,旁邊的小廝忽的開口:「大人,小的瞧著這位不是胡家二少爺。」
王仕成眉頭一皺:「胡說,不是胡家二少爺是何人?」
小廝忙道:「大人莫惱,只因上回大人去陸家做媒的時候,是小的跟去伺候的,瞧見過胡家二少爺,還跟小的說了兩句話呢,小的便記住了,剛才這位胡家二少爺,長得雖像,可仔細瞧,卻並不是一個人,這位比那位好看了許多,而且剛才小的仔細端詳了幾眼,發現這位胡家二少爺耳朵上,彷彿有耳墜子的痕跡。」
王仕途成一愣:「耳墜子的痕跡?你是說這個胡家二少其實是女子,這怎麼可能?」
管家:「聽說胡家二少爺跟二小姐是雙生的龍鳳胎,長得極像,小時候連胡家人都分辨不出呢,莫非這位是胡家的二小姐假扮的,若果真如此,這位二小姐可真是好大的膽子,就不怕陸家知道,說她拋頭露面有傷閨譽退了親事。」
王仕成卻恍然大悟:「如今我方知道,陸家怎會跟胡家做親家,這樣有勇有謀有才有貌的女子,可難尋了,聽說她父親病了,又遇上恆通當發難,想來也是出於無奈,才頂了她兄弟的名兒出來管事兒,只做不知也就是了,況,若沒有這丫頭,只怕我也得不著這樣一幅好畫作,一會兒把叫人把這幅畫掛在書房裡,我要好好鑑賞。」
且不說王仕成這兒認出來卻裝了糊塗,再說青翎,從府衙出來,時間尚早,日頭也不大,且順著府衙的一條街上種了不少樹,極是陰涼,便不坐車,而是順著樹蔭往前走,兼瞧瞧冀州城的街景。
冀州比不得京裡繁華,來往的行人卻也有一些,大都穿的體面,偶爾一兩個挑擔子走街串巷的貨郎,吆喝的聲音也低了許多,想來是因這條街上的府宅居多的緣故。
眼瞅走出了長街,青翎剛要上車,卻給溫子然攔下了:「這不是胡兄嗎,真是巧,竟在此遇上胡兄,可見是緣分,有道是相請不如偶遇,既遇上了,不如去吃杯茶如何?」說著手裡的扇子一指旁邊兒。
青翎這才發現旁邊兒有個茶樓,青翎不知道這小子葫蘆裡賣的什麼藥,略想了想便點頭道:「那在下恭敬不如從命了。」
溫子然笑道:「胡兄請。」
兩人進了茶樓在二樓臨街的雅室坐了,不大會兒,夥計端了茶來,青翎揭開碗蓋見顆顆嫩芽舒展,湯色湛清碧綠,極為漂亮,且香氣淡兒清雅,不禁讚了一聲:「好茶。」
溫子然:「胡兄果然是識貨的,這是今年的明前茶,在這冀州府也只有這家茶樓還有了,這信陽毛尖也只明前茶能喝的入口,穀雨茶便差了一等,再到春尾,夏初,白露,雖仍出茶,卻沒法兒吃了,只可惜這水差了些,若能取靈惠寺山泉烹煮,該更得味,卻可惜這山泉得就近而取,不好儲藏,離了靈惠寺便失了味道。」
青翎不明白他跟自己說這麼一大篇子茶經,有何目的,便道:「既如此,世子爺不若住到靈惠寺裡,不就日日能喝到好茶了嗎。」
溫子然眨眨眼:「這個卻不成,我這人雖好茶卻也好吃,尤喜葷食,若有一日無肉就抓心撓肺的,想那靈惠寺都是禿瓢的和尚,吃的都是些白菜豆腐,偶爾嘗嘗還罷,若讓我住在哪兒,可是要我的命呢。」
福子忍不住嗤一聲笑了出來,青翎看了他一眼忙低下頭。
青翎:「世子爺倒是性情中人,這大口吃肉大口喝酒也是人生一大快事。」
溫子然:「這倒是,這人若沒個喜好,活著還有甚意思,我喜好吃肉算什麼,不瞞你說,我有個小舅舅喜好的東西才奇怪呢,你都想不到是什麼?」
青翎暗道,這傢伙的小舅舅,聽明德說過,這個溫子然是公主府的世子,他的小舅舅不就是熊孩子嗎,這一提起安樂王,青翎不覺有些警醒,莫非溫子然看出了什麼,來試探自己的?
只聽溫子然道:「我那個小舅舅最喜歡魯班鎖,從小就喜歡,府裡頭各式各樣的魯班鎖裝滿了幾屋子,還不停的蒐羅呢,你說奇不奇怪?
青翎:「人的喜好自然不可能都一樣,有似世子爺這樣喜歡肉食的,自然也有令舅這樣喜歡玩意兒的,想來是本性純真之人,方才有此愛好。」
溫子然忽道:「那胡兄喜歡什麼?」
青翎想了一會兒:「我喜歡我家房後的十幾顆桃樹。」說著站了起來:「提起桃樹,倒有些想家了,出來幾日,只怕家中母親惦念,也該家去了,今日蒙世子爺的好茶相待,改日得機會也請世子爺嘗嘗我家的桃花茶,雖比不得世子爺這明前茶金貴,卻也別有一番滋味,告辭了。」拱手為禮,下樓去了。
溫子然透過二樓的窗子瞧著青翎上了車,不禁笑了起來:「這丫頭還真有古怪?胡青翧,胡青翎,你們姐弟倆倒是唱的怎樣一出大戲,還是說,小爺我猜錯了。」
青翎把冀州府胡記的事兒交給了明德,經此一事,明德也長進了不少,青翎歷來的觀點就是成不成的得試試,雖說明德年紀不大,可要是不讓他試試,怎麼知道他是不是做生意的料呢,故此,青翎把剩下的事兒交給了明德。
那張古畫一送過去,恆通當的四個鋪子就算到手了,後頭的就看明德的了,而自己也該安心備嫁了,入鄉隨俗,怎麼也不能太丟人了。
青翎一進家,青青就迎了出來,附在她耳朵上小聲道:「二姐可小心,娘這幾日天天都叨念你呢,一會兒見了二姐,不定怎麼數落你呢。」
青翎笑了:「數落就數落唄,給個耳朵就是了,等娘數落煩了,自然就不數落了。」
青青笑的不行:「這話要是讓娘聽見非氣壞了不成。」
姐倆說笑著進了屋,翟氏一見青翎這一身男人的打扮,氣不打一處來:「你說你這丫頭,一出去就不見影兒,哪家閨女像你這樣到處瘋跑的,更何況,你還定了親,若是讓陸家知道,不定要說什麼了,我這麼讓立冬去叫你回來,你就是不聽,三言兩語就把立冬打發了回來,你說說像像什麼話。」
青翎一把摟住她娘的胳膊:「娘就別生氣了,我那時是真回不來,我可想家了,想爹娘,想青青,想翟婆婆,想胡管家,想看看咱家地裡的玉米長多高了,想看看咱家房後的桃子有多大了,什麼時候才能吃到香甜的桃子,天天都想,只是一時脫不開身罷了,不然,飛也飛回來了。」
胡老爺:「你就別數落翎丫頭了,你也不想想,這麼大的事兒,恆通當那個陰損的劉廣財設了套讓咱家鑽,若不是翎丫頭,咱家冀州的鋪子只怕保不住了。」
翟氏自然也是知道的,只是這心裡頭總怕青翎拋頭露面的事兒給外人知道,卻又想想這些事兒,丈夫病了,鋪子出事了,若不是青翎,如今胡家還不知亂成什麼樣兒呢,嘆了口氣:「聽說恆通當落了個家破人亡,到底慘了些,不過做買賣罷了,何至於如此趕盡殺絕。」
青翎:「娘,這商場如戰場,兩軍對陣不是你死就是我活,若此次家破人亡的不是恆通當,只怕咱們胡家以後便有寧日了,況且,恆通當若無害人之心,怎會如此,這也是他們咎由自取,娘以前不總說,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嗎,咱們這是防微杜漸。」
翟氏:「都是你這丫頭的理,我可說不過你,只以後不許出去了,日子一天天近了,新房裡的幾樣繡活,勢必要你自己動手才成,旁人可替不得,你們父女說話兒吧,我去瞧瞧你大哥去,這都幾天不出屋了,唸書念的人都有些呆了,娘真怕你大哥唸書念魔怔了。」嘆了口氣出去了。
青翎微微皺了皺眉,這眼瞅就到舉試的日子,莫非大哥又開始緊張了,青翎早就發現,她大哥這個毛病,用現代的話說,就是考前綜合症,若不能放鬆,只怕會大失水準。
正想著,就聽她爹道:「恆通當封了,那四個鋪面倒可惜了,若能買下,咱們胡記就算在冀州府站住了。」
福子聽了笑道:「老爺您可說著了,恆通當的那四個鋪子,二小姐已做主買下了,如今明德少爺正收拾呢,用不了多少日子就能開張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