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營。
陸邵東買來手機後,還來不及向凌茵報備,就聽見門外一聲哨響,和班長鏗鏘有力的兩個字——
「集合!」
對床的老兵立馬從床上彈起來,說:「手機藏好,跟我去集合!」說完又對另外四名新兵說:「都迅速點。」
三十秒後,全班集合,個個軍裝筆挺,意氣風發。
班長走到陸邵東身前,上下打量一番,讚揚道:「不錯,這軍姿站得不比老兵差。在家裡沒少被罰吧?」
話音未落,幾個新兵哄笑起來。
班長當即一聲吼:「紀律!」
現場頓時安靜下來。
陸邵東勾了勾唇,沒接話。
「嘴。」班長一隻手背在身後,另一隻手指指陸邵東的嘴角,說:「放平。表情要嚴肅,不許笑。」
陸邵東其實並沒有笑,他只想習慣性勾唇,表示感覺有趣。此時被班長指出來,立刻收起嘴角的弧度,換上嚴肅臉。
「先站一個小時軍姿,然後開始5000米體能訓練。誰要是受不了,可以提出來,我送你回家。」班長邊說邊掃視眾人,見無人露出膽怯,才滿意地微微頷首,繼續講下午的作息安排。
這個班裡除了班長和副班長之外,基本上都是新兵,主要的訓練內容就是站軍姿和體能訓練。
一整天的訓練下來,眾兵累得嗷嗷叫,有人已經喊著要回家找『媽媽』了。
「喂,你真的是第一天入伍嗎?怎麼跟沒事兒似地?」對床的老兵問陸邵東。
此時陸邵東剛梳洗完畢,離規定的熄燈睡覺時間還有十分鐘左右,他想趁這個時間給凌茵打電話,便一邊撥號碼,一邊淡淡地答道:「我體力好。」
老兵那張本來就黑得跟炭似地的臉上,頓時滿臉黑線,說:「我好歹也是副班長,你這樣公然在我面前違反紀律,真的好嗎?」
陸邵東瞥他一眼,「手機是你賣給我的。」
「……」
是哎,他怎麼把這茬兒給忘了?
黑副班長不好意思地嘿笑兩聲,說:「打電話而已,算不得大事,只要不影響訓練就好。你別看班長平時一副鐵面無私的樣子,他那樣其實是為了應付上面的領導,私下裡對咱們可好了,凡事好商量,但只有一個要求——不能違法亂紀,所以你千萬不要讓他知道,手機是我賣給你的。」說完,他又對宿舍裡的其餘新兵說:「你們也一樣,都小心點,萬一被抓到,可千萬不能出賣我。」
陸邵東:「……」
原來買手機的不止他一個。
這個班倒挺和諧。
陸邵東勾著唇笑了笑,將注意力轉到手機上,聽到裡面傳來標準的女中音——
【對不起,您的電話已欠費。】
「……」
把價值三百塊的二手山寨機賣出八百塊的天價也就算了,居然還敢欠費?
「喲,欠費了?可能是我不小心把流量用超了。」黑副班長也聽到了手機裡的提示音,連忙解釋道。
「……」
「要不我退你五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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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軍區大院門口。
傅爸坐在駕駛座上,看一眼車外的小姑娘,再看一眼車裡的自家兒子,語氣嚴肅:「你的女朋友?你覺得我會信?」
「……就那麼不可信嗎?」
「這麼水靈的姑娘,會跟你處對像才怪。」
「……」
「是邵東的吧?」
「……是。」
還真是親爹,鄙視起他來,絲毫不留情。
傅驍風傷心三秒鐘,然後揚起一個諂媚地笑,說:「爸,您就幫幫忙,帶她一起去營地,行嗎?」
「這不符合規定。」
「我知道。可是……」傅驍風不忍地看一眼車外的人,小聲說:「她家裡有變故,馬上就要出國了。您今天要是不帶上她,等邵東回來後知道這事,估計會把咱們家給掀了。」
「你!」傅爸抬手就想拍過去一巴掌,但揚到半空中又收回來,說:「盡給我下套!你說想從軍,也是假的吧?」
傅驍風訕笑:「我連馬步都扎不穩,真要是去了軍營,那不是拉低咱們國家軍人的平均水平嘛。」
傅爸一聽又想拍他了,但最終還是忍住,沒辦法地點點頭,說:「讓她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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軍營。
陸邵東正在進行例行體能訓練,今天上午的訓練內容是俯臥撐和單雙槓。俯臥撐以一百個為一組,他做到第三組時,班長忽然喊停。
「咱們班今天有新同志要來,後面的訓練由副班長組織。邵東,你跟我一起去迎接新同志。」
陸邵東一個利索彈跳起身,跟在班長身後。
「不問我為什麼喊你一起去?」班長邊走邊問。
陸邵東:「三大紀律第一條,一切行動聽指揮。」
「很好。有覺悟。」班長滿意地笑,然後說:「不過我今天喊你一起,不是為了讓你赴戰場。我剛從連長那裡回來,上面點名讓你去接人,我經過門口時瞟了一眼,外面好像站著個漂亮姑娘……」
班長的話還沒說完,旁邊的人已拔腿一個百米衝刺跑向軍營大門,帶起一陣風。
班長連忙快跑著跟過去,嘴上喊道:「剛才說的三大紀律呢!碰到姑娘就把紀律忘沒影了!」
……
陸邵東一路奔到門口,果然看見了朝思暮想的人。
「你怎麼來了?」他停在她身前,心裡眼裡全是狂喜,恨不能馬上將人揉進懷裡。
他彎唇笑著看了她一會兒,忽然發現她臉上的表情不太對勁,連忙望向送她來的人。
傅驍風心中也是一言難盡,嘆一口氣,朝他搖搖頭。
陸邵東當即心一沉,問:「出什麼事了嗎?」
聞言,凌茵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淚又出來了,死死地拽著他的衣袖,說:「我……我要出國了,他們容不下我,一定要把我送去國外唸書。要先讀一年預科,再讀本科,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回來。我不想出國,可是那個家裡已經沒有我的容身之地了,我只能走。」
陸邵東看到她哭,心裡像被人用刀在插,顧不得自己的情緒,也顧不得場合是否合適,直接將人摟進懷裡,一遍又一遍地說:「不要緊,你還有我。」
一旁的傅驍風也替自家兄弟揪心不已,深深地長吁短嘆一陣,然後安慰道:「你不要太傷心。只是出國讀書而已,又不是不回來。反正邵東要讀軍校,就算你不出國,你們也還是要異地,和異國沒差多少。聽說國外的大學都是學分制的,修完學分就能畢業,你智商那麼高,說不定還能比我們先畢業。」
聽到傅驍風的話,凌茵的心裡稍微好受一點了,又撲在陸邵東懷裡哭了一會兒,然後抬眼望向他,說:「我會拚命讀書,儘早回來。」
陸邵東的心已經被捅成馬蜂窩了,一邊溫柔地幫她擦眼淚,一邊說:「我等你回來。」
不管多久,我都會等。
只要你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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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驍風發現,自從小仙女離開後,陸邵東變得異常拚命。在部隊裡兩週的訓練讓他幾乎脫掉一層皮,陸邵東卻像在身上打了一層鐵,看起來堅不可摧。
但傅驍風心裡很清楚,那不過是看起來而已,他的心裡比誰都難受。
沒想到當初開玩笑的一句話,竟一語成讖,從此以後,自家兄弟真的只能靠小仙女的照片活了。
一個月的寒假很快結束,開學時傅驍風才將凌茵出國的事告訴王嘉琳。
王嘉琳當下便哭成了淚人,邊哭邊垂他胸口:「你為什麼現在才告訴我?為什麼不早點告訴我?我都還沒有……嗚嗚……還沒有給她送行。」
她體型微胖,力道也不小。傅驍風快被她垂到吐血,但還是忍著,解釋說:「我不是故意的,真的。她當時走得匆忙,跟邵東道別之後,第二天就飛美國了,我當時人在軍營,通訊基本靠吼,實在沒辦法通知你。後來從軍營回來後,我怕你知道了傷心,所以才瞞著你。」
當時他們手裡其實還有個欠費的山寨機,那是陸邵東買來準備跟小仙女談情說愛用的,可後來小仙女走了,他看著那個手機傷心,索性就扔進水溝裡了。
「哎,她只是出國留學而已,還會回來的,你不要太傷心。」傅驍風安慰道。
王嘉琳根本不吃這套,又狠狠地垂了他幾拳後,跑回教室趴在桌上繼續哭。
周雲漾看著空空的後座,也傷心不已。跨年時還是六個人,現在卻少了一個。
美國那麼遠,今生不知道還有沒有機會再見面?
「以後我來幫你補習功課吧。凌茵一定很希望你能夠考上大學。」周雲漾輕聲說。
聽到周雲漾的話,王嘉琳哭得更傷心。
阿茵為什麼要不辭而別?難道沒有把她當朋友嗎?
在她的心裡,阿茵是她最好最好的朋友,要好一輩子的那種。
凌茵出國的消息在重點班和九班都引起了不小的轟動,尤其是九班。
眾校霸感覺像失去了一個很好的朋友一樣,悵然若失,但他們雖然心裡難過,卻不敢提及與凌茵有關的任何事。因為他們都知道,還有一個人,比他們所有人都難過。
自從小仙女離開後,那個人開始沒日沒夜不要命的唸書,像是想把小仙女的那一份也一起念了,像是以為——
唸完所有的書之後,小仙女就會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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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後的每一次月考,光榮榜上第一的位置再也看不到『凌茵』二字,取而代之的是『陸邵東』。但大家總覺得,看到『陸邵東』就等於看到了『凌茵』,他們兩人天生就該是一體的。
高考成績出來的那天,九班班主任老劉高興得差點昏過去,在散夥飯局上,激動不已:「想不到我有生之年還能栽培出一個省理科狀元!」
「錯了,是東哥栽培了你這個出理科狀元的老師。」
「都一樣,都一樣。」老劉完全不介意學生們的調侃,繼續說:「咱們班五十二名同學,三十八名過本科線,十四位過專科線。謝謝各位同學的栽培,我以後可以說自己是升學率百分之百的老師了。今天我請客,大家放開了吃、放開了喝,不醉不歸!來,乾一個!」
「乾!」
碰杯聲和嬉鬧聲此起彼伏。
傅驍風注意到飯桌上少了一個人,默默地放下酒杯,走到門外,看到不遠處的夜色裡,有光火閃閃。
陸邵東在抽菸。
嘆一口氣,他走過去,說:「給我一根。」
對面遞過來一整包。
他接過來,取出一根,點燃,吸一口,然後問:「想她了?」
陸邵東低下頭,彈了彈指間的菸灰。
想。
快想瘋了。
沉默許久,他抬起頭,說:「填完志願,我就去找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