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2 章
殤婚(08)

觀花婆對宿主相當關心,詢問是怎麼回事,鱸魚掌櫃靈機一動,就把李安民的大致狀況說給觀花婆聽,問她能不能觀測出靈魂的異常來?

觀花婆笑道:「要說異常也異常,小姑娘的雙陰體質很少見,自然與其他人不同,要說正常也正常,就老婆子的感受來說,靈魂健康,血氣運行得也很通暢。」她停了下,又說:「要真說異常倒也有些不對勁,跟靈魂無關,而是這姑娘的氣魄超乎想像的宏大。」

管師傅的嘴皮子不磨就發癢,嘲道:「她都給你當房子住了,氣魄能不大麼?」

觀花婆到底年紀大,見識廣,沒把小朋友的冷嘲熱諷當回事,好聲好氣地糾正他:「老婆子說的氣魄和你口中的氣魄不同,指的是軀殼的容度。」

容度與容量、容積都有區別,後兩者有固定的單位標準,而容度是一個相對抽象的詞語,觀花婆說在位勢論裡,容度被用來描述一個集合大小的概念,在這裡,容度特指容納靈魂的廣度。

從根源上來說,靈魂是一種聚合的氣場,體積可以無限壓縮,所以容度的大小決定所容納靈魂的數量,只要容度夠大,甚至能裝得下成百上千條靈魂。但是在一般情況下,生物的魂與魄會相互匹配,一個軀殼通常只能容得下自身的靈魂,偶爾也會出現容度稍廣,魂氣外溢的狀況,不會相差太多,這樣才能保證陰陽持衡。

這番理論一說出來,管師傅立馬收起臭臉,驚訝道:「你挺行的啊,位勢論都出來了,我還以為像你們這種神婆就曉得瞎傳播封建迷信咧!沒想到還講科學。」

觀花婆說他少見多怪,能當上走無常的多是閱歷豐富的老人,她們不僅有充足的生活經驗,對傳統知識也頗有專研,任職之後,還能夠見識到部分不為人知的玄妙,就算各眼看花花不同,但是有一個基本點不變,那就是「迷信」的理論依據大多來源於陰陽五行學說。

有人總覺得一扯上陰氣陽氣就是迷信,有些專家還特別把陰陽論中的事例提出來用科學概念重新詮釋一遍,以此來證明科學的正確性。觀花婆笑言這是本末倒置,在「科學」這個詞出現之前,陰陽學說就已經形成,並發展成為中醫學的基本理論,許多科學理念一樣能用陰陽學說來解釋。

某些所謂的科學概念只是套用了陰陽學說的理論,換個新名詞、換種新說法,就回過頭來進行批判,說我這才是真理,你那是迷信。

觀花婆說到這裡語氣略重,有些忿忿不平,管師傅熱切地握住李安民的手上下搖晃,像是找到了知音,似乎把剛才的出言不遜忘得一乾二淨,也不捏鼻子了,就地坐在李安民身前。

鱸魚掌櫃問:「婆婆以前是學中醫的?」

觀花婆說祖上姓葉,世代為醫,跟清朝傑出醫學家葉天士同出一脈,觀花婆年輕時在一家小有名氣的中醫診所工作。

鱸魚掌櫃笑著道「那難怪」。

李安民從昨夜的談話中得知觀花婆的老家跟葉衛軍在一處,又同姓葉,也許他們之間有什麼聯繫,便問道:「我房東也姓葉,跟你是老鄉,葉衛軍,他爸叫葉兵,婆婆,你聽過這兩個名字沒有?」

觀花婆說他們那地方姓葉的人家多,叫衛軍、衛兵的還不少,沒怎麼在意,當然也有印象深刻的——「葉景文」,據說在抗美援朝時,這名軍人是第一批深入敵後的趕死兵,本是戰功累累的英雄,卻因偵察任務完成得太好,在肅反運動中被貼上特務標籤,文革時更成了重點批判的對象,被塗黑臉,戴高帽,強行拉上街示眾,最後他不堪羞辱,在遊行途中自殺了。

觀花婆那時還小,住的地方跟葉景文家不同區,離得很遠,從來沒照過面,據說兩家還沾親帶故,但在敏感時期,沒人敢認這個親,撇清關係都來不及。後來武鬥力度增強,城裡的激進份子劃分成兩派爭來鬥去,還上了機槍大炮,許多老百姓棄家逃難,觀花婆也就是在那時跟著父母離開故鄉。

這段灰暗的歷史聽著挺不是滋味,觀花婆說完之後,鱸魚掌櫃和管師傅都沒聲音了,屋裡氣氛沉重。李安民將葉景文的名字和事蹟寫在本上,沒有多問,把話題及時拉了回來。

觀花婆結合陰陽學說和絃論來分析李安民的症狀,推斷是靈場稀薄導致的漸層性記憶衰退。她拿鬼上身來打比方,為什麼說鬼上身對人體有害,一方面是因為陰氣過重會造成陰陽失調,另一方面是由於人體軀殼的容度有限,只能裝得下自身靈魂,若魂的數量超過容度,形魄受損,輕則致病重則丟命。

李安民的魂與常人無異,軀殼的容度卻很大,以至於被鬼魂入了身也沒有出現不適反應,觀花婆直言這種魂魄不相稱的情況只有耳聞,前所未見。

管師傅說他認識一個能通靈的靈媒,可以同時招出兩個死人的靈魂並進行附體,用這種方法來探知死人的生前生後事。觀花婆說通靈必須借助外力,不能持久,李安民的軀殼容度是屬於自身特質,若非如此,她也不至於把活人的身體錯當成容納靈魂的高強度媒介。

接下來,管師傅與觀花婆就魂魄方面進行深入探討,鱸魚掌櫃拍拍屁股出去補覺了,李安民把嘴巴交給觀花婆管理,在臭氣熏腦的折磨下認真聽講座記筆記。

太複雜的術語李安民聽不懂,但是觀花婆提出的一個假說引起了她的注意——意識力分散會削弱對事物的印象。

曾有一種論調,認為記憶是由明暗相對的兩種物質混合構成,混合體能使得體內空氣保持均勻分佈,一旦平衡被打破,就會出現遺忘現象。

再進一步拆析,明暗相對這層意思從廣義上來解讀也可以是冷熱、陰陽、魂魄,觀花婆覺得魂魄與記憶息息相關,人通過親身經歷獲得經驗和對物質的認知,人生體驗烙刻在軀殼上,由此而產生的記憶則留存在靈魂中。

記憶是一種抽象意念,屬於靈識的一部分,多種靈識彙聚成靈場,與陰陽兩氣交匯融合,形成魂氣,魂氣就如同空氣,在封閉的空間裡會自動擴散,直至均勻分佈。

如果把形魄比作一個概念空間,在魂氣定量的前提下,空間越小,魂氣濃度越大,意識聚合得越高,反之空間越大,魂氣越稀薄,意識則會分散,記憶廣度隨之延伸,人腦無法在大範圍內主動標記所有內容,需要依靠外界刺激,比如圖像、聲音等感官因素,才能進行短時間的呈現。

李安民覺得這跟自己的症狀極為相似,有些事情如果不被提醒就想不到,也不是真正的遺忘,就有種顧不過來的感覺,她把觀花婆的解析逐條記下來,然後寫上自己的及時想法和計畫。

鱸魚掌櫃睡飽覺後又加入討論,把皮影人的異常行為說給觀花婆聽,讓她幫著分析。觀花婆對這點就琢磨不透了,只提出一個可能性:會不會李安民曾被什麼東西附身過,雖然那東西後來離開了,卻帶走了人體內的部分魂氣,是被帶出體外的那部分魂氣影響了皮影的正常運動。

李安民回想皮影在爆炸之前滿地亂爬的場景,拳頭敲上掌心,恍悟道:「我曾經被一隻狐靈上過身,那小狐狸據說已經成魅了。」

觀花婆說那沒跑的,民間就有狐食人氣的說法,古書上也有記載相關事例,鐵定是這個原因。

李安民長出了口氣,她不怕事情離奇,就怕問題出在自己身上,還找不到緣由,一旦能解釋得通,就沒心結了。

鱸魚掌櫃也鬆了口氣,果然是外在客觀原因和不可抗力,絕對不是他技術不過關。

觀花婆是個很有分寸的好房客,除了借嘴說話,不會使用李安民的其他部位,她也知道自己會散臭氣,一般不主動開口,但對於有臭味這點觀花婆特別澄清了下:不是老婆子自己愛發臭,受過刑的鬼魂都這樣,方便辨識,這股臭味又叫罪氣,看守無常道的鬼差一聞到氣味就知道咱是被流放在陽間的罪犯,立馬驅趕,趕不走就關門放狗。

李安民覺得這老婆婆確實不容易,沒想到陰間的刑罰那麼殘酷,挺為她不平。觀花婆委屈歸委屈,倒也沒覺得自己有多冤,陰司重法則,用人之前先要約法三章,答應的條件絕不會少給,擔下的職責絕不能出差錯。她在當差前就知道違反約定的後果,既然簽了單,惡果自然要一口吞,沒什麼不公平的。

管師傅對觀花婆刮目相看,不僅因為見多識廣,還覺得這老太婆很上道,落得個形神兼滅的下場也太悲慘了,於是開始琢磨該怎麼幫她。

臨近傍晚時,管師傅和鱸魚掌櫃要去余苗村喝喜酒,李安民猛拍腦門,暗罵「該死」,趕緊拉住兩人,急道:「昨晚觀花婆說了,劉老家房頂上有喪氣,喜事會變成喪事,有血光之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