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翎進去不一會兒,從裡頭出來個婆子,是胡氏跟前兒伺候的,手裡搭著件棉斗篷,走過來給周領弟披在身上:「大奶奶也真是糊塗,怎麼裡外都分不清了,這女人嫁了便是婆家的人,娘家也不過年節兒的回去走動走動罷了,更何況,大奶奶那個親爹什麼樣兒,大奶奶自小受了那麼些罪,還不知道嗎,咋就信了他的話,轉過來算計自己的婆家。
大奶奶也別怨大少爺狠心,若不是有舅老爺這邊兒撐著,這會兒莫說田家,老爺少爺都不知有沒有命呢,便如今發還了田地宅子,家裡也給搬空了,這麼多年積攢下的家俬,一下子都沒了,往後都不知怎麼著呢,遷怒您也在情理之中,不過,大奶奶也想開些,橫豎還有兩位小少爺在呢,您先尋個落腳的地方安置下,待過幾年,小少爺大了就好了。」
周領弟木呆呆的道:「如今周家給官府抄了家,大門上都貼了封條,我還能去何處安置。」
那婆子皺了皺眉:「都到這份上了您怎麼還惦記著娘家呢,若不是您那個爹,您也落不到這個結果,您倒是心心唸唸惦記著娘家,可您那個爹何曾替您想過,夫人瞧著兩個孫子,不想他們沒了娘,交代我來勸勸您,至於安置之處,也不難,田家的宅子如今雖住不得,找個閒院子卻不難,我這就送您過去,橫豎先有個落腳的地兒,再做道理。」
說著叫車把式套了車,送著周領弟去了田家一處閒院子安置了,又找了個婆子看顧著,方才回了胡家。
天剛放亮的時候,便傳了信兒來,說周領弟在房樑上栓了褲腰帶吊死了。
青翎早上起來方才知道這件事兒,微微嘆了口氣。
穀雨聽見不解:「小姐嘆什麼氣啊,奴婢倒覺死了更好,做了那些事兒,把自己的婆家差點兒害的家破人亡,還怎麼有臉活著。」
青翎:「雖她做的事兒不可原諒,仔細想卻也怨不得她,攤上那樣一個混賬自私的爹,自小又是在那樣的家裡長大,越自卑越不平衡,就像她自己說的,憑什麼,好爹娘,好家世,好姻緣都是別人的,她差了什麼,她說的不錯,她差了運氣,以前我也想過,若我生在周家該怎麼辦,或許過的還不如她呢。」
穀雨搖頭:「若二小姐生在周家,便不會如現在這般,也斷然不會像周家幾位小姐一樣。」
青翎仔細想了想,點點頭:「也是,人貴在自救,別人指望不上的時候就得指望自己才行。」
主僕倆正說著,忽聽外頭一陣辟啪的鞭炮聲,彷彿是從大門那邊兒傳過來的,正納悶這還沒到年呢,怎麼就放起炮仗來了。
小滿跑進來:「老爺叫胡管家放的,說是多放些驅驅晦氣。」
青翎點點頭,見小滿身上有些濕,不禁道:「又下雪了?」
小滿點頭:「剛下的,不大,就是些雪粒子 ,福子說這雪下得好,正應了那句瑞雪兆豐年,是大大的好兆,明年一開年咱家可是連著的好事兒,先是朝廷大考,大少爺跟大姑爺必能金榜題名,咱們家姑爺說不準來個連中三元,奴婢聽著外頭的人都這麼說呢,說咱家姑爺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生來就是狀元之才。」
青翎忍不住笑了起來:「你這一嘴的吉祥話說的越發的溜 ,跟著福子別的沒學會,嘴皮子倒練出來了。」
小滿嘟嘟嘴:「奴婢說的可都是真心話。」
青翎道:「好,好,小滿說的好,等過年的時候,給你封個大大的紅包。」
小滿眼睛一亮:「二小姐這可是您說的,到時候可別又捨不得了。」
穀雨白了她一眼:「當二小姐是你這個鑽錢眼裡的小財迷呢,哪年過年,給你的紅包小了,說這樣的話,難道不虧心。」
小滿撓撓頭嘿嘿一笑,有些不好意思起來。
青翎莞爾,不過,連中三元,這樣新鮮事兒自己只在戲文裡跟話本子裡見過,難道陸敬瀾真能嗎,想到此,不禁搖頭,自己是戲文話本子看多了,便敬瀾才高八斗,這會試殿試卻不是冀州府的鄉試,全國那麼多讀書人,比敬瀾才高的也不是沒有,更何況,還有許多不可控因素,例如主考官的好惡,皇上的心血來潮,亦或是臨場發揮的好壞,都直接影響考試結果。
且,從心裡說,青翎並不希望敬瀾真的連中三元,他剛進仕途,便再有城府心機也是個菜鳥,一開始太冒頭,難免受名聲之累,以後不管做什麼,皇上都會他有過高的期望,這期望過高就容易失望,即便他做的再好,也多不會有驚喜。
更容易引人嫉恨,以後那些可都是同僚,若是誰心裡嫉恨了,明裡暗裡的算計,豈不給自己豎了幾個無形的敵人,所以說,有些時候還是不要太拔尖的好。
也不知是不是青翎的心思給漫天神佛知道了,二月裡會試放榜,敬瀾中了第八名,大哥也中了,不過名次排在了一百名之後,便如此,也是冀州府了不得大喜事兒,畢竟一榜便出了兩位金榜題名的,也給冀州府爭了光,算算足有十年冀州府沒出過貢士了,更何況,還有個第八名的陸敬瀾。
冀州府知府大人親自登門倒賀,胡家好一頓忙亂。
青青一早聽見信兒就過來給二姐道喜,卻見青翎正趴在炕上,手裡拿著剪刀正裁什麼,不禁笑道:「二姐這一大早的就忙活,莫不是給姐夫做衣裳呢。」
青翎裁好了,跳下來道:「他要是能穿進去,給他也無妨。」
穀雨笑了起來:「二小姐這是給松少爺裁衣裳呢。」
提起松兒,青翎真有些想那小傢伙了,松兒是大姐跟表哥的兒子,正月十五那天落生的,比算的日子早了幾日,爹娘都去瞧了,青翎本想跟去,給她娘數落了一頓,說過大禮的日子就在二月十八,眼瞅沒幾天了,你還往外頭跑,叫人知道不定怎麼說閒話呢。
再有,翟府跟陸府就在一條街上,既是親家有沾著親戚,翟家長孫落生,說不得就要登門賀喜,若是碰上了,羞不羞。
說的青翎不好跟著,心裡又想知道小傢伙長得什麼樣兒,急的不行,好在陸敬瀾知道她的心思,沒幾天便叫人送了信過來,裡頭畫了好幾張小松兒的畫像,是個大眼白胖愛笑的小子。
青翎拿著瞧了許久,都舍不得放下,睡覺前都要看上好一會兒才罷休,然後就開始給小傢伙做東西,把正經針線都丟給了穀雨,自己搗鼓些布偶,皮球……還用銀鈴鐺穿了一串風鈴,弄了許多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前幾日剛叫人送去了一大包袱,這又想起裁衣裳了。
青青自打年後就跟著姑姑去田家住了些日子,昨兒才家來,故此,不知青翎這麼折騰,才瞧著新鮮,穀雨跟小滿卻早習以為常了。
青青雖沒見過小外甥,卻也見過二姐特意送到田家去的畫像,也極喜歡這白胖的外甥,一聽二姐是給松兒做衣裳,也伸手幫起忙來,姐倆一個裁一個做,倒忙的不可開交。
翟氏進來的時候,一件裌襖已經做了一半,團花壽字的紫紅緞子面,裡子襯著軟軟的細棉布,式樣雖簡單卻極舒服。
翟氏摸了摸裡子,笑著看了青翎一眼:「昨兒我還跟奶娘說,你這丫頭的性子不是個閒得住的,等當了娘只怕也沒什麼耐心收拾孩子的東西,正發愁呢,不想倒白擔心了,這小孩子的衣裳做的倒比那些正經針線好。」
翟婆婆:「我就說不用擔心,有道是車到山前必有路,您瞧翎丫頭這小衣裳做的比誰都巧,就看著這件小襖就能出門子了。」
翟婆婆一句話青翎倒沒什麼,橫豎臉皮厚,倒是青青,小臉羞的通紅,捂著臉跑了。
翟婆婆見了,笑的不行,指著青翎:「該害臊的倒沒事兒,青青丫頭倒先羞跑了。」說的屋子裡的人都笑了起來。
說笑了一陣,翟氏才道:「你這丫頭也真是沒心沒肺,前頭那麼熱鬧,賀喜的都快把咱家的門檻兒踩平了,你倒還有心思做這些,難道你心裡不歡喜,亦或是當初不得已才應的這門親事,其實你心裡不喜歡敬瀾。」
青翎倒沒想到她娘會說這個,愣了愣:「娘怎麼說起這個了。」
翟氏嘆了口氣:「許是娘想多了,這幾天也不知怎麼了,你的好日子越近,娘這心裡越會胡思亂想,你的性子跟青羽青青都不一樣,雖外頭瞧著剛強,家人跟前兒心卻最軟,娘是怕你是為了讓娘放心才應下的親事。」
青翎:「娘怎會如此想,翎兒便再糊塗,也不會拿自己的終身大事當兒戲,當日是娘點醒了翎兒,翎兒方知自己的心思,翎兒若不想,便爹娘逼著也不會嫁的。」
翟氏拉著她的手,給她抿了抿鬢邊的碎髮:「娘覺著,彷彿就這麼一眨眼的功夫你們就都大了,男婚女嫁,有了你們自己的小家,娘啊也老了。」
青翎鼻子一酸,靠在她娘身上:「娘哪老了,我們站在一處,若不知道的還當是姊妹呢。」
噗嗤……翟氏捶了她一下:「胡說八道,什麼姊妹?」
青翎:「我說真的,不信問翟婆婆。」
翟婆婆笑道:「小姐日子過得順遂,是比同年紀的人瞧著年輕許多,若是穿的鮮亮些,跟翎丫頭站在一處,還真跟姐妹兒似的。」
翟氏臉有些紅:「奶娘怎麼也順著這丫頭胡說起來,叫人聽見沒得要笑死了,娘過來本是想看看你有多歡喜,反倒讓你打趣了一通,娘倒想不明白,莫非你也跟外頭那些人一樣,盼著敬瀾連中三元?」
青翎搖搖頭:「娘,第八名有什麼不好,中個解元就夠了,何必事事都要拔尖兒,拔尖可不是什麼好事兒,有些時候還是中庸些的好。」
翟氏從青翎屋裡出來才道:「我這麼想著,莫不是敬瀾跟翎兒一個心思,才考了個第八名。」
翟婆婆:「真說不定,這小兩口可是一個塞一個的精,什麼事兒都能想到前頭,別管考個第八名還是第一名,自有他們的道理,小姐就別操心了。」
翟氏點點頭:「翎兒我不操心,卻有些擔心青羽,子盛此次落了榜,敬瀾還罷了,偏偏青羿也中了,只怕子盛心裡會更不自在,更兼寶成的病,之前還能撐著,松兒一落生,倒彷彿撐著那口氣洩了似的,我瞧著愈發不好,青雲觀那個老道說過了年要見哭聲,我如今夜夜都睡不的踏實,就怕京裡來信兒,若寶成有個萬一,子盛還立不起門戶來,我那弟妹又是那麼糊塗人,青羽往後這日子真不知怎麼過呢。」
翟婆婆:「小姐何必如此擔心,眼瞅著翎丫頭就嫁過去了,陸家離翟府那樣近,有翎丫頭在,哪會讓青羽吃虧。」
翟氏:「這倒是,這些兒女最讓我省心的就是翎丫頭了,如今也要嫁了,我這心裡真有些不捨呢。」
翟婆婆:「男大當婚女大當嫁這是正理兒,若因爹娘不捨就留在家裡當一輩子老姑娘,豈不斷了人倫。」
翟氏:「這個理兒我何曾不知,不過發發牢騷罷了,得了,不想了,還是去瞧瞧翎丫頭的嫁妝吧,日子越發近了,別有什麼差錯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