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7 章

明德一進來就見青翎正在院裡的大槐樹下,手裡拿著一把小茶壺,閉著眼,嘴裡唸唸有詞,腦袋一晃一晃的,倒叫明德想起當初胡家請的那個教書先生,天天都這麼著,嘴裡之乎者也沒完沒了。青翧當時還說打些糨子把老先生的嘴黏住,看他還煩不煩。

小時候總是分外不懂事,其實那位先生雖有些迂腐,人卻極好,比起大表哥他們那位嚴先生寬鬆的多,也不會怎麼罰他們,就是愛講大道理,說起來就沒完沒了,那時候他跟青翧正愛玩,哪聽的進去,煩的不行。

如今想想,先生倒是為了他們好的,至少他跟青翧跟著先生念了兩年書,差不多的字也都認識了,多虧這兩年,自己比大哥要強上許多,如今在鋪子裡學做買賣方能事半功倍。

二表姐以前常說,不一定非要念多少書,卻要識字,識了字便能知道世上的道理,這樣人才能活的明白,不至於一輩子稀里糊塗的,若糊塗著便活一世有何意義。自己跟青翧最服氣的人便是二表姐,大概就是因為看的書多,所以二表姐才會什麼都明白。

明德還以為青翎搖晃腦袋是唸書呢,走近了不禁失笑,哪是唸書是唱戲呢,只是沒聽出是哪出,聲腔也有些奇怪,倒很有味道,詞兒也好,倒不覺聽入神了。

青翎正在那兒閉著眼唱空城計呢:「我正在城樓觀山景,耳聽得城外亂紛紛,錦旗招展空翻影,卻原來是司馬發來的兵……」唱了幾句,覺得嗓子眼有點兒乾,跐溜喝了一口茶,睜開眼就見明德直眉瞪眼的看著自己:「明德,你什麼時候回來的,怎麼不吭聲,是不是想嚇唬二姐。」

明德嘿嘿一笑:「我可不敢嚇唬二姐,二姐可是熊膽兒,我這點兒斤兩,哪嚇唬的了二姐啊,我是聽二表姐唱的好聽,入神了,二表姐你不是不愛看戲的嗎,原來都是哄我們的。」

青翎白了他一眼:「我哄你們做什麼,我是看膩了咱們村的戲,咿咿呀呀每年都唱一樣的,有什麼意思。」

明德笑道:「我聽說陸府裡自己養著戲班子呢,等二表姐嫁過去可方便了,讓她們唱什麼就唱什麼。」

青翎皺了皺眉:「陸家如今還沒成算,這是拼著人死架不倒,還當以前風光的時候呢,這到什麼時候就得說什麼話,一味貪圖享樂,養出來的都是紈褲,一個爭氣有用的都沒有,也不想想陸家祖上那點兒餘蔭還剩下多少,再鬧下去,哪天呼啦啦散了架,叫他們都喝西北風去,他們這會兒養戲班子看戲,殊不知自己就是一出大戲,不定什麼時候就叫人看了哈哈笑了。」

明德極少見二表姐這般,有些被嚇住了:「那個,二表姐,你這是說什麼呢。」

青翎方知自己倒說了許多有的沒的,不禁暗嘆了口氣,當初自己不想嫁給陸敬瀾,就是討厭陸家,眼瞅都要敗落了,不說低調些,也不瞅瞅京裡誰家養戲班子,竟講究這些虛熱鬧有什麼用。

可如今過了定,自己就不得不想這些,陸敬瀾說她們過他們的小日子,也就聽聽罷了,若是陸家倒了,他們小兩口子又怎可能置身事外,只要青翎想替自己打算就絕繞不過陸家去,可一想到陸家那個亂七八糟的境況,就有些心煩。

不過當著明德發作卻沒道理,搖搖頭:「沒什麼,不提這些,珍珠呢?拿來我瞧。」

明德忙從懷裡把盒子拿出來,青翎打開盒子仔細看了看道:「果真一模一樣,到底是珍寶齋,什麼好東西都有。」

明德道:「二表姐這回可說差了,這顆不是珍寶齋裡的,珍寶齋倒是有,只成色不大一樣,一瞧就能瞧出來,是表姐夫讓老掌櫃去了陸家的私庫裡頭挑的,聽老掌櫃說,到底是世族大家,陸家俬庫裡的寶貝才多呢。」

青翎愣了愣:「陸家庫裡的?前兒的信裡怎麼隻字未提。」

明德笑道:「估摸姐夫覺得不是什麼大事兒,就沒跟表姐提。」

青翎想了想,陸敬瀾還真是這樣的性子,平常雞毛蒜皮的事兒能寫好幾篇,一到了正經事兒不是一筆帶過便是連提都不提。

明德:「二表姐,我瞧著陸家挺紅火的,就光陸家庫房裡那些寶貝,也夠活好幾輩子了,二表姐愁什麼啊,難道還怕嫁過去受窮不成。」

青翎給他的話氣樂了,這小子明顯就是不當家不知柴米貴,就算陸家庫房裡堆著金山銀山,也不夠陸家底下那些紈褲子弟敗的,要真是跟老百姓一樣過日子,能叫敗家嗎,更何況,陸家底下多少房頭,枝枝蔓蔓的子弟都跟沒了骨頭似的,攀附著陸家過活,陸家又死要面子活受罪,架子不倒,就得硬撐著,若再不想對策,那點兒家底兒又能支撐多久。

不過這些跟明德說沒用,這小子將來娶了青青,接著胡家這份產業,兩口子親親熱熱的過小日子就成了,守家在地,父母跟前兒,多好啊,不像自己跟大姐,嫁到外頭去,還得跟那一家子糾纏。

可一想陸敬瀾對自己好,青翎躁動的心便平復了下來,暗暗嘆了口氣,或許真像娘說的,她跟陸敬瀾是前世就注定的夫妻,再怎麼躲著避著都沒用。

見明德風塵僕僕,便道:「這幾天沒什麼事,你先家去歇幾日再來,大熱的天,別趕了病了。」

明德剛要說自己沒事兒,卻忽想起自己在靈惠寺給青青求了個平安符,而且這一出去幾天,也真惦記青青。

如今青青跟過去不一樣了,見了面便會說上幾句話兒,親近了不少,越想心裡越跟貓抓似的,,忙著應了,轉身要走,卻忽想起聽到的傳言,不禁道:「二表姐,外頭如今可亂了套,都說咱胡記當鋪黑了人家活當的寶貝不承認,是想耍賴不賠呢,肯定是恆通當暗裡使的壞,要不然,咱也找人傳些話出去。」

青翎:「傳什麼話,說咱們沒弄丟東西,不是不賠是贖期未到。」

明德點點頭:「總不能由著恆通當敗壞咱們,解釋解釋怎麼也有些用處。」

青翎:「這時候說多錯多,咱們越解釋,外頭的人越不信,人總是先入為主的。」

明德:「那咱們就把東西拿出來,讓他們看看不就得了。」

青翎:「如此,豈不太便宜恆通當了,他這般算計,難道就不了了之了。」

明德一愣:「不然,還能如何?」

青翎目光一閃:「自然要以牙還牙了,只是此事急不得,需慢慢的來。」

明德撓了撓頭,心說,外頭可都亂營了,還怎麼慢啊,不過知道青翎既說能應對就必然有法子,自己還是回去瞧瞧青青去吧,在靈惠寺自己求了一支上上大吉的姻緣簽,不知什麼時候應在自己跟青青身上呢,這麼一想,便急不可待的回胡家去了。

卻說劉廣財,這兒正等著周子生呢,一見他來了,便問:「怎麼樣,週二狗可把東西給你了?」

周子生:「這小子是個死硬性子,任我怎麼說就是不拿出來,不是這小子一害怕就交給胡家了吧。」

劉廣財搖搖頭:「若是交給胡家,胡家哪還會受這樣的窩囊氣,這些日子,胡滿貴可是連大門都不敢出,灰溜溜跟過街的老鼠一般,要真有了東西,還至於這樣,早挺起腰桿子了理論了,更何況,那日週二狗給他娘配藥的時候,我親眼瞧著,拿了一顆珍珠碾碎當了藥引子,便週二狗後悔,把東西交出去也少了一顆,一樣無法交代。」

周子生:「既如此,還著急找週二狗做甚。」

劉廣財哼了一聲:「我是怕週二狗貪心不足,把剩下的珍珠獨吞了,咱們不是白忙活了一場嗎。」

說到這個,周子生忙道:「廣財兄答應我的事兒,可別忘了。」

劉廣財笑道:「你說你倒是怎麼想的,胡家那個三丫頭不說臉上有塊難看的胎記嗎,這破了相的丫頭可不吉利,好閨女多了,回頭我給賢侄兒說一門好親事,非娶這麼個醜八怪做什麼。」

周子生嘆了口氣:「我也是這麼說,可這小子偏就瞧上了,抹脖子上吊的跟我鬧,我也是沒法兒才應了他,好歹的先娶個進來,也省的他天天往外頭胡鬧,也找媒人上門說過,可胡世宗卻把那幾個丫頭看的命根子一樣,死活不答應。」

劉廣財:「成了,這事兒包在我身上,回頭我出面找你們安平縣的縣太爺何大人出來做個大媒,料他胡家也不敢駁何大人的面子,只是勞煩了何大人一趟,周兄這謝媒禮可不能薄了才是。」

周子生暗暗皺眉,自己先頭打的主意是,胡家想了結此事必然要底下身段跟恆通當商談,趁機讓胡世宗答應親事也就是了。

周子生以己度人,便外頭都說胡世宗疼閨女,他也不信,丫頭都是賠錢貨,養大了,就該為家裡出點兒力氣,更何況,周家又不是那些窮苦人家,跟胡家也算門當戶對,這樁親事胡家沒吃虧,有什麼不答應的。

可劉廣財忽然把何之守拉進來就有些不妥了,何之守生性貪婪,平常日子求不到他,還變著法兒的要好處呢,更何況讓他做媒,這謝媒禮得多少啊,少了拿不出手,沒準還得罪兒了何之守,多了,又實在捨不得。

想到此,忙道:「何大人公務繁忙日理萬機,區區小事,我看就不必麻煩大人了吧。」

劉廣財如何不知周子生打的好算盤,這是想一個大子兒都不出就辦成事兒,天下哪有這樣的好事兒,自己還想謀胡家安平縣那倆鋪子呢,沒有何之守哪成,趁著這回先送點甜頭過去,回頭再辦事的時候也好說話兒。

想到此,便道:「周兄怎麼糊塗了,何大人是你們安平縣的父母官,送他些好處以後也有照應,再說,胡家那倆鋪子可在安平縣呢,若想弄在手裡,沒何大人幫忙可不成。」

周子生:「有陸家撐腰,只怕何大人不敢太得罪胡家。」

陸家?劉廣財嗤一聲:「周兄是傻了嗎,他陸家再顯赫還能比的過文家不成。」

周子生恍然,可不嘛,陸家雖是世族如今也大不如前,就算陸家正風光的時候,也沒法兒跟文家比啊,文家可是皇后母族,堂堂國丈府,誰能跟文家抗衡,忽然想到自己若能通過劉廣財攀上文家,飛黃騰達還不就是眼面前的事嗎。

想到此,不禁道:「廣財兄門路通天,在下佩服,倒是有件事兒還求廣財兄幫忙,我家周寶兒,你也知道,如今也二十上了,總在家裡頭閒著也不是常事兒,我想著能不能尋門路給他捐個官兒,也改改我們周家的門庭。」

劉廣財目光一閃,暗道這倒是個生財的路 ,成不成的先應了他,怎麼也能弄筆銀子,想到此呵呵一笑:「這倒是,這要是能謀個一官半職的,往後還愁什麼,這事兒原也不難。」

周子生一聽大喜過望:「到底是廣財兄有本事,這事兒先頭我也尋人掃聽了,可都說不成。」

劉廣財道:「捐官兒本是朝廷的例,經了吏部衙門的事兒,哪有不成的,只這些年都恨不能給子孫謀個前程,鑽營著找各種門路,這經手的人一多,一過手誰不得點兒好處,這銀子就越花越大了。」

周子生:「卻不知如今怎麼個行情,捐個七八品的官兒,多少銀子能成事兒?」

劉廣財笑了起來:「周兄倒是個內行,說起來這捐官兒的例,不過是前些年南邊又是水又是瘟疫的,鬧了些年,銀子使的流水一樣,國庫空了,萬歲爺才想出這麼個捐官的法子,到底不能動了國之根本,只放出一些不要緊的閒職來,便如此都恨不能打破頭呢,其實,那些品級高的反倒沒什麼用處,倒不如底下的,品級雖不高,卻有實權,且在地方上當官,也有望陞遷,比那些閒職可強多了,卻都知道這個理兒,便都想捐這樣的官兒,這捐官兒的銀子也就跟著水漲船高了,今年的行情我還沒掃聽,倒是去年給我一個遠房的堂侄兒捐了驛丞,上下打點到上任的時候,使了足一千二百兩銀子。」

周子生倒吸了一口涼氣,一千二百兩,這是多少銀子啊,不禁道:「怎麼這樣多,聽人說如今京城好地段上三四進的宅子,五百兩也能買了,況且,驛丞還是個未入流的小官吧,怎就使了一千二百兩銀子。」

劉廣財不樂意了,皮笑肉不笑的道:「說起來,周兄也是安平縣鼎鼎有名的人物,這話聽著可有些小家子氣,不過一千二百兩銀子罷了,擱在別人身上興許有些為難,在周兄手裡算得什麼,至於周兄說的京裡好地段的宅子五百兩,那可是什麼年月的黃曆了,如今你再問問,稍微瞧上眼兒的哪個不得千兒八百兩的 。

況,便買了不過一個宅子罷了,能生錢還是能謀利,若是捐個官兒可就不一樣了,有了官位就吃上了皇糧,年年都有俸祿不說,得好處的門路多了去了,莫說區區一千二百兩,就是一萬,十萬有甚新鮮。

且不用瞧別人,就看你們安平縣這位何大人,當初上任的時候什麼樣兒,如今又是什麼樣兒,周兄心裡自然有數,您自己掂量掂量這銀子花的值不值,別不跟你說,我那個遠房的侄兒,去年捐的官兒,上任的時候,置辦的官衣都是找我借的銀子,如今那排場,一出手就是幾十幾百的銀子,眼睛都不眨一下。」

周子生一琢磨,是啊,何之守當初剛來安平縣的時候,身上的官服都是舊的,皺巴巴跟咸乾菜似的,一家子的家當都加在一起都裝不滿一輛牛車,透著那麼股子窮氣,這才幾年就變了樣兒,小妾都納了幾房,府裡格外氣派,可見這當官兒是條生財的捷徑,這麼算使多少銀子都是值的,簡直是一本萬利的買賣。

想明白了,忙賠笑:「小弟就是個鄉下人,沒見過什麼世面,說的話有不妥之處,廣財莫怪,說起來,莫說一千二百兩銀子,就是一萬兩千兩也不多,小弟年近不惑,膝下只這一子,盼著他有個好前程,若是出息了,也能給我周家光宗耀祖,這事兒還得廣財兄幫忙才好,不要那些閒的沒用的官兒,也跟令侄兒一般捐個實職才好,銀子多些少些的無妨。」

劉廣財:「不瞞你,捐官這事兒,擔著責任呢,若將來有個閃失,弄不好我也得跟著受牽連,不是親的近的抹不開臉面,我是不管這些閒事兒的。」

周子生忙躬身作揖:「還得有勞廣財兄多幫襯著些,若事成在下必有重謝。」

劉廣財扶起他:「說這個可不遠了,咱們兄弟可是多少年的老交情了,旁人的事兒能不管,賢侄兒前程也不能不管,這件事兒交在我手上了,回頭你只把銀子送過來,等吏部的文書一發,賢侄就能走馬上任了。」

周子生:「廣財兄給我個準話兒,送多少銀子?」

劉廣財:「先送兩千兩過來吧,多退少補,若能謀個縣丞,只怕還要多些。」

縣丞?周子生眼睛都亮了,那可只就比何之守低上一品罷了,是個大大的實職,忙道:「偏勞兄台了,明兒我就把銀子送來。」樂顛顛的走了。

他前腳一走後腳劉廣財摸了摸下巴上的山羊鬍兒,這周子生平常不顯山漏水的,不想卻是個真有家底的,兩千銀子,眼睛都不眨一下,自己是不是趁機多撈點兒,畢竟恆通當是大舅哥的買賣,自己也就掛個名兒,便賺了金山銀山也沒自己什麼事兒,若是能從周子生身上撈一筆外財,豈不便宜。

這事兒放放,先把胡家擠出冀州城再說,有胡記在,誰來他這恆通當啊,叫了下頭的夥計來,吩咐再往外頭散播胡家不守誠信的謠言,等當期一到,鬧上門去,胡記想關門大吉都不成,非讓胡家狠出一回血,以後再不敢跟恆通當作對。

說也快,不過轉眼間便到了贖當的日子,這些天過來,胡記這點兒事兒,整個冀州府沒有不知道的,到了這天不用人張羅,都自發的跑來胡記瞧熱鬧。

天剛一放亮,胡記的夥計出來下門板,這一開門嚇了一跳,外頭擠滿了人,裡三層外三層的把胡記的大門圍了個水洩不通。

夥計轉頭就往回跑,知會了胡滿貴,胡滿貴往裡院裡瞧了一眼,一時有些拿不準主意,半晌方道:「不然,遲些開門……」話音未落青翎就從裡頭走了出來,截住胡滿貴的話頭:「開門。」

夥計應著去了,外頭看熱鬧的見夥計來了又跑,還以為胡家怕了不敢開門,不想又回來了,剛開門那個贖當的男人頂著門就到了,後頭還跟了不少人,一個個摩拳擦掌,一看就是來鬧事的。

進了門,也不客氣,直接道:「胡掌櫃今兒可是當票到期的日子,我要贖當。」說著把當票往桌上一拍。

胡掌櫃面有難色:「不瞞您說,我們管庫房的夥計這兩日病了,先頭除了管庫房的夥計,就是我們家二少爺手裡有鑰匙,這會兒我們家二少爺正好不再,還請您寬坐片刻,小的這就叫人去找二少爺。」

那人哼了一聲:「胡掌櫃,噹噹這一行,最講究的可就是誠信二字,正因聽人說你們胡記當鋪最講誠信,我才敢把如此要緊的東西典當在胡記,不想,我這手頭寬裕了要贖回自己的東西,卻如此難,先頭你推三阻四的,說是當期未至也就罷了,今兒可是正日子了,該把我的東西拿出來了吧,如今外頭都說你們胡記前些日子失了盜,莫不是我的東西也被賊人偷了。」

胡掌櫃忙道:「不知哪個缺德帶冒煙的混賬東西,胡編亂造的,胡記當鋪的庫房最是嚴謹,又在後院之中,怎會給人賊人偷去,的確是我們二公子不再,加上管庫的夥計回家養病去了,便是我也沒有庫房的鑰匙。」

那意思是就得等二公子,那人冷哼了一聲:「你少糊弄我,當我傻的不成,什麼二少爺未到,我看外頭的傳言都是真的,你胡記當鋪弄丟了我的東西,這還了得。」呼喝著小廝:「趕緊去報官。」

胡掌櫃忙叫夥計攔著,自己上前賠笑:「這位公子公子有話好說,您先請喝茶喝茶,這是我們東家舅爺從京裡送來的,今年剛下來的南京雨花茶,這時候喝最得味。」說著把茶親手遞了過來:「公子且吃一盞,稍帶片刻,我們家二少爺就來了。」

那人這次倒未駁胡掌櫃的面子,接在手裡,抿了一口:「倒真是好茶,聽說你們東家舅爺病了好些年了,如今連衙門都不怎麼去了。」

胡掌櫃:「這個是東家的家事,小的不大清楚。」

那人冷笑了一聲:「我瞧胡掌櫃清楚的很,莫不是想抬出你們東家舅爺來嚇唬本公子,還別不跟你說,你們東家舅爺在你們眼裡是個了不得,在本公子眼裡,也不過尋常罷了,前頭我可都跟你說清楚了,這一盒子珍珠是給京裡王爺的壽禮,若耽擱了,別說你們東家舅爺,就是你把陸家抬出來也沒用。」

「呦,一大早的就這般熱鬧啊,看來我胡記的買賣還真紅火啊。」

胡滿貴鬆了口氣:「二少爺您可來了,一大早的您跑哪兒去了,我可讓夥計找您半天了。」

青翎手裡的扇子搖了搖:「我是瞧著這冀州府的街景兒好,趁著早上涼快出去逛了逛。」

那人打量她一遭,雖聽說過胡家這位二少爺幫管著胡記,卻不曾見過,今兒一見倒頗有些意外,身上穿了件天青色的錦袍,頭上儒生帽,手裡一把白紙扇,唇紅齒白,溫文爾雅的一位少年郎,站在哪兒。

青翎這一亮相,外頭瞧熱鬧的老百姓都開始竊竊私語:「這就是胡家二少爺啊,好體面的模樣兒,一瞧就是個讀書人,渾身都帶著文氣兒,對了,胡家不有一位中了童試頭名的少爺嗎,莫不就是這位?」

旁邊一個嘴油的漢子切了一聲:「這是你有眼無珠了,中童試的可不是這位,是胡家大少爺,聽說這位二少爺最厭唸書,成天就知道往外跑,胡老爺為了拘管,便帶在身邊兒讓他跟著學著做買賣,你們這些老娘們就是眼皮子淺,一瞧見年輕漂亮的少年郎,腿都軟了,回頭讓你們家裡漢子知道,一頓鞭子給你們鬆鬆皮肉,就老實了。」

那些婦人翻了白眼:「就你這德行的,讓我們瞧也不瞧呢,怕把早上吃的飯都嘔出來。」眾人哄一聲笑了。

那漢子嘿嘿一笑:「你們這些婆娘懂什麼,這俗話說的好,包子有肉不在褶上,瞧著好看的頂個屁用,弱巴巴風吹吹就倒的比個娘們都不如,哪有我這樣粗拉拉的漢子禁使喚,這男人長得好看沒用,到了炕上才見真章呢。」

「呸,臭不要臉……」見他越說越葷,那些婦人也都別過頭不搭理他了,漢子方才摸了摸鼻子自覺沒趣便閉了嘴。

這些話一字不漏的落在溫子然耳朵裡,不禁笑了起來。

溫子然今兒換到了胡記旁邊的茶鋪子裡頭,這茶鋪子是個過往客人歇腳解渴的,買的不過是最尋常不過大碗茶,擱以前溫子然是絕不會光顧的,今兒忽覺得這樣難以入口的大碗茶,倒也別有滋味。

且自己的位置極佳,胡記當鋪的大門一開,正好能瞧見裡頭的情形,從青翎一登場,這齣戲就越發有趣了。

溫子然的目光在青翎身上轉了幾遭不禁暗笑,若不是知道底細,只怕也要給這丫頭糊弄過去了,上回在玉華閣不過匆匆一面,還不覺得,這會兒仔細端詳,才發現這丫頭扮起男人來還真挺唬人的,一行一動都極像,想來是常扮男裝,才能這般自如。

要說破綻,就是這丫頭過於清亮的嗓音了,聽得出來,這丫頭是刻意壓著嗓子說話的,聽起來便有些古怪,不得不說這丫頭太精了。

老百姓大多是先入為主人云亦云的,且大多喜歡以貌取人,前頭恆通當費了這麼大勁兒散播謠言,如今這丫頭一亮相,估摸就破了一半,誰能相信這樣俊美溫雅的少年郎,會做出無賴齷齪之事呢,劉廣財惹上這丫頭可真是沒做好夢,擎等著倒霉吧。

那鬧事的人,上下打量青翎片刻道:「既然二少爺來了,那就把當票贖對了吧,我也好進趕路,免得耽擱大事。」

青翎從自己腰上取下一串鑰匙遞給胡滿貴:「去取來,別耽擱這位兄台的大事,叫人說咱們胡記不講信用。」

胡滿貴接著去了,青翎讓著對方:「兄台且寬坐片刻。」

那人一見這架勢不免有些忐忑,他之所以頂著門來鬧,就是知道自己那盒子珍珠讓週二狗偷了去,胡記所有的藉口都是託詞,如今這個胡二少爺竟然如此痛快的就把庫房鑰匙拿了出來,實在叫人想不通。

轉念又一想,便覺是虛張聲勢,週二狗拿了一顆珍珠給他瞎眼的老娘配藥了,這事兒自己可是親眼瞧見的,怎麼可能還在胡記。

想到此,便安穩了下來,倒要看看胡記還有什麼招兒,青翎只當瞧不見外頭那些看熱鬧的人,笑著跟對方聊天:「兄台說是要去京裡送壽禮,算著日子,近處過生辰的,莫不是安樂王?」

送壽禮不過託詞,他哪夠得上這些貴人啊,只是聽了劉廣財的罷了,青翎這一問倒給他問住了,只得順著話頭:「原來二少爺也知道。」

青翎笑了一聲:「我舅舅在京裡,我倒是常去串親戚,京裡的事兒便知道一些。」

旁邊的福子卻開口道:「二少爺您記差了,安樂王是九月裡的生辰,六月裡做生日的不是安樂王。」

青翎扇子敲了敲自己的腦袋:「對,對,對,我這糊塗了,安樂王是九月過生日,六月的是裕郡王,想必您這壽禮是要送去裕郡王府上了。」

對方有些慌亂,哪想這個胡家二少爺對這些王爺的生辰如數家珍呢,只得道:「是,是,我也是糊塗了,是裕郡王府上。」

話音剛落,那個小廝又開口了:「二少爺您又記差了,裕郡王是六月的生辰不假,可這位爺如今卻做不得生日了。」

青翎奇怪的道:「這是為何?郡王殿下何等尊貴怎麼做不得生日,莫要胡說。」

福子低聲道:「二少爺您忘了五年前咱們去舅爺家,不正趕上兩位郡王獲罪嗎,說是謀逆,萬歲爺賜了鳩酒,如今可沒什麼裕郡王康郡王了,此事犯忌諱,二少爺還是謹慎些的好。」

福子幾句話聲兒雖不大,外頭卻也聽得極清楚,又開始交頭接耳:「看來這胡家也不一般啊,連這些貴人的生辰都知道,倒是這位實在可笑,都不知道生辰是哪天,就說要去送壽禮,明顯就是胡說八道,對了,前頭這位來胡記十幾回鬧著要贖東西,都說是不能耽擱了什麼王爺過壽,合著都是胡說的,根本沒這檔子事兒,那這好端端的鬧著贖當做什麼?」

後頭一個小子小聲道:「這事兒我知道,前兒湊巧讓我瞧見裡頭這位贖當的從恆通當的後門出來,跟他一起的就是恆通當的劉掌櫃,瞧兩人極熟絡,我還納悶呢,既跟恆通當的掌櫃如此熟,做什麼跑胡記來典當東西。」

他一句話周圍人都點頭:「可不嗎,這不吃飽了撐的嗎,不過,恆通當可是心黑,那掌櫃的最奸,好東西到了恆通當也能挑出一百樣毛病來,哪像人胡記,東家人好,掌櫃的也厚道,買賣公道,最講誠信,自打胡記一開在咱們冀州府,恆通當哪兒十天半月的也不見一個主顧上門,莫不是瞧著人家買賣好,紅了眼,想了個什麼陰招兒,這個贖當的一准跟恆通當是一夥的,不定是想把胡記擠兌的關了張,恆通當才好獨霸冀州城……」

「就是,這說的前言不搭後語,明顯就是蒙事兒來的,胡記厚道,價錢公道,恆通當那個劉掌櫃不是個好東西……」

不過一會兒,先頭說胡記不講誠信耍賴黑人家東西的人,就改了口,一致說恆通當使陰招要害胡記。

裡頭那人臉色變了變,知道事情不好,蹭的站了起來:「你胡記開的是當鋪,我當票在手,照著當期贖回東西,你管我做什麼用,只把東西拿來就是了。」

青翎也站了起來,拱拱手:「兄台莫惱,小弟也是一片好心,怕兄台給人誆騙了,這禮若送錯了門,可辦不成事兒。」

那人:「少跟我說這些有的沒的,我的東西呢,快些拿來。」

話音剛落就見胡掌櫃慌慌張張的從後頭跑了出來:「二,二少爺,這位主顧的東西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