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安民關了大燈,開床頭檯燈看書,大約九點左右,她去浴室洗澡,看見浴缸底部散落著一條條紅線,比一般絲線還細,像是被染成鮮紅色的頭髮絲。李安民看見垃圾桶裡有個裝乾花的紅色布包,估摸這紅線應該是布包裡的東西,也可能是脫落的線頭,於是她取下蓮蓬頭開水沖洗浴缸,那些細密的紅絲被水流拉直了,緩緩滑下排水口。
沖完澡後,李安民擦著頭髮走到窗前,葛雲已經睡熟了,整個身體蜷縮成一團,像胎兒在母親肚子裡的姿勢,她只穿了條內褲,把被子窩在懷裡,露出整片光滑的裸、背,她把被角塞進嘴裡抿著,不時發出「滋滋」的聲音,臉頰紅撲撲的,睡得很香甜。
李安民心裡又泛起一絲微妙的感覺,總覺得睡在床上的人不是跟她年紀相仿的大女孩,而是一個幼兒。李安民伸手拉被子,正想給葛雲蓋上,卻看到她的背上又開始出血了,這次,李安民親眼目睹了出血的過程,先是許多血點從皮下滲出來,出紅疹似的密密麻麻一片,接著在皮膚上越拖越長,就像無數條細絲從毛孔裡被拽了出來。
李安民發現,這些出血點排布的形狀很獨特,一層包著一層,瓣瓣相疊,像是在皮膚上刺了一朵盛開的牡丹花,不知道為什麼,這朵血牡丹讓李安民想到了在街角繡牡丹手帕的花阿媽。
李安民的手還提著被子,葛雲全身哆嗦了一下,嚶嚀著翻了個身,那朵牡丹就被床單給蹭糊了,李安民幫她掖好被子,爬上床關掉檯燈。
深夜十二點,李安民了無睡意,一閉上眼睛,就會有朵血紅的牡丹浮現在黑暗中,她轉頭望向葛雲,隱約看見泛著微光的紅線從被子上延伸出來,像一條條飄動的琴弦,悠悠蕩向窗口,穿入厚實的窗簾裡,紅絲在葛雲的背和窗簾之間自然懸垂,形成一道或曲或直的下弧線,不停地輕晃、搖擺,像有人牽著絲線的一頭在動。
李安民掀開被子,赤腳下地,踮著腳走到窗前,屏住呼吸,掀開窗簾一角往外窺探,這家旅遊賓館和很多街頭旅店一樣,前方是燈光通明的街道,後方是縱橫交錯的暗巷。
正對窗戶的是條倒「T」型的窄路,沒有路燈,只有車棚下的鎢絲燈泡照明,李安民看到花阿媽坐在燈下,兩手捧著一團黑乎乎的東西,像是包著布的棉花團,她手裡捏著繡花針,對著燈光,一針一線地在棉團上繡著什麼,那針頭上系著的繡線就是從視窗延伸出去的紅絲。
李安民伸手去觸碰紅線,指尖才沾上,那線就化成粉末消散在空氣中,她又看向窗外,發現花阿婆不見了,哪裡也沒有,又像上次那樣憑空消失在眼前,突然之間,像有兩隻手掌拍在窗玻璃上,發出「啪啪」的兩聲。
李安民被嚇了一大跳,撒開窗簾往後退,捂著噗咚噗咚亂跳的心口喘了半天氣,又輕輕揭開簾子,窗外還是那片景,什麼也沒有,她放下窗簾,輕悄悄地走回床前,鑽進被窩裡,輾轉反側到淩晨二點多才睡著,睡得很沉。
天濛濛亮時,從窗外傳來一聲淒厲的尖叫,李安民聽到叫聲立刻警醒過來,跳下床奔到窗邊,掀開簾子一看,呆住了,眼前一片嫣紅,鮮血呈散射狀噴濺在玻璃上,暈染出一團團煙花似的的形狀。
李安民換到沒有沾血的玻璃窗前向下看,車棚前趴著一個紅通通的人,確切的說,是一具沾滿鮮血的屍體,因為他的頭沒有了,李安民以2.0的絕佳視力往四下裡搜索,哪裡也找不到。
葛雲裹著床單走來,揉著眼睛問:「怎麼了?」她拉開窗戶,迷迷糊糊地把頭往窗外伸,李安民剛要阻止,卻聽她說:「下雨了?下紅雨了……」
葛雲縮回頭,她的頭髮上和臉上全是血跡,李安民立即探身出去朝上看,就在二樓和三樓的中間拉著一道長長的細鐵絲,無頭屍體的頭找到了,就掛在鐵絲上,顏面披血,五官模糊,像被剝掉了一層皮,粘稠的血液絲絲拉拉地往下滴,像從頸子里拉出許多紅絲線。
葛雲抱著頭大叫起來,一屁股跌坐在地上,第一個發現屍體的中年婦女早已逃離現場,李安民用手機撥打110報案,員警很快就趕到案發現場。
死者正是昨天找李安民私聊的劉國川,住的房間與連安民的房間隔一層樓垂直相對。警方經勘查發現,他是從四樓視窗墜落,頸部正好卡在細鐵絲上,由於自然墜落的力量,頸子被鐵絲生生割斷,造成了頭身分家的悲劇。
詭異的是,屍體掉落的地點和發現死者的地點不在同一個位置,之間相隔很長一段距離,地上還有被拖動的血跡,也就是說有什麼人先發現了屍體,然後在神不知鬼不覺的情況下把屍體拖到了車棚前,有了作案嫌疑人,這樁案子就不可能是意外事故,而是一樁殺人案。
當地警方把案子給上報了,專案組成員于當天傍晚時趕到案發地點,李安民見到了久違的王國輝王局長、呂青春呂隊長以及模擬畫像專家周坤同志。
王國輝一見到李安民就哈哈大笑,高喉嚨大嗓門地說道:「怎麼老是你?我看你跟殺人案挺有緣的,不當員警可惜,聽小周說你學美術的,要不就在她手底下當個助手吧!」
還好附近沒有圍觀群眾,否則這話聽在別人耳朵裡肯定要覺得她李安民八輩子帶衰,走哪兒,哪兒就有人死,她可不想當死神大學生。
李安民把看到的、知道的全都傾倒一空,趁著王國輝找其他人瞭解情況時,拽著周坤到角落裡問話:「我聽說周坤的靈魂早超生了,你又是誰?」
周坤說:「你認識的是哪個周坤,我就是哪個人,縛靈術沒那麼容易解除,我們的軀殼不是本人的屍體,是黃半仙培育出來的雙陰體,不像普通人那麼容易損壞。」
李安民張大嘴,呆了半天:「你……衛軍哥又騙我?」
周坤笑著說:「不是,這次是我們合夥騙他,老葉是個死腦筋,為了你的事煩得七竅閉了六竅,不能再讓他為咱們操心。」
李安民深有同感,又問:「你回去當員警了?以後有什麼打算?」
周坤說道:「在縛靈術解除前,我們會當黃半仙的人力資源,在他忙不過來的時候幫忙解決一些瑣事,名義上……就像老葉一樣,算他的學徒,他會替我們把社會關係打點好,方便進退。」
李安民摸著下巴問道:「那傢伙到底是什麼人?你說他折騰來折騰去的,到底圖個啥?」
周坤說:「不太清楚,只知道他一直在五靈祭上下工夫,麗麗和他身邊的小商都不是人類,屬於妖靈,至於他本人……不好說。」
李安民想想黃半仙那白皮修眉的斯文面孔,又看他對小動物深具愛心,沒准是只成精的老妖怪,既然周坤也不知情詳情,李安民就不多廢話了,把關注點轉回案件上。
檢查了屍體以後,專案組一致認為這是他殺事件,周坤說如果是自然下墜,頸部被鐵絲攔住的話,會因為身體的重量勒住下頜,勒痕應是從下頜往兩邊延伸,雖然劉國川的下頜的確有勒傷,頭卻是從喉結部位被平削下來的,切口非常整齊,腦袋之所以沒跟著掉下來是因為鐵絲深嵌在下頜肉裡。
屍檢報告出來後,確認死者身上除了鐵絲割裂的傷痕,還另有三處較嚴重的傷口,一處是在斷頸削麵上,傷口寬約一寸,深有二寸半,平直插入後頸部位,由於和切口重疊在一起,入肉處的傷口形狀無法分辨,兇器不像是匕首尖刀等銳器,還在分析中。第二處和第三處致命傷在頭部,頭頂有被鈍器砸過的凹陷,頭皮上和面部佈滿了針紮的痕跡,是一種非常堅硬銳利的長針,甚至能通過皮肉穿透骨骼。
李安民想起了花阿媽,她抱著某團棉球似的東西在上面繡花,難道那不是在刺繡,而是在扎針?
李安民悄聲問周坤:「如果這起命案不是人幹的,你打算怎辦?」
周坤看向她:「你看到了什麼?」
李安民就把夜裡見聞告訴她,周坤說:「是人行兇要逮捕歸案,是鬼作怪必須驅逐,我眼睛沒你好使,只能往人的方面使力,按你的說法……那個鬼很可能跟你室友有什麼關係,或者說,下一個目標就是她,你最好找她談談。」
要跟葛雲談,那是沒譜了,葛雲受到很大的驚嚇,連話都說不周全,還能怎麼談?潘教授把葛雲帶到他住的房間,就在隔壁,李安民想從潘教授嘴裡打探點消息出來,只能硬著頭皮去敲門。
葛雲神情驚恐地坐在床上,把一床被子緊緊抱在懷裡,潘教授摸著她的頭安撫了兩句,跟李安民出門談。
潘教授臉色不是很好看,衝衝地問:「是員警叫你來問的?他們已經找我談過了!」
李安民摳著後腦說:「是想瞭解葛雲的家庭背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