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安民被嚇得低叫一聲,跌坐在地上,立即翻了個身,手腳並用地爬到牆邊縮成一團,半天沒緩過勁來。這石板下竟然隱藏著盛滿清水的地穴,水裡還躺了個女人,能這麼安詳地睡在水裡,如果是人,那肯定是死人,是具屍體,要不就是鬼。
李安民下意識地摸了摸胸口,龍龜和儺神面具還在,她膽子壯了些,一手按住保命符,另一手托起冥燭,跪著挪動到地穴旁,地穴裡的水清澈見底,女人的面容在燭火的映照下一覽無遺。
瓜子臉,圓鼻頭,如菱角般微翹的嘴形。
這張熟悉的臉,這張幾乎每天都能看到的面孔——就是李安民她自己。
這個靜靜躺在水下的女人竟然跟她長得一模一樣!
此時此刻,李安民感覺自己被丟進了寒冷的冰窖裡,全身的血液都凍結了。她把冥燭移近了仔細打量,發現水下的女人與她之間還是有些不明顯的差異,這女人看起來年紀稍大些,臉型略顯瘦削,左眼下方有兩顆豎著排成一列的小紅痣,及腰長髮烏黑濃密,而李安民的頭髮偏棕褐色,發質細軟。
正當她想更進一步觀察的時候,門外傳來沉重的腳步聲,由遠而近,聲音越來越清晰,有人正在往這邊靠近,她沒空多想,趕緊將石板拖回原處蓋好,冥燭仍舊放在桌上,一骨碌爬上床,用被子裹住身體。
門鎖響動兩下,吱嘎一聲,葉衛軍用腳踢開門走進來,手裡端著一個電焐子,臂彎上掛著兩大袋飲料零食,他先把東西擱下,往鬆動的石板上掃了一眼,嘴角輕扯,看向李安民,問道:「冷嗎?要不要再加床被子?」
李安民一見到他就熱氣沖腦,呼啦一下掀開被子直撲下床,拽住他的衣服,激動地問:「這到底是哪兒,你把我帶這兒來幹什麼?我要回去,你帶我回家!」
葉衛軍把她又抱回床上,將散落在牆角的休閒鞋拾起來,整齊地放在床前,轉身往床邊上一坐,伸手揉著李安民的頭髮說:「這也是家,是我以前住過的地方。」
李安民眼睛紅了:「我要回泰興街的職工公寓,我不想呆在這兒,衛軍哥,你答應過要做白菜燒牛肉給我吃的,你不能說話不算話。」
葉衛軍笑著說:「當然,我這不是給你端來了嗎?」他打開電焐子,裡面有湯鍋和碗筷,揭開鍋蓋後,一股濃郁的肉香味飄了出來。
李安民連啃幾天饅頭大餅,一聞到肉香味,口水不受控制的氾濫成災,五臟廟裡立馬敲起了鑼鼓。
葉衛軍盛了滿滿一碗遞給她,李安民還有點抵觸心理,遲遲不肯接上手,葉衛軍好聲勸她:「別跟自己過不去,有什麼不滿,等吃完再說,我人在這裡又跑不掉。」
「你真要跑我攔得住嗎?」李安民沒好氣地搶過碗筷,狼吞虎嚥連吃三碗,葉衛軍就坐在旁邊陪著,眼神一瞬不瞬地盯住她的臉,像怎麼看也看不夠似的。李安民對這種眼神不陌生,葉衛軍經常這麼看著她,有時在店裡睡午覺,往往一覺醒來就能對上他專注的目光。
當時覺得沒什麼,頂多心裡咯噔一下就過去了,可在知道自己跟葉衛軍可能有血緣關係之後,李安民在感情上有所顧忌,一被他盯住就心慌意亂,不敢再正視那種凝望。
葉衛軍說這間石屋原本是個地下避難所,他剛到白伏鎮時沒錢租房,就在這裡度過了最困難的時期,之所以帶李安民過來,是怕宋玉玲不肯善罷甘休,說等避過這段風頭之後再一起回公寓。
李安民問他:「那學校怎麼辦?總不能不上課吧!」
葉衛軍說:「替你請了病假,休學半年。」
李安民頓時被噎住了:「這是說休就能隨便休的?」
葉衛軍笑:「阿良請姓嚴的去辦了,他名義上還是你爸,只要有他作保再加上醫院證明,這事不難搞定。」
李安民臉色刷白,他說的「請」,肯定跟一般意義上的「請」不同,能讓嚴懷德妥協的只有家人,張良八成是拿爺爺奶奶去要脅他的,李安民怎麼也想不明白,這麼做對他們有什麼好處,她忍著氣跟葉衛軍講道理:「衛軍哥,我不懂,咱能不能把牌攤開好好說清楚,你到底想做這麼?這麼關著我,跟宋玉玲關你們有什麼不同?」
葉衛軍只說:「相信我,熬過這段時間,一切都會好起來。」
李安民把被子抱起來摔在他身上,怒叫道:「你把我關在這破房子裡,什麼也不告訴我,就知道說好聽話,你叫我怎麼相信你!」
葉衛軍接過被子隨手放在一邊,把她拉進懷裡抱住,輕聲說:「我沒要你相信我說的話,但是你得相信,我做的所有事,都是以你為出發點,沒有壞心。」
李安民現在誰也不相信,說得再冠冕堂皇,這種行為,實質上就是監禁,她不敢把在石板下發現女屍的事情告訴葉衛軍,只一心巴望著能趕快離開這間停屍的鬼房子。她真的開始怕他了,以前之所以毫不懷疑,是因為葉衛軍曾經多次豁命救她,一個能挺身為你擋子彈的人,一個為了保護你連命都可以不要的人,不相信他還相信誰?
可如果那個人不止有一條命呢?從葉衛軍嘴裡說出來的話,到底哪句是真哪句是假,李安民分不清楚了,如果在洞窟裡發生的事情不是幻覺,那句「我一直在騙你」真的是葉衛軍的心聲,也就是說……他對她,從來就沒有過一句真話?
李安民眼睛酸澀,想哭,卻擠不出眼淚來,葉衛軍待她還是一如既往的體貼,送吃送喝,一日三頓,伙食豐盛,每天都換新菜色,還有零食和書本解乏,除了不能自由活動之外,似乎樣樣都不缺,李安民曾一度嚮往這種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米蟲生活,只要不總想著腳下還有一具屍體,她會相當享受。
可是被監禁畢竟和宅在家裡不一樣,石屋沒有配置衛生間,不能洗澡,只能把熱水瓶裡的開水倒進桶裡簡單擦身,葉衛軍會給她送來換洗衣服,要說這種種不便還勉強能湊合,那吃喝拉撒都在同一間房裡就絕對不能忍,哪怕葉衛軍願意倒馬桶,李安民也受不了,寧可憋死也不在吃飯的場所出恭,葉衛軍見她態度堅決,只好同意帶她到外面解決。
其實,李安民鬧著要出去上廁所的最根本目的是想認清地形、借機跑路,結果一出門,幻想全破滅了。原來避難所建在一座天然洞窖裡,類似的石室有很多間,從外部看,所有石屋都嵌在一條深長的罅隙中,外牆與山壁連成一體,很顯然是在山體上挖鑿出來的建築群。
石屋外的地下通道有如水脈般縱橫錯落,有的地方被人為修整過,但大部分區域還保留著自然形成的水蝕風貌,洞廳內筍石林立,褶狀流石形如布幔,層層堆積在洞頂,地面上,大大小小的水穴接連成片,各個方向都有奇形怪狀的溶洞相互貫連,這些溶洞組成近乎水準的洞穴系統,完全就是一座天然的地下迷宮。
葉衛軍說之所以把門鎖上不是為了要囚禁李安民,而是怕她跑出來迷路,就連葉衛軍自己,也只記得一條出入的路線,更何況地下水穴有深達數十米乃至百米的,萬一不小心掉進去,很可能就再也爬不上來了。對於不熟悉環境的人來說,這洞窖內可算是危機四伏,葉衛軍警告李安民,叫她不要耍小聰明。
李安民借機打探洞窟的具體方位,只得到「白伏鎮附近」這麼模糊概括的回答,她可從沒聽說過白伏鎮附近有這樣一座規模龐大的岩溶洞穴,如果這裡的確如葉衛軍所說,曾經做過避難所的話,不可能到現在還沒人發現。
但事實擺在眼前,洞窟裡了無人跡,那結論只有一個——葉衛軍在撒謊。
李安民問不出個所以然來,不管問什麼,葉衛軍都會拿出一套套似是而非的說辭來打馬虎眼,編出來的幌子聽起來還真像那麼回事,反正翻來覆去一張口,信也得信,不信也得信,不會再有第二種說法。在碰了幾次軟釘子之後,李安民終於放棄追根究底,只能優先考慮該怎麼解決生活上的麻煩。
用來當茅房的洞穴距石屋不遠,由於地勢較低,水流彙聚到洞內形成一條暗河,並源源不斷地從石壁內側的透光洞噴湧出去。每次李安民要方便,葉衛軍就會拎著馬桶帶她到這洞裡,解決完了之後把馬桶往河裡倒,流水很快就會把排泄物沖出洞外。
李安民在洞裡努力作業時,葉衛軍就站在洞外看風景,等李安民沖完馬桶之後,他再領人去上游洗手,一次兩次是覺得噁心,時間長了,也就麻木了。葉衛軍白天來石屋裡探望幾次,晚上跟李安民同床共枕,李安民睡在床裡,他就靠在外側,只是這麼陪著,沒做任何多餘動作,最大限度也就是攬肩講故事,像對待小妹,更像對待女兒,李安民的心情很複雜,既安心又揪心,她對葉衛軍的真實身份本就有懷疑,也不知是不是潛意識作祟,從南順逃出來以後,感覺葉衛軍對她關懷不變,卻少了原有的曖昧。
回頭想想,葉衛軍和他前女友之間的分分合合不正是葉兵跟李懷安的寫照嗎?
「是我先離開她,是我對不起她。」
「她是個堅強的女人,沒有我,她能活得更好。」
也許,石板下的女屍就是她的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