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7 章
牡丹花帕(04)

潘教授的臉色冷下來:「她的家庭背景跟案子有關嗎?不好意思,我無權對他人的事說三道四。」

李安民抓起頭髮,耷拉著腦袋說:「噢……這樣啊,葛雲跟死者是老相識,還有利益往來,本來呂隊長要親自來問的,後來看她怕成那樣,就找我過來通過側面瞭解,那個……您要是不說的話,等會兒呂隊他們會直接找上葛雲,主任,您看吧……其實我無所謂……」

潘教授的臉皮抽動了兩下,總算拿正眼看向李安民,但是鏡片上泛起反光,李安民看不清他的眼神。

潘教授說:「李安民,我看過你的作品,大形不差,總是摳不進細節,但你是班上最有耐心、坐凳子時間最長的一個,我一直以為你是個老實刻苦的學生,只是缺乏天分而已。」

李安民哭笑不得,她那不是有耐心,是在磨洋工,畫室裡冬暖夏涼,收的是定額電費,這種歪心思當然不好掛在嘴上說,潘教授是系主任,她得小心應付,免得還沒畢業就被整死。

她氣勢弱了,裝起結巴:「主,主任,葛雲她……呃,想法跟一般人不同,我想可能是家庭因素造成的……」

李安民以關心同學的熱心姿態跟潘教授談葛雲的事,潘教授的臉色也逐漸緩和下來,挑著字眼把葛雲的生活經歷做了簡單的總結。

據他說,葛雲出生在一個小村裡,家裡靠著政府補貼過日子,她高中沒畢業就自己一個人跑到城裡打工,會當上模特純屬機緣巧合。

潘教授是向著葛雲的,字裡行間都把她往好的方面形容,說她輟學離家是不想讓家人再背上重擔,人際關係不好是因為她淳樸天然,學不來城裡這套花花腸子。潘教授把葛雲形容成一個不知人間險惡的天使,這顯然有偏頗,而且非比尋常,李安民也不得不懷疑那些小道消息的真實性。

學生們普遍對葛雲沒好感,覺得她太放得開,難免給人留下一種蕩婦的觀感。同行厭惡她,太能顯擺,太不合群,這樣的人越是高調就越引人妒恨。攝影班裡有幾個認識葛雲的老先生倒說得客觀,他們對葛雲的評價詞是「敬業」,說既然從事這行就要放下羞恥心,只有以自己的身體為美,才能把美感傳達出去,在這點上,葛雲做得很到位。肢體接觸不可避免,攝影不像寫生,寫生顧名思義,就是要忠實還原形態質感,攝影要考慮的就多了。如果是以造型為主題的拍攝活動,就不能任由模特自己擺姿勢,那是事先設計好的,差一毫都達不到預期效果。

李安民給他們拜了,這些老先生說起來頭頭是道,把行為藝術捧得天花亂墜,其實他們也不過是半路出家的偽專業人士。同樣是追求刺激,年輕人的表現形式就顯得低俗多了,太直白,老生薑們就很含蓄,還曉得拉張高雅的藝術皮來裝飾一下。

李安民懷疑葛雲和劉國川之間除了利益來往還有其他更親密的關係,但是晚上跟周坤會合後,她說了件很好玩的事情——劉國川患有性功能障礙,沒辦法跟女人做、愛,但是查不出原因,應該是心理疾病,而且這也不是什麼秘密。

據瞭解,劉國川曾是某村村委,每次都能切實貫徹執行上級下達的指標,他所在村子依山傍水,風景很好,常有藝術愛好者到附近搞活動,有次,攝影團隊在村裡招收臨時模特,現拍現付酬勞,這個招模特的工作就落到劉國川頭上,他也因此結識了一批專業人士,提前退休後加入了攝影愛好者的團隊,專心搞起創作來。

李安民借著周坤的關係看了劉國川相機裡的照片,裡面有許多葛雲的近景照和特寫,畫面很有張力,完全看不出來這是用猥瑣手段製造出來的鏡頭,因為葛雲的表情很坦然,眼神裡傳遞出的情感就和整套照片的名稱一樣——「渴望」。

劉國川是一個人住在四樓的單人包間裡,而社團成員大多二個一組三個一夥,按說這劉國川的人緣是不是不太好?可每個人談到老劉都是滿口誇讚,極力體現自己跟他關係和諧,李安民知道,這是怕引火上身,就算有過節,在這時誰敢捅出來?

周坤說死者房間裡有血跡,不銹鋼窗框上有一道道細刻痕,像是被高韌度的鐵線拉出來的痕跡,鐵絲上還粘著皮肉,死者的腳腕和掌心都有凹陷的血痕,而且他的姿勢很奇怪,以頭朝賓館腳朝車棚的姿勢趴著,兩腿併攏伸直,手朝前伸出。

根據周坤的描述,李安民腦中浮現出了一個場景:劉國川被鐵絲卡住了下頜,身體垂直地懸吊在孔舟,他用兩手抓住鐵絲,徒勞地做出自救動作,他的兩腳被紅線纏繞起來,線的另一端攥在某個人的手裡,那人坐在車棚前,拼命拉扯紅線,想把卡在鐵絲上的人給拽下來,又有一條紅線纏在劉國川的脖子上,慢慢收緊,嵌進皮肉裡,「茲」的一聲,那圈線繃直了,劉國川被齊頸分成兩段,頭留在鐵絲上,身體掉下來,經過二樓時,斷頸的切面正好對著視窗,頸血噴濺,在玻璃上留下散射狀的血花。

身體落地後,那個抓著紅線的人又開始一截一截的收線,劉國川蜷曲的腿被線帶著拉直了,隨著軀幹部位朝後挪動,手臂也直了,形成一個「高舉過頭」的姿勢,就這麼面朝下的被拖過T型街口,一直拖到車棚前。

現在就有個疑點——為什麼劉國川不呼救,也就是說他根本來不及呼救就死徹底了,或者根本無法呼救。

李安民有結論了:這肯定不是人做的,是花阿媽在作祟,鬼迷心竅,讓人說不出話來。

可是警方很快就找到了擊傷頭顱的鈍器,是柄鐵錘,掉在旅館後巷的陰溝裡,錘頭上有血跡,鐵錘很小,錘頭可以卸下,是旅行出遊的常用工具,根據錘子的體積重量和顱骨損傷程度來看,絕不可能失手脫落,而是被人從四樓窗口用力擲下。造成後頸傷口的兇器也確定了,被鑒定為鐵制油畫刀。

目標範圍一下子就圈定在參加活動的美院師生之中。鐵制油畫刀雖然靈巧度不夠,但是有硬度,適合大面積堆砌色彩,學生裡沒有用調色刀的,因為這次要畫的是水彩風景,而教師基本上配備齊全,他們要自己搞創作。

油畫刀沒有鋒利的刀口,用這個來當兇器簡直是把殺人當兒戲,周坤說油畫刀插入的地方正好是頸椎旁邊的一塊軟肉,在顱骨與頸部的交匯處,那部位還有要穴,只要用力戳刺,的確能夠致死,但是劉國川頸後的傷口沒觸及要害,還達不到致命的效果,不過從這一點也能看出來,凶嫌對人體結構非常瞭解。

警方把重點調查對象放在美院的老師和潘教授身上,周坤認為潘教授的作案動機很大,他與葛雲關係曖昧,而葛雲又跟劉國川接觸頻繁,潘教授會因此對劉國川抱有敵意也合乎情理。

這晚,潘教授跟李安民他們換房間睡,葛雲的情緒也逐漸平穩下來,她還是照昨天一樣,把床上用品全都換成自帶的,換上的床單、被套上面還染著點點殷紅,是葛雲肩部的血。

李安民這才意識到,葛雲之所以要換床單,也許並不是因為有潔癖,也不是喜歡可愛的物件,而是怕自己的血把旅館的床給弄髒,她會裸睡,恐怕也是怕血沾到衣服上。

李安民建議她用紗布把出血的地方覆蓋起來,葛雲回說:「為什麼要蓋?蓋了髒血就出不來了。」

李安民不明所以地問:「人身上怎麼會有髒血呢?如果老是出血,對身體可不好,你最好找時間去醫院看看。」

葛雲白著臉笑道:「每個人的情況都有不同嘛。」

李安民看向粉床單上的碎花,琢磨了一會兒,用漫不經心的口氣說:「最近學校門口來了個擺攤子的大媽,她專門替人在手帕上繡花,繡的是牡丹,手藝挺好的,我看你好像很喜歡布藝品,有興趣的話可以去看看。」

葛雲立即露出嫌惡的表情:「我最討厭牡丹,俗的要死,想要漂亮的手帕,精品店裡多的是。」

說完這句話以後,她就躺下來,用被子把身體裹成一個卷,李安民試著跟她搭話,她也不理會,裝作已經睡熟了。

她睡,李安民卻不敢睡,喝苦咖啡來提神醒腦,搬個凳子坐在窗前,從龍龜裡取出辟邪粉包攥著,透過窗簾的縫隙盯住車棚前那塊沾血的空地。

十二點以後,葛雲的背上又開始出血了,一條條發光的紅絲從毛孔裡鑽出來,飄蕩在空中,朝視窗延伸,可是花阿媽還沒出現,那些紅絲飄出窗外,拐了彎,朝側方飄去,沒入隔壁房間的窗玻璃裡。

隔壁是誰在住?潘教授!

李安民連忙伸手去拉紅線,誰知道這次不像上回,紅線非但沒有碎成粉末,還把她的手割出血口來,紅絲韌如琴弦,目測有百來根,李安民一時找不到剪刀,掉頭跑出去,沖到隔壁敲門,門被反鎖著,裡面沒有反應。在這寂靜的夜晚,嘈雜聲那麼大,卻沒人出來看一眼,整條走廊死氣沉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