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一聽立馬精神一震,呵呵冷笑了兩聲:「不見了,胡掌櫃這是跟我鬧著玩呢,好端端在你們庫裡頭擱著的東西怎會不見,看起來外頭那些傳言是真的,你們胡記當鋪這是監守自盜,想黑我的寶貝啊,你們倆愣著做什麼,還不去報官。」
外頭一個小子喊了一聲:「就是,就是,趕緊報官,這胡記最黑心,真當這世上沒了王法不成,報官報官……」
瞧熱鬧的老百姓不想事情急轉直下,又變成胡記監守自盜了,又開始議論起來:「鬧半天這幾日子的傳言竟是真的,這胡記真要黑主顧的東西,不像啊,瞧這位二少爺溫文爾雅,禮貌端方,不像此種奸詐之人大。是啊,這樣的公子一瞧就是一肚子詩書有教養的子弟,剛人家眼睛都沒眨一下就把鑰匙拿出來了,可見不知東西丟了,莫不是這胡記的夥計起了貪心,把東西偷走了……」
剛那喊著報官的小子一聽不對頭,忙道:「有道是知人知面不知心,讀書人才壞呢,一嘴的仁義道德,一肚子男盜女娼的都是讀書人,您不信去窯子裡瞅瞅,那些摟著窯姐兒親嘴的,可都是讀書人呢……」
「你這小子懂什麼,人家那是風流才子,沒看過戲文啊,人不風流枉少年,要不怎麼說才子佳人呢,不風流難道跟咱老百姓一樣,守著婆娘過日子不成。」
那小子倒沒話了,沒想到胡家還能用這招兒,弄了個二公子出來,這些老百姓都成了一面倒,忍不住往屋裡瞧了一眼,又摸了摸自己的臉,這長相還真有用啊,怨就怨自己爹娘長得醜,也把自己生出這麼個臭德行,不然,也跟胡家二公子的似的,一露面就齊活了,哪用得著急赤白臉的爭啊。
正鬱悶著,忽聽裡頭胡掌櫃大喝了一聲:「二狗子我正找你呢,庫裡這位主顧當的珍珠呢,怎麼找不見了?」
眾人這才發現,不知何時從外頭進來個二十來的小子,跑的呼哧帶喘的,手裡捧著個烏木的盒子,一進去撲通就跪在地上:「二公子,胡掌櫃,是二狗聽了那郎中說用珍珠做藥引能治眼盲之症,我是一時糊塗才偷拿了庫裡的珍珠,後來方明白是中了別人的圈套。」
說著一指旁邊的男人:「就是他跟恆通當的掌櫃劉廣財,還有呂祖廟裡的老道,找來個不知哪兒的人來冒充的神醫,知道我著急治我娘的眼睛,合著伙給我下套,就是瞧著胡記買賣紅火,才想出這條奸計來的,你別裝糊塗了,那天那個什麼神醫給我娘瞧病的時候,你就在旁邊,我看的真真兒,跟呂祖廟那個牛鼻子老道在一塊兒嘀嘀咕咕,你根本不是什麼南邊來的,你是劉廣財的外甥兒,我親耳聽見你叫劉廣財舅舅呢,不是我娘死活勸著我,我真要犯下大錯了,我娘說做人得堂堂正正,這樣的事兒做下,以後死了倒了閻羅殿上可是要剁手腳餵狗的。」
說著磕了個頭:「二公子,掌櫃的,你們待週二狗恩重如山,二狗子卻恩將仇報,實在不該,二狗子情願認罪坐牢。」
那人臉色大變,只能指著二狗子:「我瞧著是你們胡記上下起了貪心,想了這麼個招兒來黑我的寶貝是,什麼恆通當,本少爺根本不認識這個字號,你這夥計胡說八道,何曾見過我,怎麼我不記得,我算是看出來了,你們胡記這就是要賴賬啊,行,我不跟你們說,咱們衙門裡頭見,讓知府大人斷個公道。」說著就要走。
福子卻一步邁了過去,攔在他跟前兒,那人皺眉瞪著他:「怎麼著,你們胡記還想硬扣下本公子不成。」
福子嘿嘿一笑:「行了,別裝王八蛋了,這都拆穿了還公子個屁啊,不就是劉廣財的外甥兒嗎,算哪門子公子,臉太大了,你不是要報官嗎,不用如此費事,我們二公子剛才就叫人去府衙了,你放心,這官司你不想打都不成,我們胡記絕不能吃這個啞巴虧,得讓知府大人審問明白了,恆通當跟你還有呂祖廟的牛鼻子有什麼勾連,幹了多少壞事兒,也好為冀州的老百姓除害。」
那人不免有些慌亂:「什麼什麼壞事?我跟恆通當有什麼關係?什麼劉廣財?我根本不曉得你們說的是誰?別想著往我身上潑髒水。」
福子翻了白眼:「這話你正好說反了,是你們要往我們胡記潑髒水,先弄了個一盒子珍珠來典當,又暗裡攛掇二狗偷了去,反過來你又來贖當,還扯住京裡的郡王殿下,我看你是不知死了,皇家的人也敢胡亂攀扯,回頭我們家二姑爺中了狀元當個大官,第一個把你這犯上的小子抓起來,狗頭鍘卡嚓,鍘了你的狗頭,看你還胡說八道不。」
福子幾句話說的周圍哄堂大笑 ,青翎哭笑不得瞪了他一眼,這小子有事兒沒事兒就跟著大哥出去看戲聽書,最愛看的戲就是鍘美案,有事兒沒事兒就把包公掛嘴邊兒上,這還不打緊,偏今兒還扯上了自己,什麼二姑爺中狀元,簡直胡說八道。
贖當的小子真慌了,伸手推開福子就要往外跑,可外頭人山人海的哪兒跑的了,東撞西撞的倒是挨了不少黑拳頭,最後給胡記的夥計一擁而上,抓了回來。明德也把人群裡頭一看勢頭不好要回去報信的小子提溜了進來,一併綁了。
那人這會兒也不講究什麼派頭了,瞪著青翎:「別以為就你們胡家有靠山,既知道我是恆通當的人,就該知道恆通當的靠山是誰,莫說你們胡家,就是你們那個親家也得罪不起,識相的趕緊放了小爺,小爺不跟你們計較,若晚了些,沒你們的好果子吃」
青翎毛倒樂了,這傢伙之前看著還挺像那麼回事兒,這會兒簡直就是一個糊塗蛋,這時候還敢攀扯出文家,真是不知怎麼死的,走到他跟前兒:「哦,我倒真不知你們恆通當的靠山是何來頭?你說說看,讓在下也長長見識。」
那人倒還沒糊塗到頭,哼了一聲:「總之不知你能惹得起的,最好把小爺放了,不然,將來讓你吃不了兜著走,別以為你們胡家靠著京裡的陸家就了不起了,在我舅舅眼裡,陸家狗屁也不是,就算萬歲爺也得講幾分人情。」
福子呸了一聲:「吹牛吧你,連萬歲爺都講人情,莫非你恆通當後頭的靠山是萬歲爺的老丈人。」
福子一句話那小子忽的來的底氣:「怎麼著,就是萬歲爺的國丈,既然說開了,我也不藏著掖著了,誰不知我們恆通當跟文家的關係,你們胡記敢惹我們恆通當,回頭叫你們一家子不得好死。」
話音剛落就見一個人影衝了過來,抬腿就是一腳,直把那小子踹的在地上翻了幾個滾,抬起頭愕然道:「舅舅您踹我……」話沒說完又挨了一腳。
劉廣財咬著牙道:「還不給我住嘴。」
那小子顯然極怕這個舅舅,縮了縮脖子不吭聲了。
劉廣財這才看向青翎,眼裡有些猶疑,這位胡家的二公子是不是也生的太漂亮了點兒。
青翎坐回椅子上,身子動都沒動,只道:「劉掌櫃來的正好,這件事兒本來就是一樁普通的買賣,倒未想到牽連上了你劉掌櫃,這還罷了,令外甥還說你們恆通當後頭的靠山是國丈府,還說我胡家得罪了恆通當,一家子不得好死,在下卻有些想不通,不過是做買賣罷了,只需誠信公道即可,又不欺行霸市,要靠山做什麼。
更何況,當官也是老百姓的官,十年寒窗讀聖賢書,莫非為的是給買賣家撐腰不成,若如此,倒不如老實的在家種地的好,省的成了魚肉百姓的貪官,這個道理,便在下一介白衣都明白,更何況,國丈大人當年可是有名兒清廉,如今京城裡提起文太師還會稱呼一聲文青天呢。
且,聽我娘說,當年我外祖父有幸跟文太師同朝為官,曾說文太師家教極嚴,並親自定下家規,文家族中子都不許經商,如今雖回冀州頤養天年,可老太師的官聲,家教何人不知。如今京裡許多大族都用文家的家規約束族中子弟,多少讀書人以老太師的高風亮節為鑑,立誓寒窗苦讀,為的不是榮華富貴,而是做一個為民請命的清官,在下倒不知何時老太師改了家規,允許子弟做開當鋪了?」
劉廣財汗都下來了,恆通當跟文家有個屁關係啊,自己那個的大舅哥說白了就是文家一個小管事,什麼都算不上,恆通當是大舅哥私下裡偷著開的,明面兒上,別說文家,就是大舅哥也得撇清。
本來想的這個連環計萬無一失,哪想週二狗中途倒戈,跑回來自首了不說,還把恆通當給招了出來,為今之計也只有先撇清兒文家要緊,不然,這事兒真鬧大了,文家人知道,可沒自己什麼好兒。
想到此,忙道:「早聞胡家的公子小姐鐘敏靈秀,如今方知傳聞不假,二公子都如此,更遑論那位童試頭名的大公子了,胡家老爺真是好造化。我那個大姐卻不知哪輩子做了孽,生了這麼個不省事兒的孽障出來,先頭在外頭的書院唸書,惹了不少禍事,我大姐憂心便叫了回來,擱在我身邊兒讓我這當舅舅的管束管束。
前幾日鋪子裡有些忙亂,沒顧上這小子,倒不想他迷上了萬花樓的頭牌,想給人家贖身,苦於謀不來銀子,就背著我從恆通當的庫裡偷了這一盒子珍珠拿來胡記,想典當了銀子去贖人,又怕事情敗露我要追究,跟貴號的週二狗串通了,想白訛你們胡家一筆銀子,竟不知從哪兒學的這些雞鳴狗盜的陰損招數。
丟人還罷了,卻還不知死的攀扯國丈大人,你這孽障若是活膩了,自去死的乾淨,沒得連累了你舅舅一家老小的性命,你沒聽見二公子說嗎,咱們開買賣的只誠信公道,又不是想欺行霸市,要靠山做什麼。」
說著話音一轉:「只是我這大姐年近中年方得一子,難免寵溺些,得罪之處,還請二公子莫放在心上,說起來,咱們兩家鋪子就隔著一條街,也算鄰居了,俗話說的好,遠親不如近鄰,況又是同行,咱們該著親近才是,倒不想因為這個畜生倒鬧出這些齷齪來,實乃在下管束不嚴之罪,這盒子珍珠就當是在下的賠禮了,還望二公子抬抬手,讓我把這畜生帶回去好好管教。」
青翎不得不佩服劉廣財,到底是老油條,三言兩語就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避重就輕只說是他外甥混賬幹出的事兒,倒跟他恆通當沒關係了,這如意算盤打的辟啪響啊,不禁笑道:「說起來劉掌櫃也算在下的長輩了,論理兒您開口了,在下不該駁您的面子,只是令外甥剛才口口聲聲說要報官,在下也覺此事,咱們私下裡只怕解決不了,倒不如到公堂上,讓知府大人斷個清楚明白,這會兒只怕府衙的差爺快到了……」
正說著,就見夥計帶著幾位衙差走了進來,知府衙門的衙差頭兒叫趙青,是個虎背熊腰的漢子,聽說以前是跑江湖的,卻最是孝順,後來是怕老娘擔心,才在知府衙門謀了個差事,在冀州府落腳,奉養老娘。
青翎並不認識他,福子卻認得,當日陸家過定,請的知府大人做媒,趙青是跟著王大人一起去的胡家,忽想起什麼,暗道不好,當日胡家擺酒,可是大少爺二少爺陪得席,尤其二少爺,不知聽誰說這個趙青是武林高手,就纏著人家問東問西的,這位指定記得二少爺,如今二小姐假扮二少爺,哪混得過去啊。
可這會兒自己攔也攔不住了,只得暗暗著急,一個勁兒沖青翎使眼色,青翎只當這小子抽風了,並未理會,而是迎上去跟趙青拱手:「青翧見過幾位兄台,大晌午的本不該勞煩幾位兄台,奈何這位劉掌櫃的外甥,非要嚷嚷著報官,說他來訛詐我胡記雖是受了恆通當劉掌櫃指使,但他恆通當有國丈大人這個靠山,非要報官,讓我胡家一家不得好死。」
青翧?趙青疑惑的看了她幾眼,胡青翧他還有些印象,是胡家的二少爺,前些日子自己跟著知府大人去胡家,就是這位二少爺圍著自己問東問西的不識閒兒,雖說瞧著眉眼兒有那麼點兒意思,可怎麼就覺著不對頭呢。
好在趙青並非多事之人,更知道今兒這事兒有些麻煩,恆通當跟胡記這些日子鬧的沸沸揚揚,整個冀州府誰不知道,知府大人自然也知道了,之所以未出頭也是為難。
按說該向著胡家,畢竟大人跟陸家老爺相交莫逆,不然,也不會替陸家少爺做媒,若跟胡家對上的不是恆通當,想必大人早就出手幫忙了。
可這恆通當不說背後靠山是誰也得罪不起的文家,就是每年給大人送的好處銀子也不少,俗話說的好,吃人嘴短,拿人手短,大人拿了人的好處,便不好出這個頭了,索性裝糊塗,兩邊都不得罪。
不想兩家這事兒越鬧越大,竟真跑來府衙報官,便不好再裝傻了,大人哪兒正為難呢,罵這兩家不省事兒,自己鬧自己的,拉拽上他做什麼。
趙青在冀州這些年,經了幾任知府,對這些當官的德行一清二楚,嘴上說的冠冕堂皇,背地裡頭沒有一個清白的,恨不能太太平平的混過去,謀了銀子陞遷走人,誰也不樂意得罪人,尤其文家跟陸家這樣的。
文家是國丈府,陸家老爺正在吏部,兩邊都得罪不起,知道趙青見多識廣,才派了他來。趙青豈會不知這差事棘手,本來想的是活稀泥糊弄過去了事,不想這恆通當的如此糊塗,就算有國丈府當靠山,也沒說如此大庭廣眾之下說的,況且,外頭這麼多看熱鬧的老百姓都聽著呢,這要是徇私偏了恆通當,不定老百姓要說什麼呢,大人這任知府可是快滿了,臨走臨走,若是得這麼個官聲,別說陞遷,弄不好倒霉了也未可知。
想到此,不禁暗道恆通當糊塗,知道這件事兒在這兒解決不妥,便道:「既是訛詐,就先帶回衙門審問吧,還得勞煩二公子跟劉掌櫃跟在下走一趟。」
劉廣財如今方有些底,雖說王仕成給陸胡兩家當了媒人,可他拿了自己這麼多年好處銀子,怎麼也得辦點兒事吧,就算不敢太得罪胡家,這件事兒也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至於胡記,先把眼前面兒過去,以後再想招兒收拾也不晚,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來日方長:「二公子,劉掌櫃既如此,就請吧。」
青翎看了他一眼,琢磨這劉廣財一聽進衙門整個人都輕鬆了,明顯是王仕成拿過恆通當的好處,想指望王仕成把這件事兒平了,想得美。
這劉廣財既然害了胡家兩回,就有第三回,能躲過前頭兩回,不一定躲過以後,商場如戰場,對敵人仁慈就是對自己殘忍,這個道理青翎異常清楚,若不藉著這次機會把恆通當收拾了,以後倒霉的就是胡家。
至於王仕成哪兒,青翎並不擔心,這事兒已經鬧得人盡皆知,王仕成若徇私,陸家哪兒交代不過去不說,官聲也毀了,他忌諱的無非是文家,只他知道恆通當跟文家並不像外頭傳的那樣兒,真不信他還會護著恆通當。
一行人到了知府衙門,卻並未上前頭大堂,而是跟著趙青進了府衙後頭的花廳。
王仕成穿著家常的便服,笑眯眯的道:「前幾日我這府裡來了個南邊的廚子,做的一手好菜,說起來這南邊真是山明水秀人傑地靈的好地方啊,自古而今不知出了多少才子佳人,就連這廚子做的菜也格外精緻,若將來致休之後能終老江南,也不枉此生了,難得劉掌櫃跟二公子都在,今兒可兒好生品品我這廚子的手藝。」
目光落在青翎身上微怔了怔:「這位是胡家二少爺?」
青翎也只能硬著頭皮上前躬身:「王大人,青翧有禮了。」
王仕成也只是過定那天見過青翧一面,印象有些模糊,當時只記得胡家二少爺是個長不大的皮小子,不如胡青羿出色穩妥,有些平庸,今兒一瞧卻有些意外。
只覺眼前的少年,清秀俊美,溫文爾雅,舉手投足行之有度 ,竟讓他不覺想起陸敬瀾,心說,這姐夫小舅子的若站在一起,還真是難分軒輊了,倒跟那日在胡家的時候極為不同,也或許是那日忙亂,自己沒注意他,也是有的。
微微抬了抬手:「賢侄不必客氣,聽說你父親病了,這陣子衙門裡忙,未得空去府上探病,如今可好些了?」
青翎:「大人掌管一州百姓生計,日理萬機,家父不過小疾,不敢勞動大人,吃了幾劑藥,如今已是大好,只有些懶怠,便想在家裡多歇幾日。」
王仕成點點頭:「如此甚好。」
跟青翧寒暄過,看了劉廣財一眼:「兩位別站著了坐,坐。」招呼管家開席。
青翎卻未動,開口道:「大人,我胡記跟恆通當的官司,還未了呢,這麼坐下吃席不妥當吧。」
王仕成臉色略沉,心說,這胡青翧也太不給自己面子了,這可是自己想了半天才想出的法子,此事唯有不了了之,方是上策,稀里糊塗的吃頓飯,回頭自己再活活稀泥,這事兒就算過去了,不想胡家竟不給自己這個面子。
劉廣財趁機道:「二公子,在下一時不查,那孽障做出此等事來,多有得罪,多有得罪,那一盒子珍珠就當在下的賠禮了,還望二公子高抬貴手,不計較吧。」
說著看了王仕成一眼:「況且,王大人都出來說和,你我若再不領情,豈非有些不識好歹,你說是不是。」
青翎冷哼了一聲:「並非在下不識好歹,而是此事關係重大,並不是三言兩語能說清的,大人雖是好意,只怕不知其中底細,我胡記吃不吃虧倒無妨,只怕會壞了大人的官聲,大人如此清廉公正,若因此種小事害的大人遭人詬病,豈不荒唐。
更何況,此事還牽連文太師,劉掌櫃的外甥當著那麼多人說恆通當背後的靠山是國丈府,冀州的老百姓可都聽見了,想文太師一世清名若毀在此,更是令人痛心疾首。」
劉廣財臉色一變:「胡青翧你別不識好歹,文太師何等尊貴,也是你一個黃口小子能胡亂攀扯的。」
青翎笑了:「劉掌櫃莫非老糊塗了,連在下的話都聽不懂,在下是在維護文太師的清名,況且,在下尚有一事不明,文太師曾親自定下家規,不許族中子弟經商,此事誰人不知,令外甥卻口口聲聲說恆通當的靠山是國丈府,此等言論若是真還罷了,若是造謠可是其罪當誅。」
青翎最後四個字出口,王仕成不禁一震,是啊,自己怎麼糊塗了,文太師自來清名遠播,便如今,萬歲爺還常提起老太師讓朝中官員效仿,可見不假,怎會縱容族中子弟在冀州府開當鋪呢。
便開了也不該如此大肆宣揚,就好像玉華閣,自己倒是知道玉華閣是溫子然開的,也沒見玉華閣的夥計掌櫃對外說什麼,就算如今也沒幾個人知道玉華閣的底細,怎麼恆通當後頭靠著文家,就弄得人盡皆知呢。
而且胡青翧說的是,事情鬧的這麼大,怎可能輕易了結,再有,這胡青翧瞧著甚為機靈,並非那種執拗通直之人,既如此對恆通當不依不饒,莫非知道了什麼。想到此,心裡咯登一下,若果真如此,自己這些年維護恆通當,豈不成了糊塗官,還需探探底細再做計較。
想到此,目光閃了閃,笑道:「聽說賢侄兒頗通丹青,昨兒老夫偶得一幅山水,不知何人多繪,不如趁著此時隨老夫書房一行,也幫著老夫辨別辨別。」
青翎心話兒,自己畫畫的水準僅止於描幾個花樣子,或者跟陸敬瀾的通信中胡亂畫幾筆,哪稱得上頗通,明顯就是藉口,不過自己等的就是這個機會,便順著道:「粗淺見識只怕大人見笑了。」
王仕成:「賢侄兒謙虛了。」
兩人一前一後往書房去了,把劉廣財晾在了花廳,劉廣財心裡也開始忐忑,沒想到眼瞅著事情就混過去了,卻壞在胡青翧這小子手裡,想想這小子剛話裡話外的意思,不覺心驚,莫非知道了恆通當的底細,不能吧,她胡家不過一個鄉下的地主,便舅爺是京官,卻是閒職,陸家也遠不能跟文家相比。
自己正是因為知道文家誰都不敢碰,不敢掃聽,才敢如此大膽的宣揚恆通當的靠山是文家,就是知道沒人敢去追究此事。
先開頭還有些忐忑,可連著幾任知府,都對恆通當禮遇有加,膽子便大了起來,更何況,恆通當年年的好處銀子,王仕成可是一回都沒少拿,便瞧在銀子的份上,也不該聽胡青翧這小子瞎說八道。
青翎跟著王仕成進了書房,略打量了幾眼,便知這位王大人是個大大的貪官,這一屋子從文房四寶到博古架上的瓷器擺設,沒有一樣凡品,尤其案頭的文房四寶,就那方端硯沒有幾千銀子是拿不下來的,更遑論牆上的幾幅古畫。
陸敬瀾喜好丹青,書房裡掛的古畫都頗為來歷,見自己有興趣便拉著自己一一教給她怎麼鑑賞,諸朝大家都有什麼特點,如何分辨真偽,日子長了,便自己這樣不善丹青的,對於古畫真偽還是能鑑別的。
王仕成這書房裡的幾幅古畫,稱價值連城也不為過,他不過一個四品知府,便不吃不喝,一輩子的俸祿都攢下,估摸都買不下這書房中的幾樣東西,不貪難道是從天上掉下來的不成。
這一進來王仕成也不提什麼丹青不丹青了,讓著青翎坐下道:「賢侄也不是外人,咱們說話也不用拐彎抹角的,賢侄跟我說句實話,莫不是知道了恆通當跟文家的關係?」
青翎搖搖頭:「涉及皇親,青翧不敢妄言,只是按照常理判斷,文家自來低調,文太師一世清名,嚴令族中子弟不可經商,又怎會開個當鋪,豈非古怪,若是暗地裡不聲不響的開了,也就罷了,偏偏要弄得如此大鳴大放人盡皆知做什麼,對文家可沒有半點好處,再有,恆通當也算不得什麼巨商大富,便都是賺的,能有幾個銀子,文家可不是尋常人家,萬歲爺皇后娘娘,四時八節的賞賜能少的了嗎,況,文家在冀州府尚有百傾良田,開這麼個名聲不佳的當鋪做什麼,難道是覺得自己名聲太好,想抹黑了不成。」
王仕成:「可劉廣財的確每個月都會去文府,我還曾親眼見過。」他自己上門想參拜文太師,都未得其門而入,卻看見劉廣財從裡頭出來,也正是因為親眼所見,才信了實。
青翎:「便大人親眼瞧見他從文家出來,也一定恆通當就是文家的,文家上下老小,主子奴才婆子小子丫頭的都算上,怎麼也得三百餘口吧,劉廣財若跟文府有些體面的下人沾親帶故的,進出文府有什麼奇怪。」
一句話彷彿醍醐灌頂,王仕成暗道,可不是嗎,怎麼自己就沒想到呢,文家主子何等高貴,劉廣財根本連邊兒都湊不上,更遑論親戚了,跟文家沾親不等於跟皇上沾親了嗎,跟萬歲爺沾了親還開個屁當鋪啊,不吃飽了撐的嗎。
更何況,要真是後台這麼硬,做什麼每年給自己上供送好處啊,想到自己被這廝愚弄了這些年,不免大怒,一拍桌子站了起來:「 好大的膽子,敢愚弄本官,實在可惡。」吩咐了一聲,叫三班衙役準備,本官即可開堂審理恆通當訛詐胡記一案。
剛在胡記外頭看熱鬧的老百姓,一路跟著衙差過來的,想瞧知府大人審案的熱鬧,不像根本沒過堂,直接進了後衙,老百姓這個失望啊,琢磨這是要私了了。
想想也是,此案涉及國丈府,可是燙手山芋,只要知府大人想保住頭上的烏紗帽,就絕不敢得罪恆通當,而胡家也並非沒根沒葉兒的,陸家的姻親,還是知府大人親自做的大媒,故此,私下了結對誰都好。
只不過大傢伙仍不死心,都守在府衙外頭,等了一會兒不見有信兒,正要散了,卻忽得開了大門,三班衙役也都站好了,齊聲威武,知府大人這是升堂審案了。
老百姓興奮了起來,忙一擁上前,誰也不想錯過這個大熱鬧。
劉廣財跟青翎都站在大堂上,還有被壓著跪在地上的劉廣財的外甥,跟週二狗等人。
劉廣財心裡頭在沒有剛才安穩,嚇得的臉都白了,剛才抽空傳話給夥計叫去文府給自己大舅哥報信兒,就是不知趕不趕得及。
青翧倒是極安穩,今兒若不把恆通當除了,以後後患無窮,自然不會私了,抬頭看了眼明鏡下端坐的王仕成,不禁有些諷刺,明鏡高懸之下不知有多少貪官,這四個字簡直就是最大的諷刺。
王仕成一拍驚堂木:「下跪何人……」
劉廣財的外甥嚇得一哆嗦,瞄了自己的舅舅一眼,也知道這回壞菜了,再沒有剛才在胡記的氣勢,磕磕巴巴說的亂七八糟。
王仕成不耐,指了指週二狗:「你來說清楚。」
週二狗口齒伶俐,把自己怎麼去的街口廟裡給他娘點祈福燈,然後怎麼祝禱能治好他娘的眼疾,怎麼遇上的老道,怎麼引見的劉廣財,怎麼又出來個神醫,如何用珍珠當藥引子,最後怎麼讓他偷珍珠好趁機發難,擠兌的胡記關張等等說的清楚明白……「
劉廣財只一口一個,胡說八道,胡言亂語,除了這個兩個詞再也說不出別的。
王仕成叫人去傳呂祖廟的老道跟那個所謂的神醫前來,一頓板子就什麼都招了。
劉廣財面如死灰,知道今兒要不好,正不知該怎麼辦呢,忽見他大舅哥走了進來,頓時來了底氣,忙上前。
他大舅哥瞪了他一眼,又掃了青翎一遭,心說,這麼個乳臭未乾的小子都對付不了,白吃了這多年飯。
上前異常傲慢的一拱手:「文有才參見大人。」
文……一聽這個字,王仕成心裡咯登一下,暗道,莫非自己想錯了,這劉廣財真跟文家有關係,這文有才自己是知道的,文家的管事,常在冀州府走動,頗有些體面,聽說是文家得臉的,若真是他出來擋事兒,莫非這恆通當真是文家人開的?
正想著,忽聽一聲咳嗽:「哎呦喂,本世子就說冀州府比京城好玩,瞧瞧這知府大堂都有戲看,這不是吳有才嗎,我剛出來的時候,老太師可發話了,說今年花園子的花長得不好,一定是你懶了,沒施肥,說這花就得施臭肥,肥越臭,花越香,別怕臭,把茅廁裡的大糞掏出來漚好了最好,別叫底下的人上,你親自幹,底細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