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所謂,我本來對這女人就沒興趣,只要苗姐沒事,我什麼都好。」炮筒按響喇叭,往後一靠,雙手竟然放開了方向盤,任車子在顛簸起伏的黃土路上亂飆,他好像開心得很,扯開嗓子唱歌,走調走到泰山頂上去了,張良也敲著槍管跟他一起唱,聲音很好聽,有點情歌聖手的味道,葉衛軍閉眼躺在車板上聆聽,嘴角泛笑。李安民抓住車廂邊緣,冷汗順著脊背往下淌,炮筒開車她見識過,跟亡命大逃殺有的一拼。
根據這類電視劇的尿性來看,得意忘形的後果就是樂極生悲,果然,沒飆多久,後車輪杠上硬石塊,咯噔一彈,整個車身撅起屁股,像是要被掀翻了似的,炮筒連忙握住方向盤打了個旋,李安民沒抓穩,被慣性帶著朝側邊摔出去,葉衛軍迅速挪了個位置,用身體把她接住,對炮筒低吼:「你小子別玩了,好好開。」
炮筒撓著後腦回頭打了個招呼:「小妹,不好意思。」說著放緩速度,不敢再放肆。
李安民剛才那一倒,正好撞在葉衛軍肩部的創面上,沾了滿臉的血水,她連忙坐直,不敢看上去,手也不知道該往哪兒放。
葉衛軍撈過一旁的背心替她擦臉,拉住她的手腕,低聲問:「你怕我?」
李安民是在害怕,很多種恐懼感糅合在一起,讓她分不清自己究竟在怕什麼,是在怕人?還是在怕事?
張良轉著槍說:「我說葉哥,你就不該來,我一個人能搞定,何苦多跑這趟。」
葉衛軍笑笑,沒說話,也不放開李安民,把她拉進懷裡緊緊抱住,李安民不敢動,鼻子裡全是消毒藥水和皮肉腐爛混合出來的異味,兩條遍佈創傷的胳膊就橫在眼下,勒緊她的胸口,把她勒得喘不過氣來。
「我們……馬上要去哪裡?」李安民象徵性地掙扎了兩下。
葉衛軍隨即放鬆手勁,說:「有條下山的近路,就在前面。」
李安民又問:「你對這個地方很熟悉?」
葉衛軍湊近她耳邊低語:「我曾經……來過這裡,那時候,這附近還有村子,現在,只剩下蘆葦灘了。」
李安民沉默不語,看著蜷縮在腳邊的宋玉玲,一股不祥的預感湧上心頭。
張良把宋玉玲丟在黃土路上,車子七拐八繞,開到一個地裂造成的深溝前,整條裂縫的開口不過百米來長,內部呈斜角往下延伸,陡坡上有攀援過的痕跡,附近雜草叢生,周圍長有稀疏的灌木叢。
炮筒打頭陣鑽進地縫裡,葉衛軍把李安民綁在背上,緊跟在他身後,由張良墊底,順著坡道一路往下滑,降到十米左右的深度,泥土層逐漸變為凸凹不平的石壁,坡度變陡,三人利用裂縫、洞穴和突起的石塊為把手和腳墊,熟練地往下縱躍。
李安民緊閉雙眼趴在葉衛軍的背上,能感到身體的起伏波動很有規律,他的呼吸也始終保持在一定的頻率上,絲毫沒有紊亂。
沒多久,眼前一暗,腳底有了支撐感,李安民睜開眼,發現他們已經身處一個洞穴裡,洞口就開在斜上方,洞內整體呈灰黃色,地面上全是深一灘淺一灘的水窪,一條條細流順著洞壁上的岩勢流淌彙聚到水窪裡。
葉衛軍解開繩子放李安民落地,拉著她的手往前走,洞內陰冷潮濕,隨處可見蟲鼠的殘骸,李安民打了個寒噤,問:「我們要從這個洞裡走出去?」
葉衛軍點頭,說:「這條路和山下的地道相接,是直線距離,不遠,半天應該能出去。」
李安民抬頭看他,剛想說話,卻發現他下頜上的創面正以驚人的速度不斷往臉部蔓延,破損邊緣的皮膚像被燒焦一樣萎縮打蔫。
李安民低叫一聲,掙開他的手,捂住嘴巴,另一手指上去:「你……你的臉,怎麼回事?」
葉衛軍微微一愣,抬手摸上面頰,正好按在破皮的地方,他把沾上膿血的指尖湊近眼前看了看,隨手擦在褲子上,對李安民伸出手,說:「這裡濕氣太大,出去就好了,快過來,地上滑。」
李安民搖搖頭,把手背在身後,吸了口氣,對他說:「這不是濕氣大,也不是體質的問題,其實以前我就注意到了,那時我沒當回事,因為相信你。」
葉衛軍收回手,緩緩朝她走近,偏頭問:「那你現在就不能繼續相信我了嗎?」
李安民扶著石壁往後退,邊退邊說:「我不知道該信什麼,你現在這個樣子……到底是怎麼了?」
創傷面已經吞噬了葉衛軍的半張臉,還在持續朝別的部位擴散,膿水順著面頰流到下巴上滴落,李安民想起了在子孝村時看到的那個血肉模糊的幻影,想起了夢中那雙嵌在爛肉裡的眼睛,想起了第一次在地下隧道見到他時產生的幻覺。
「衛軍哥,你說,是不是我的飛蚊症又發作了,我現在看到的都是幻覺對不對?」李安民蹲在地上抱住頭,只要葉衛軍告訴她這些都是幻視,她就願意相信,等回到家後,把這幾天所發生的一切,都當成是一場夢。
葉衛軍把她從地上拉起來,推靠在石壁上,兩手撐在她耳邊,沉聲說:「別怕,睜眼看我。」
李安民感到自己的額頭被頂住,毫無熱度的呼吸吹拂在面上,她閉緊雙眼,心跳得飛快,抖著聲音問:「你先告訴我,你是我哥,還是我的親生父親,你到底是不是葉兵?你究竟有沒有……有沒有死過……」
葉衛軍沒有回答,捏住她的下巴,歪過頭壓下去,張嘴包覆住她的雙唇,李安民猛然一驚,探入齒間的舌頭濕潤冰涼,強行抵住她的下牙齦內部,嘴對嘴接合的密不透風,葉衛軍一手托起她的下頜,另一手抓住她耳後的頭髮,用力在她唇上輾轉吸吮,這不是親吻的力度,而像在大口吞咽,李安民感覺肚子裡的熱氣源源不斷地湧上喉管,腳趾和手指尖冰涼發麻,體內的血液在短暫的沸騰後瞬間冷卻下來。
以前也有過類似的感受,在子孝村的峽谷中,在大舟山的千龍洞裡,在被狐靈附身的時候,全部是在睡夢中或是神志不清的狀態下產生的異樣感。
她驚惶地張開眼,竟然看見葉衛軍臉上的創傷開始癒合了,從潰爛的皮肉裡爬出許多白甲蟲,密密麻麻地覆在傷處鑽進鑽出,她瞪大了雙眼,伸手往前猛推,這一推,卻不是推在人身上的觸感,而是像推在無數甲蟲上面,手掌當即就陷了進去,滑溜堅硬的甲蟲成群結隊地在指間穿梭,她嚇得趕緊縮回手,「嘩啦啦」的甲殼剝落聲響起,手腕麻麻癢癢的,似乎有些蟲子順著手臂爬了上來。
葉衛軍不放手,李安民無法低頭,看不到下面是什麼情況,連聲音也發不出來,她眼光稍偏,瞧見炮筒和張良站在不遠處觀望,在陰暗中看不清他們的表情,卻能清楚地看見從眼瞳裡閃爍出的——猶如野獸般的綠色冷光。
李安民渾身發寒,雙腿不停的打顫,現在的感覺,就像是被人掏空了身體再灌進整桶冰水,把所有的機能都給凍結了,葉衛軍剛鬆手,她就順著石壁滑坐在地上,暈眩感陣陣襲來,眼前時而黑時而亮,連近在咫尺的面孔也看不清楚。
他們是什麼人?為什麼要做這些?到底有什麼目的?
李安民想把所有的疑惑都問出來,無論他願不願意回答,她都想要問出來,可是,沒力氣了,整個身體就好似一團爛棉花,氣空力盡,別說發聲,就連眼皮也抬不起來。
葉衛軍把臉頰貼在她鬢邊廝磨低語:「抱歉,安民……對不起,我一直都在騙你……」
隨著一聲低歎,李安民軟軟癱倒在葉衛軍懷中,所有的意識都仿佛被吸進了黑暗的漩渦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