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股冷風撲面拂過,寒氣從腳底心一絲絲爬上來,油膩的桂花香氣飄進鼻腔裡,帶著股泥土腥臭,濃重得嗆人腦門,突然,腳踝處一緊,像是被什麼人用手抓住,李安民的心猛然一跳,險些叫出聲來,就是因為看不見,感覺才特別靈敏,抓著她的手冰冷堅硬,與其說是手,不如說是爪子。
耳邊又響起了淒厲的嘶叫聲,跟在宿舍裡聽到的一樣,像是野貓叫,從耳朵裡直刺入心底,隨著鬼嚎聲越來越高亢,下面的手也開始動了,順著雙腿緩慢地往上爬,李安民不敢動,甚至不敢呼吸,恨不得就此暈過去。
那雙手攀上了肩頭,猛地掐住她的脖子,感覺上沒有太用勁,但尖利的指甲刺進了肉裡,一股污濁的氣息吹在臉上,像是有什麼人面對著她在張大嘴噴氣。
李安民忍著沒動彈,頸子上的壓力越來越大,這鬼不會是想要立時勒死她吧!念頭一閃,她心裡就發慌了,越是慌就越覺得透不過氣來,肺裡面像被抽乾了似的,張大了嘴巴也沒用,再這麼下去會窒息死的。
就在快撐到極點的時候又聽到啪嗒一聲,蒙眼布被扯了下來,葉衛軍把她的手抓離脖子,大聲下令:「吸氣!」
李安民在本能反應之下照著他的話深吸了口氣,一下子吸得太猛了,當即劇烈的嗆咳起來,又連著深呼吸了好幾次才總算緩過氣來,她還不明白到底是怎麼回事,開口就問:「剛才有人掐住我的脖子,你看到了嗎?」
葉衛軍拍著她的背說:「是你自己在掐自己的脖子。」
李安民愣住了,她自己掐的,怎麼完全沒感覺,低頭看向雙手,發現腕上浮現出鮮紅的五指印,手背上也出現了淡淡的紅斑。
葉衛軍有些自責地說:「是我大意,沒考慮到五感失一可能會發生的感應失調,你……」
沒等話說完,李安民就握住他的手上下搖晃:「成功了對吧?有紅斑了!是不是成功了?」
葉衛軍大概沒想到她會是這種反應,怔了一怔,緊繃的面孔逐漸舒展開來,揉了揉她的頭髮,「應該沒問題……還要看你朋友的症狀有沒有消失。」
被他一提醒,李安民才想起來高涵還在陣裡挺屍呢,趕緊替她除掉滿身行頭,剝掉臉上的糯米飯用水擦洗乾淨,葉衛軍就在後面的荒地上把不要的廢品一把火燒成灰燼。
高涵睡足了兩個小時,醒來後頓覺神清氣爽,身上的紅斑也消失了,驅除了怨氣,她自然看不見李安民手上的紅痕,只當是驅鬼成功,像重獲新生似的,感動的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簡直沒跪下給葉衛軍三叩九拜。
自從王佳去世後,高涵每天都提心吊膽,黃麗娟的死更加劇了內心的恐懼,讓她在短短兩周內瘦的皮包骨頭,李安民把這一切都看在眼裡,活潑八卦的高涵有多久沒笑過了?今天終於露出了真心的笑容,雖然她的臉色仍是很難看,眼神卻比任何時候都要閃亮,那種獲得生機的慶倖和充實感讓李安民覺得做什麼都值了。
引靈術成功並不是真正的結束,葉衛軍說任何事情有因才有果,只有把因果結合起來才能找到真正的源頭。
他們背著行當又去了趟子孝村,趕到那片廢墟的時候正值中午,葉衛軍這用酒將草木灰調成糊狀,像畫地線般沿著廢墟邊緣塗了兩圈,圈外每隔段距離埋下一顆桃核,按五行插上柳枝,圈外燃喜蠟燭,圈內依舊用抹了屍油的冥燭開道。
由於村子占地面積廣,光是佈陣就耗費了半天工夫,忙完之後,葉衛軍對李安民交代說:「請神容易送神難,必須送到位,如果中途發生變故就會前功盡棄,不管看到什麼聽到什麼,你都得跟著我走,明白嗎?」
李安民艱澀地擠出笑容:「我……我儘量。」
「不是儘量,是必須!嗯?」葉衛軍用勁扳住她的肩膀搖了搖,神情不似往常輕鬆。
李安民順著他的話呆呆點頭,又問:「不要裹糯米嗎?就這麼空著手?」
「糯米是為了遮蔽陽氣,你體內陰火很重,在這種地方不需要刻意掩飾。」
李安民苦笑:「你指我體內有鬼火嗎?」
「不是那個意思,按中醫的說法,陰火就是與元氣相制衡的物質,不能跟陰氣鬼氣混為一談。」可能葉衛軍還想再解釋詳細點,用手指揉了揉鼻根,像在思考該怎麼用詞,最後還是放棄了,只簡單帶過:「能看到普通人看不到的東西就與這陰火盛衰有很大關係。」
「你也是?」
葉衛軍似乎有些疑慮,眼神微閃了下,回答說:「比你穩定,不過,你能看到的我未必全都能看得見。」
李安民糊塗了,「看到什麼還會有差別嗎?」
「這是等會兒最需要注意的地方,你能看見這村子過去的附影,前次進村的時候,你覺得這地方跟普通村子沒什麼兩樣對吧?在旁人看來,你只是在廢墟上漫無目的地打轉,你看到的村民都是以生前的形象出現,在我眼裡並不是這樣……」葉衛軍的眼神變得更加深沉,沒把話說到底。
就這些已足夠讓李安民回味無窮了,說實話,挺驚悚的,「被你這麼一說,好像我不正常似的,我想想……想想……我家祖上有幹過跳大神的嗎?」
「只是跟個人體質有關,大多人或多或少都會有類似的體驗,有的人見的不多,會以為是幻視,有些人就算看到了也不會多想,如果玩筆仙的那日你不在宿舍裡,事後也未必會像現在這樣,往好的方面想,也算是幫你挖掘出了自身的潛力。」
李安民哭笑不得,心說好端端遇上這麼多狗屁倒灶的事,敢情還有助於她的進化發展?謝謝了,當神婆的潛力放在她這個普通人身上不是一般的浪費。
到時辰之前,李安民就跟葉衛軍坐在廢墟外的大石頭上聊天,同住這麼久,兩人早到了互不見外的親密度,說是朋友也不儘然,更像老大哥和小妹的那種親人關係,葉衛軍從見面就喊小妹小妹的喊她,換了個其他什麼人這麼稱呼只會覺得膩味,葉衛軍喊得自然坦蕩,雖然這年頭喊小妹略顯淳樸,但只要被喊的人聽的舒服就成。
對於李安民來說,葉衛軍這個天天見面的房東大人仍然很具有神秘氣息,「衛軍哥,你是本地人嗎?怎麼沒見有親戚往來?」也沒什麼固定的朋友,當然,認識的人很多就是。
葉衛軍直說:「親戚都在外地,我老家在北京,離這兒遠得很,來回一趟不容易。」
這倒讓李安民小意外了,「唉?多少外地人往首都趕,你咋跑這小鎮裡來了?」
葉衛軍回得嘎嘣脆,「房價便宜啊,從部隊下來後我就過來了,五年打拼,有車有房有公司,擱大城市裡,五年血汗錢連根牆柱子都買不起。」
李安民遠目,看不出來他是這麼現實的人,說的倒是實在話,這年頭是全家人攢錢買一套房子,付出回報完全不成正比,雖然他大哥的車是摩托車,房子是職工公寓樓,公司只有一個員工,咳,好歹也算是家公司了,話說房屋仲介服務部雙休日不營業真的沒關係嗎,最近也因為忙她的事掛了休業牌。
「衛軍哥,不好意思啊,麻煩你了,你的店……會有損失嗎?」
葉衛軍不說客套話,實打實地說:「損失肯定有,不多,過意不去的話,以後有空就到我店裡幫個手,怎樣?」
李安民拍著胸脯打包票:「這還不是一句話!就是叫我掏馬桶也沒問題啊!」
……
葉衛軍默了會兒,托著下巴笑望她:「別盡說我,你呢?獨自到外地上學,家裡人不擔心?」
「都成年人了,當然要學會自立,我從小學就住校,習慣得很。」
葉衛軍的眼神微閃了下,又問:「你父母很忙?」
李安民說:「我爸是很忙,在外地做生意,每年能回來一次就不錯了,我媽死得早,沒什麼印象,我從小是被爺爺奶奶帶大的。」換了別人她不會說這麼直白,李安民覺得她爸對她冷淡的不像親人,從來沒正眼瞧過她,奶奶說這是因為她長得跟母親很像,她爸會觸景傷情才表現的很漠然,其實很關心女兒。
小時候常會為此難受,久而久之也就釋懷了,這不正說明了她爸對她媽感情很深嗎?做女兒的該高興才對。
葉衛軍搓了搓她的頭髮,適時換了個話題,「你的名字像個男孩,安民?呵呵,像是老一輩革命家的名字。」
提到這個名字還真有來歷,「我婆婆也叫李安民!聽說這是我媽要求的,在我出生前外婆就去世了,我媽總希望能留個紀念,因為我是女孩子麼,不用擔當延續香火的重任,爺爺奶奶很開明,都覺得不是大事,我爸聽父母的話,也就同意了,說起來,衛軍哥,你的名字比我更保家衛國,一聽就是衝鋒陷陣的。」
葉衛軍露出一臉自豪的表情,「那自然,我爸媽都是部隊的,咱大院子女叫紅兵、國強的太多了。」
這時他又從神棍變回了那個初見的人民英雄,渾身上下散發出拋頭顱灑熱血的熊熊正氣,李安民哈的笑了起來:「衛軍哥,你這人太好玩了,解放軍也搞封建迷信那套?」
葉衛軍板起面孔,一本正經地調侃:「可不是,唉……跟你說實話吧,我是因為在大院裡散播不良言論,被我爸以危害社會安定和妖言惑眾為由一腳踹出家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