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安民苦笑:「這人人都該盡的責任反倒成了得受誇獎的好事?」
「儺巫本身就好惡性極強,她覺得你好不需要任何理由,只憑感覺,如果覺得什麼人不好時,也有可能不問緣由施以咒術,所以對這個該不該得,你真沒必要太介意。」
收都收下了,再介意也沒用,李安民把雕牌揣好,轉了個話頭:「我今天才知道你會說侗語,深藏不露啊!」
葉衛軍謙虛地說:「只學會點皮毛,你要想學,去地方話自學網上溜一圈,用不了多久你也能到我這低級水準。」
還地方話自學網?李安民鬱悶的一米,電腦方便是方便,卻把很多技術活的門檻給降低了,就拿繪畫來說,他們吭哧吭哧從基本功練起,每幅畫都是扎扎實實一筆一筆手繪出來的,顏料得調好,畫筆乾濕得拿捏得當,畫上去改不了,塗多了肯定髒,起筆之前就要先想好落下去這筆的效果。
現在倒好,有了PT這類神奇的仿手繪繪圖軟體,加上PS這款功能強大到逆天的圖片處理軟體,商業插畫滿天飛,調色有色板,畫爛了可以抹消重來,畫筆有筆刷和繪圖板搭配使用,宇宙星空一秒種搞定。李安民對此感到非常不平,不過這就是時代發展趨勢,不平也沒用,速食效應飛速膨脹,不能急進就會被迅速淘汰掉,她想她篤定是要被淘汰掉的那一批。
葉衛軍說剛才那老太是氣憤村人把習俗和儺術當成謀取利益的手段,不僅濫用還擅自歪曲,儺舞不是賣藝,而是該慎重對待的祭祀活動,本來只有農曆六月一日和上元節才會表演的儺戲卻被當作是吸引遊客的節目,還安加了搶親的耍猴戲碼,巫婆婆世代為儺巫,她既不崇神也不追捧先人,之所以憤慨是覺得那些輕佻的舉動降低了儺術本身的力量。
這一晚李安民沒睡安穩,鼓槌聲喧囂入夢,她仿佛看到很多人圍著自己打轉,他們穿著樹葉編成的裙子,頭頂熊皮,臉戴柳木面具,手持火把在身邊來回跳動,動作單調而強勁,跟隨著急促的擂鼓聲,所呈現出來是一股撼動靈魂的雄壯魄力,沒有迎神送神的多餘程式,沒有任何宗教因素,只憑著最純粹的信仰和情感來驅動整個儀式。李安民在鼓聲中度過了短暫的一夜,大清早天還沒亮就被導遊挖起床,說來奇怪,她整夜都在做夢,按說睡眠品質不高,沒想到起床後神清氣爽,眼睛像被水洗過似的,看東西異常清楚,連個呵欠都沒打,不知道跟夢裡跳儺舞有沒有關係。
這天上午走馬觀花地遊覽了貢溪鄉其他景點,中午急匆匆趕到天堂鄉地習村,這個村子的北侗風情保持完好,老屋黑瓦半遮半掩在梯田和樹木中,放眼望去,一片層疊起伏的綠色綿延與天相接,四圍翠山雲霧繚繞,的確有種置身於天頭雲端的感覺。
午飯是在村裡一戶人家吃的,主人親切熱情,把小團隊領到灶房裡落座,飯桌就是木板搭成的炕,椅子就是一個個廢棄的木樁,雖然坐起來不怎麼舒服,在心情上卻讓人得了返璞歸真的妙處。
湘菜偏重酸香辣,正合李安民的口味,主人家手藝很好,一桌豐盛的特色小炒沒多少工夫就擺上桌,冷菜熱菜都有,香氣飄散開來,勾得人口水氾濫成災。
不過這旅遊團也奇怪,菜上了桌誰也不伸筷子,你看我我看你的,女士們扭捏下也就罷了,男人還這麼做作就說不過去了,於是李安民又成了第一個下筷子的人,兩頓飯下來,大家都有了共識,只要她下筷子,保證有人跟著下。
李安民夾起最遠處的鴨腿放到葉衛軍碗裡,旁邊高涵酸了起來,啃著辣蘿蔔小聲嘀咕:「就算他是你房東,也不用這麼狗腿吧~」
李安民挨過去咬耳朵:「當然要狗腿,你是有地方住,躺著說話不腰疼,外面的房租多貴?兩百塊能住一閣樓我是賺發了,不討好房東,哪天他心血來潮漲我房租咋辦?」
高涵咧嘴壞笑,偏頭對葉衛軍嚷起來:「葉老闆,你知道她說什……」
李安民及時夾了塊油炸肉粑堵住她的嘴,轉頭對葉衛軍訕笑:「沒什麼,你吃你的。」
葉衛軍把鴨腿放進她碗裡,又舀了兩個脆豆腐堆過去,挑著眉毛說:「該狗腿的是我,陋室多了你那是蓬蓽生輝,我哪敢漲房租?別說兩百塊,倒貼我也得把你留下來,對不?」
原來他都聽見了?真是狗耳朵,她剛才可是把音量壓到蚊子哼的地步,李安民臉上發熱,知道他喜歡吃豆腐,直接把裝米豆腐的盤子端過來,在眾目睽睽之下撥了一半到葉衛軍的碗裡,雙手合十給他拜拜:「衛軍哥,你大人有大量,千萬別跟我計較,想吃什麼我幫你夾。」眼睛努力眨了眨,想眨出誠意來。
葉衛軍用筷子頭在她腦門上頂了一下,歎氣道:「快吃吧你,菜涼了口味打對折。」
這倒提醒了李安民,小炒類的菜,香味要靠熱氣來帶動,她專瞄著葷菜下筷子,由於旅行團裡女多男少,姑娘們在外面吃飯放不開,只挑自己面前的菜,放在炕中央的牛肉、脆骨、炸辣子大部分進了李安民和高涵這兩吃貨的肚皮。
下午的行程是去玩皮艇漂流,純天然的懸崖峭壁一線天,據說一漂跨兩省,驚險刺激,由於是自助漂,如遇翻船事故,後續自理……李安民倒真想體驗一把,可惜沒時間了,請葉衛軍看風水的顧客已經開車到了村外,簽了離隊協議之後他們就跟旅行團分道揚鑣。
剛出村就瞧見一輛拉風的軍用越野車橫在路口,一平頭小夥子正坐在引擎蓋上抽煙,見到他們立馬跳下車,上來就給了葉衛軍一個熊抱,「老哥,咱們終於又見面了。」
葉衛軍拍拍他的背,迅速地一把推開,對李安民介紹說:「他叫謝曉花,我的戰友。」
「別說那娘裡娘氣的名字,叫我炮筒。」炮筒對李安民伸出手,「……小妹是吧,老哥經常在電話裡提起你啊。」
葉衛軍拍上他的肩膀,警告地瞪去一眼:「別說多餘的話,你現任老闆在哪裡,趕快帶我們過去。」說著自行拉開後座車門帶李安民坐上去。
炮筒是個愛笑健談的年輕人,跟淩陽的自誇自賣不同,他貧嘴貧得讓人開心,葉衛軍跟他在一起話也多了起來,果然戰友的感情就是不同,炮筒從長相到性格都是典型的北方人,大大咧咧,說話帶著很重的捲舌音,口氣沖頭沖腦的,爽朗愛笑,可能是當過兵的原因,眼神裡透出一股渾不怕的狠氣。
他開車就夠狠,油門踩到底,在崎嶇不平的山路上橫衝直撞,李安民覺得自己像在坐過山車,肝膽肺都要被顛錯位了,他還有閒心思回頭聊天開玩笑,看這架勢,完全就是個亡命之徒。
葉衛軍沉聲提醒他:「炮筒,給我悠著點開。」
老大哥一放話,炮筒就乖巧了,他們二人久別重逢,話題大多圍繞在部隊生活上打轉,似乎很懷念那段當兵的日子,也有提到前線戰事,可能因為有陌生人在場,炮筒說起話來也比較注意,只要葉衛軍咳一聲或從後視鏡裡丟個眼神過去,他立馬就岔開話題,搞得李安民如坐針氈,覺得自己忒礙事了,害的人家好兄弟見面也不能暢所欲言,其實她真不介意他們多聊點男人間特有的話題,就算小黃段子也能當笑話聽。
葉衛軍可能是看出了她的不自在,把聊天內容從私事轉到公事上。原來請葉衛軍看風水的不是炮筒,他只充當個介紹人的角色,正主是炮筒的現任老闆吳懷嶺,此人是金悅藥業的董事,李安民曾在報紙上看過相關報導,多是傳頌他白手起家的創業事蹟。
據炮筒說由於拓展業務的需要,公司在這附近承包了一塊地開新廠,從建廠開始就一路不順當,不是發生這個事,就是發生那個事,好不容易等上了軌道,吳老闆自己又病倒了,至於具體情況炮筒這個當下屬的也不大清楚,只能等見到正主再詳談,請葉衛軍的目的也就是希望他能幫忙辨別原因是不是出在風水上,如果是的話正好順手改善下環境。
炮筒貌似對葉衛軍的神漢本事很有自信,半開玩笑的說:「如果連老哥你都搞不定,那我看吳老闆就只能認命了。」
李安民忍不住暗嘲,說兩人民解放軍湊在一塊兒傳播迷信思想,太祖爺要是知道了,怕不被氣的從水晶棺裡跳出來。
炮筒把車開到碧溪高寨,吳老闆的私人別墅就坐落在村西外的河套中,距離居民區大約百里,所處環境山清水秀,視野開闊,好的沒話說。別墅是二層樓,平頂直牆,外觀方正,紅瓷瓦白牆磚,大門前還修了個三米多高的樓牌,庭院是半敞開式的佈局,一條鵝卵石路從台基延伸到院門口,整體看起來規整大氣。
出來迎門的是個中年女人,穿著絲絨旗袍,外套件白色針織開衫,很有民國時期姨太太的范兒,聽炮筒介紹,該女士名叫宋玉玲,是吳老闆的好朋友,炮筒介紹時把李安民說成是葉大師的助手,宋玉玲掩嘴低笑,感慨如今少年多俊才,說話時聲音嗲嗲的,有些沙啞,讓人聽了酥骨頭。
她在前面的帶路,炮筒在後面悄悄伸出小指搖晃,李安民懂這意思,他在暗示宋女士跟吳老闆關係不單純,十有八九是金屋藏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