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安民調侃葉衛軍:「你變成鬼見愁了,它們怎麼這麼怕你?」
葉衛軍說:「它們不是怕我,是怕你手上的儺神面具,方相驅役的祭禮主要就是針對魑魅魍魎這類有形依附的鬼怪。」
李安民舉起儺神面具放在月光下欣賞,起先覺得面具上千奇百怪的臉孔詭異陰森,看多了倒愈發親切起來,她對葉衛軍說:「照你這麼講,這面具很厲害呀,有了它什麼也不用怕了。」
葉衛軍笑她頭腦簡單:「不是每個鬼怪都像那兩隻小鬼一樣膽小如鼠,如果招不出鬥銅子,這面具也就是個裝飾品。」
李安民無所謂,能有震懾力總比什麼都沒有的好,今天可算是痛快了一把,體驗到當神婆的樂趣,說不定她還真有這方面的天分。
葉衛軍攤開手,意思是讓她把儺神面具上交,李安民攥緊了不肯丟,以前是沒領會透這面具的好處,嘗到甜頭以後哪還捨得交出去,她商量說:「就給我隨身戴著當護身符不行嗎?跟龍龜掛一起,雙掛合璧,我安全,你也能安心。」
葉衛軍遲疑了一會兒,小作退讓:「給你戴著是可以,但我說過,這面具上的罡氣會影響人的心性,如果我發現你情緒不對或者亂發脾氣,隨時會把它收回來。」
李安民像扇蚊子似的揮了揮手,不耐煩地說:「知道啦,你怎麼比門口大媽還囉嗦?」
葉衛軍皺起眉頭「嗯」了一聲,李安民意識到說了不該說的話,連忙搗頭道歉,這儺神面具會把人的負面情緒放大,而龍龜能起到凝神定氣的作用,都屬於外部因素,最關鍵的還是要靠自我克制,李安民覺得自己是個老驢磨磨的慢性子,應該問題不大。
下山的路上,李安民突然敲了下頭,說:「糟,忘了問它們老闆娘是怎麼死的了!」
葉衛軍剛才已經聯繫上周坤,掌握了一手訊息,周坤說老闆娘被埋在荷葉根下的淤泥裡,距離湖底地面足有三米,口鼻和體腔內填滿爛泥,在腹腔中的爛泥裡還找到了兩具嬰兒屍骨,但屍檢結果確認老闆娘並未懷孕,也就是說有人在幾年前把兩個嬰孩扔進了荷花池,直到今天才在另一個溺死之人的肚子裡發現,這種情況委實詭異。
就算是他殺,湖心水深將近五米,一般人要怎麼才能把屍體埋入湖底三米之下的淤泥裡?在老闆娘身上沒有找到外傷痕跡,那兩具嬰兒的屍骨又是怎麼爬進她肚子裡去的?沒人能解釋,警方對外封鎖了消息,找不到線索的話,很可能會按意外事故來處理。
葉衛軍並沒有帶李安民直接回家,而是又去了一趟桑拿中心,門前站著的還是昨天那個高挑苗條的迎賓小姐,那小姐一見到他們就抱怨:「昨晚你們怎麼直接就上去了?我還以為你們走了,也不說一聲。」
葉衛軍笑著說不好意思,問她:「胡經理還在嗎?我有事找他。」
迎賓小姐不明所以地問:「哪個胡經理?我們經理姓王啊,他已經走了。」
李安民說:「那人叫胡東,他說他是你們大堂經理。」
迎賓小姐想了想,說她才來沒多久,對店裡的人員配置還不太清楚,就把領班找了過來,領班是老員工,認識葉衛軍,一聽他講完就樂了,說:「葉老闆,你在開玩笑吧,我們原來是有個胡東胡經理,他兩個月前就死啦。」
死因是心梗,就猝死在二樓的值班室裡,死前還跟老闆娘大吵了一架。
李安民默然無語,想起小鬼說的話——三樓沒有一個活人,不由的毛骨悚然,抬頭看向葉衛軍,發現他的視線也正對著自己,就問:「胡經理死了……你也早就發現了吧?」
葉衛軍說:「真沒在意,看多了,偶爾也會辨識不清。」
李安民回想飛蚊症發作時的感受,理解地說:「是啊,我也經常會分不清什麼是真什麼是假,有時還挺不適應,就怕遇到危險時連怎麼死的都不知……」說到這裡,突然記起葉衛軍不喜歡聽她談論生死,忙補充道:「我不是想死啊,其實我很怕死的,死了就見不到你們了……」她越說聲音越小。
葉衛軍這次沒吼她,也沒說話,只是把她攬到身邊擁住。夜空如墨,一輪鉤月下,兩條人影漸漸融為一體,氣氛很好,如果這時他趁機吃豆腐,李安民也會覺得很自然,但葉君子什麼都沒做,只是像往常一樣抱抱就算了,那種抱法和力道,與其說是抱戀人,不如說是抱小孩。這回換李安民疑惑了——他對自己到底是哪種感情?
這次事情,葉衛軍沒打算追根究底,沒人給酬勞,他懶得插手,老闆娘的死訊曝光後,魚得水桑拿中心被迫停業,扔泥巴的鬧劇還真如老闆娘所說的那樣,是同行雇槍手扮成客人所為,被泥巴塞住口鼻的那個人更是無中生有、誇大事實,他們所製造的鬧鬼假像與那兩小鬼的推泥工程比起來是小巫見大巫,如果不是那兩小鬼太敬業,這件事最後恐怕也就不了了之了。
自以為還活著的老闆娘會來找葉衛軍,恐怕也只是希望他能幫忙闢謠,她不知道在人為的惡作劇之後三樓就被封閉了,真正的鬧鬼事件其實是因她而起。而已死去的胡東又是以什麼樣的心態來引導葉衛軍發現這樁事情的根源,誰也猜不透。
關於胡東和老闆娘的死,李安民起初還心有餘悸,時間長了也就逐漸淡忘,有天下午放學晚,到店裡已經快天黑了,李安民看見一個人影站在店門口的風向標前,臉朝裡對著防空洞,她走過去問:「先生,看房嗎?要不先進店裡來談?」
那人轉過頭,浮腫的臉上扯起一抹詭異的笑容,除了嘴部的線條,其他部位的肌肉像上過漿似的,連一個紋路也沒有被牽動,使得整張臉僵硬如木,他嘶啞著聲音說:「不了,我就來道個謝,問個路,這就走。」
李安民被嚇了一跳,這個男人不就是在桑拿中心見過的胡經理嗎?他還穿著跟那天相同的服裝,皮膚顏色卻變成青紫色,像中了劇毒似的,甚至能看到皮下那一條條縱橫交錯的毛細血管。
他沒有多停留,跟李安民打過招呼以後就直挺挺地朝隧道深處走去,在他身旁跟著三條飄忽的身影,像是一個女人帶著兩個孩子,或者說那個女人是很被動地讓兩個孩子一左一右拉扯著朝前晃動。
他們走著走著,像陣輕煙一樣憑空消失了,李安民呆站半天,直到葉衛軍出來喊人才慢吞吞地跟進店裡。
「衛……衛軍哥,我剛才見到胡經理了。」李安民站在茶几前指指門外,說話有點大舌頭。
葉衛軍把桌上的一次性紙杯往外扔,很平常地說:「是他,你來之前他就已經到了,還在店裡坐了會兒。」
李安民繞進櫃檯裡,隔了會兒又繞出來,湊到葉衛軍身邊粘緊,咽著口水說:「我好像還看到了老闆娘,她帶著孩子,那兩小鬼不是去勾魂的嗎?怎麼還沒勾走?」
葉衛軍說:「這也怪我們那天多事,弄巧成拙了,兩個小鬼被耽誤下來,估計沒趕上丑時,也好,讓他們一家四口能有個團圓的機會。」
李安民被弄糊塗了:「一家四口?是怎麼回事?」胡經理和老闆娘就算有曖昧也不是夫妻關係吧。
葉衛軍說毛娃在五年前生了對雙胞胎,是胡東的孩子,但胡東並不知道這件事,那時桑拿房還是家旅館,毛娃不過是個洗頭妹,她在三樓的單人間裡靠自己一人把兩孩子生了下來,掐死之後扔進泰興街後面的荷花池裡,後來毛娃榜上大款,成了桑拿中心的女老闆,胡東窮困潦倒,見毛娃發了,便拿以前的關係當作要脅,在她手底下討了一份小有油水的差事。
胡東經常找毛娃要錢賭博,兩人之間因利益得失衝突不斷,在一次劇烈的爭吵中,毛娃把生孩子的事說漏了嘴,這也是導致胡東心梗發作的直接原因,他近兩年飲酒過度,被查出患上不育症,毛娃給了他一線希望,緊接著卻是最殘酷的打擊。
聽完故事之後,李安民看向葉衛軍:「你說你沒見到小鬼,而是在老闆娘身邊看到兩個五、六歲的孩子,是吧?」
葉衛軍「嗯」了聲,若有所思地說:「如果他們還活著,今年是該有五歲了。」
李安民久久說不上話來,最後歎了句:「可憐那兩孩子了。」這世上什麼人都有,她也不想過多評價,想起自家那個冷漠的老爸,覺得自己還算幸福的了,雖然得不到精神上的關愛,但物質需求從來沒少過,可老闆娘的孩子,還沒來得及接觸這個陌生的世界,就被親生母親剝奪了生存的權利。
被埋葬在湖底的新生命,血和肉都融化在冰冷的泥土裡,只剩下兩副蜷曲的骨架,李安民不知道是不是那兩個孩子把自己的親生母親拖進了湖底,也許是寂寞,也許是一種渴望,所以他們又回到了媽媽的腹中,渴望能夠再一次被賦予生命……
這天晚上,李安民又做了那個夢——在一片汪洋血海中,無數嬰兒的頭顱在水底盤旋搖盪,用淒厲的哀嚎聲向她呼救。
以前她一直不懂這個夢境想要表達什麼,如今再看,或許嬰兒的頭顱正意指了那些被困在水下無法超脫,卻又渴望重獲新生的靈魂……
她把夢裡的內容告訴葉衛軍,葉衛軍說夢境往往就是現實中心境狀況的體現——突然能看到他人所看不見的事物,由此對世界的存在構成有了新的認識,從而改變了原有的價值觀,在變化中會產生很多疑惑和感情衝突,大腦則會把這些抽象化的思維以各種形式反映在夢裡。
這麼解釋有理有據,夢本來就稀奇古怪,偶爾相似的夢境更是不足為奇,李安民覺得可能是自己對那些枉死鬼抱有同情心的緣故,這麼一想,也就放寬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