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安民心說他搶手關我鳥事,高涵嘿嘿的笑著,也不把話講清楚,就說讓兩人先認識認識,李安民看得出淩陽對她挺有心,人小夥子也確實有三高條件,個子高長得帥家境好,正因為這樣,他言行舉止間都帶著高人一等的傲氣,看人都是斜挑著眼梢看的,喜歡隨時隨地表現自己,李安民不好這口的,誰愛吃誰吃去吧。
下了火車又要換巴士,葉衛軍大概是看出李安民的窘迫,坐在雙人座的外側,把腿一偏,對李安民招呼道:「坐這邊。」
李安民感激不盡地鑽了進去,回頭對高涵抱歉地笑笑,她對戀愛遊戲實在不感興趣,與其聽淩陽口沫橫飛地說著自己如何如何,不如聽葉衛軍講古。
「我的心理年齡估計也快六七十了,跟他們聊天是說了下句忘上句,不知道都在講些什麼……」李安民把窗戶拉開一條縫,發現記憶力越來越差,剛才跟高喊他們的說過的話沒幾句能記得。
「證明你對那些話題沒興趣,有興趣的通常一遍就能記牢。」葉衛軍似乎有些累了,閉著眼睛靠在椅背上,屈起手指在腿上輕敲,這個小動作代表他正在想事情,李安民也不出聲打攪。
過了一會兒,他突然說:「你知道嗎?姻緣是強求不來的,沒有那條姻緣線,就算勉強湊到一起也不會有好結果。」
李安民意外了,「你也信這個?」情啊愛的大多都是女性的憧憬,沒想到一大男人也能說出這麼感性的話來,聽著怪怪的,他看起來也不像個情種。
「你不信?」葉衛軍抓住她的右手抬起來,指著小指說,「傳說這上面系了根姻緣線,順著線找尋,就能找到命中註定的那個人。」
「這說的多消極,好像生下來就被人安排上什麼似的,注不註定嘛還是得自己看,不就一根線?不滿意剪斷了重系就是。」李安民說的跟吃小菜一樣簡單,壓根沒把這事當真,想太遠沒意義,如果一個人能活得很滋潤,有沒有姻緣還真不怎麼重要。
這次旅行以遊覽山水和民族風情為主,第一天去了貢溪鄉,由於下午才到達目的地,只來得及遊覽四路村和天井寨兩個地方,村寨依山傍水,環境清幽,村民的房舍都是木質結構的吊腳樓,最值得一看的還是天井寨的儺戲「咚咚推」。
藝人穿著民族服飾,帶上各種面具表演著一出出場景劇,李安民看得新奇,卻看不出多少感觸來,她本以為這種從遠古流傳至今的原始文化應該更神秘、更具有古樸的韻味才對。
葉衛軍說儺文化最早起源于殷商時代,是一種為生存而興起的自然宗教,有說儺舞最先起源於狩獵活動,也有說儺舞是從驅獸漸漸演化成一種驅鬼避邪和祭神的儀式。
「上古的儺舞簡單粗獷,現在的祭祀花樣百出,附加條件也越來越多,你知道這叫什麼嗎?」
「什麼?」
葉衛軍湊在她耳邊悄聲低語:「信仰不足形式湊。」
李安民嗤了聲,「你真會說,不過有道理啊,大家都去迷信科學了,還有誰信這些說不準的……信、信仰……」她本來想說「玩意兒」,話到嘴邊臨時改口,以前不信無畏,如今可不敢亂說話了,免得禍從口出。
表演過儺舞以後,有個和遊客互動的節目叫月地瓦,在侗語裡的意思是種地公,這其實是個集體相親的遊戲。旅遊團裡的青年男女都被侗族姑娘拉上戲臺,小姐們裡一圈,先生們外一圈,手拉著手跳蘆笙舞,音樂聲一結束,侗族姑娘們哄然散開,不知是誰喊了聲「搶新娘咯」,遊客們還傻站著,侗族小夥開始行動了,他們早在台下相好了人,俐落地跳上臺後就直接朝目標奔去,旅遊團中有幾個反應靈敏的也連忙跟上前去。
李安民就瞧見幾雙手從各方朝自己抓過來,此時她還沒想透是什麼事,身體卻立即做出本能的防衛動作——蹲地抱頭。
戲謔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你知道這動作像什麼嗎?」
李安民「嗯?」了聲,剛抬起頭就被葉衛軍攔腰抱下臺,「我曾經看過團體鬥毆,警哨聲一響,那些小流氓能逃的就逃,逃不掉的就是你這德行。」
李安民站穩之後橫了他一眼,瞧見臺上還有幾個姑娘被不同人拉扯著,弄了半天這節目就是為了搶親啊,也不事先把規則講清楚,早知道她就不上去了,沒先打招呼大概就是怕遊客都不肯上臺,那樣就要冷場了。
淩陽沒撈到李安民,只好湊合著拉黃娟下臺,另一名男同學沒撈到黃娟,只好含淚牽起了高涵的手,其他女遊客多半被侗家小夥搶到了,別說,那些小夥子長得一表人才,個頂個都能拉出去當模特,能彈會唱,還帶著少數民族小青年特有的質樸感,姑娘被他們搶到也都笑呵呵的沒啥怨言,還有眼角眉梢含羞帶怯的,那肯定是相對眼了。
搶完親之後就要辦合攏宴,這時已近黃昏,旅遊團的計畫本就是在村裡住民宿,所謂合攏宴其實就是晚飯。
招待處的人在大屋裡擺了桌宴席,數十張小方桌排成一字長陣,其他人都可以散坐,但搶親時搭成對的必須坐在一塊兒,因為這宴席上還有喝交杯酒和同心酒的程式。
就在眾人哄鬧之際,一個老太從門口走了進來,手裡的拐杖往木板上重重一頓,用侗語嘰裡呱啦講了一堆話,聲音尖利刺耳,聽起來好像很生氣。
飯桌上的人都停下了動作,不約而同地把視線集中在她身上,李安民正好坐在外側,離門口最近,看的也清楚,這老太個子奇矮,穿著侗族傳統的黑布裙,腰上紮了條深藍色的圍裙,頭上裹著白布包頭,臉上皺紋像一道道深溝,把蒼老的面孔割得支離破碎,看著怪瘮人的,跟書裡畫的老妖婆別無二致。
這老太看上去已到古稀之年,嘴癟著,估計沒剩幾顆牙,中氣倒是足得很,被她這麼一吼,大家都閉嘴了,嘈雜的環境暫態變得鴉雀無聲。
招待處的人扯出個勉強的笑容,舉手招呼著說:「這是村裡的巫婆婆,沒事沒事,大家繼續吃。」說著走過去用侗語跟那老太說話,態度畢恭畢敬,想來老太婆在村裡的地位不低。
說了沒兩句話那老太就氣呼呼地跺了跺拐杖,轉身要往屋外走,李安民見她腿腳不甚靈便,連忙起身扶她下樓梯,老太翻著眼睛斜掃了她一眼,嘴裡唧唧嗚嗚地不知道說些什麼。
小山村裡沒路燈,到了晚上一片昏暗,李安民索性把老太送到家門口,臨走時,那老太從屋裡拿出塊木雕裝飾給她,上面刻的是副陰陽臉,陽面像個哭喪的老公公,陰面則是個微笑的女人面孔,這裝飾看上去讓人毛骨悚然,李安民不知道該不該收下,捧在手裡烙得慌。
「收下吧,婆婆的意思是……就算作送你的見面禮。」
葉衛軍不知道什麼時候跟了過來,說完這句話後,又出人意料地用侗語跟巫婆婆說話,交流了幾句話後,巫婆婆好像對眼前的小夥子很感興趣,黑豆似的小眼睛裡射出炯亮的光彩,嚴厲的面容也漸漸舒展開來,貌似葉衛軍在問她關於木制裝飾的事情,就見她指著木雕一處處解說,李安民一個字聽不懂,只能站在旁邊湊熱鬧。
回去的路上,葉衛軍把木制雕牌塞進李安民的手裡:「這是好東西,你隨身戴好,千萬別弄丟了。」
李安民把木制雕牌對向月光翻來覆去地看,突然發現牌面上又出現了第三張人臉,她一驚,轉頭看向葉衛軍:「這到底是什麼東西?」
「這是儺神面具,陰陽臉分別代表儺公儺婆,除此之外,這塊面具裡還隱藏著其他臉譜,從不同角度來看,就有不同的顯像。」葉衛軍把雕牌轉了個方向,問:「你離遠點看,能看到什麼」
李安民朝後退了兩步,虛起眼睛,喃喃道:「好像是張童子臉……」
葉衛軍頷首:「是彩泥娃,還有代表太子爹、莊王爺、鬥銅子等儺神的臉譜。」
「還有?這些臉譜到底有什麼講究?」李安民又換了個別的角度琢磨起來。
「這種技術叫百神譜,是儺巫秘傳的雕刻技巧,手藝強的儺巫能在一張面具上雕出近百張不同的臉譜,給你的面具共有六十六張臉譜,算是相當稀有的上乘巫器。」
能在這麼小的木面上雕出六十六張臉,這不是神技是什麼?李安民頓時覺得拿雕牌的手重達千斤,「她幹嘛送這麼貴重的禮物給我?」無功不受祿,這份禮收得著實莫名。
「你覺得貴重,對她來說只是一點小心意,既然她主動要送,你收著就是,那老太對你印象不錯,很感謝你送她回住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