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有德早在半夜就得知,太子把那個關在耳房的小丫頭給弄到床上去了。
儲宮之中,大家對這樣的事情早有些見怪不怪,但太子剛剛被行刺,總是要多留心一些的。吳有德自然也不敢輕慢,聽到小太監傳報,拿起衣服就往外跑。
趕到太子寢宮門口,果然見張舜等人都木樁似的站那,一個個面色怪異,頗有些無措。
屋內隱約有曖昧聲音傳來,一聽便知在做什麼勾當。
吳有德沉著臉問值夜的宮人:「殿下身子剛有起色,你們便這般不知勸解?」話是這麼說,他自己也知,太子要做什麼,他們這些做下人的,肯定是阻攔不住的。
一干內侍與宮人都耷拉著腦袋,不敢作聲。
張舜畢竟資歷尚淺,人又是他送來的,忍了又忍,終於還是開口道:「那……要不要上請……」
「請什麼?」吳有德瞪了他一眼,「殿下的事情,什麼時候輪到你我來做主了?」
張舜噤聲,官大一級壓死人,太子的事情輪不到他們置喙,吳有德說的話,哪怕前言不搭後語,也肯定輪不到他張舜來反駁的。
吳有德沉吟了片刻,又問:「人是你接過來的?」
張舜猶豫了下,畏畏縮縮地點了點頭。
「可曾沐浴更衣?」
「不曾……」張舜縮縮脖子,「殿下急著要人,不讓奴婢多事。」
吳有德氣得拿手指狠戳他腦門:「那房內的燭火可曾熄滅?」
「不……」張舜摀住額頭,「不曾。」
吳有德歎氣,又不敢貿然去敲門,只好跟他們一道期期艾艾等在門外——要去那耳房,須得經由寢宮,這時進去,豈不是壞了太子的興致?
夜殘更漏長,屋內漸漸安靜了下來,張舜作死地又問:「吳公公,要不要進去瞧一瞧?」
他本意是說去看看太子身體是否無恙,話到了吳有德這裡,就又顯出另一番計較來:「瞧一瞧?也不怕刺瞎了你這雙狗眼!」
張舜哭喪著臉,拿那雙「狗眼」瞅著腳邊的地磚縫。
這要是叫邵萱萱看到,恐怕又忍不住要感慨:男人除了美貌,還是需要一點兒氣質的。
吳有德在門口等了又等,腳步迅疾地又回了住所,寫了張字條兒,放入小竹管內,綁在將前廳的一隻灰雨點鴿子腿上,悄悄開了放了出去。
那灰羽鳥兒熟練地振翅離開,只一瞬間就在暗夜裡消失了蹤影。
吳有德仔仔細細洗了手,這才回到寢宮外候著。
一直到天濛濛亮,他才終於聽到太子在裡面出聲傳喚。
.
邵萱萱是被斷斷續續的說話聲吵醒的。
連她自己都有些吃驚——這四天來,竟然是躺在這個變態少年身邊的晚上睡得最安穩。
這大約也有點類似於,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吧。
身邊的被褥上還殘留著些餘溫,太子已經不在床上,帷幔外還有屏風遮掩,只聞其聲,不見其人。
她豎起耳朵,隱約聽到一個清朗的聲音道:「皇侄正當年少,怎可沉溺女色,叫你母后操心?」
邵萱萱的小心肝立馬緊抽了起來,沉溺女色,這說的不就是自己?
太子卻並不像在自己面前這樣威風,聲音輕得幾乎聽不到,只有偶爾的一兩聲咳嗽還有些存在感。
邵萱萱裹緊被子,小心翼翼扶著床沿下了床,單足落地,扶著凳子蹭到屏風邊,想要聽清他們的話。
——她自以為無聲無息,卻不知早在帷幔掀動時,就已經被人發現了。待到她披著被子躲到屏風後,更是將那傻兮兮的影子清清楚楚地投射在了紗制的屏風上。
太子輕咳了一聲,不悅道:「你在那裡做什麼?」
邵萱萱嚇得一激靈,轉身就要往床上跑,可惜動作太大,腿又不靈便,被子絆到腳,「砰」的一聲,摔在屏風上。
屏風哪裡承受得住她的體重,「匡啷」一聲巨響,連人帶屏風一起倒了下去。
邵萱萱身上的衣服早就被太子當道具撕了,身上幾乎是不著寸縷的,這麼一摔,被子也散了,露了大半截肩膀在外面。
她齜牙咧嘴地趴在那,左腿徹骨的疼,胳膊和腰似乎也撞傷了。
「吳有德!」
她聽到太子出聲傳喚——要他這個金貴的傷患扶自己起來,那是不可能的,但是另一位客人,居然也這樣見死不救?
邵萱萱忍不住惱怒,抬頭想要看一看到底是什麼人。
那人卻正好也看著她,朗月一樣的面龐,眼神溫柔如水,卻不知為什麼籠上了濃濃的一層霧霾。
她抬頭,他很快將視線挪開了,斥責道:「不像話!」
太子拿塊錦帕捂著嘴巴,有一聲沒一聲地咳著,面白如紙,一副羸弱不堪的模樣。
門吱呀打開,吳有德才邁進來一腳,就看到了趴在屏風上的邵萱萱,趕緊招呼人過來,將人抬回到床上。
邵萱萱這回不敢再亂動了,老老實實躺在床上。那人也夠能磨蹭的,一直到日上三竿才告辭離開。
他這裡前腳剛走,後腳又有人前來探病。
邵萱萱聽到他喚太子「皇兄」,按輩分來說,剛走的那位恐怕是位王爺,而外面這邊新來的,則是位皇子了。
太子依舊是那副病弱怏怏,與他一起慢慢聊著。接著又是哪個府裡的大臣,哪個宮裡的娘娘。
邵萱萱肚子餓得咕咕叫,有種歷史倒回到那三天前的錯覺。
好在太子沒有徹底忘掉她這個「盟友」,過午之後,著張舜備了些衣物,與她梳洗更換。
邵萱萱正要感激老天爺開眼,就看到了張舜收拾走水盆,將一套灰撲撲的衣服擺到了床邊。
這不是……邵萱萱趕緊提起來一看,果然是一身改小了尺寸的太監服,腋下的地方,居然還打了個歪歪斜斜的補丁!
張舜見她盯著那衣服看,有些羞赧道:「……這是我的舊衣裳,縫得不好,姑娘不要見笑。」
邵萱萱怔怔地抬頭,少年太監弓著腰,姿態已經有了些吳有德的味道,臉上的神情倒還是鮮活生動的。
她想問為什麼要讓自己穿太監服,為什麼又非得拿舊衣服來,然後屏風那就轉過來一個人影,正是披著衣服的太子。
「怎麼還沒穿好?」他皺眉,「不合身?」
面對著他,邵萱萱沒膽子挑剔了,甚至連趕他出去好換衣服的勇氣都沒有,整個人往被子裡縮,很快把太監服套上了。
太子悠然地在椅子上坐下,掂了塊點心在手上把玩,等張舜出去了,才壓著嗓子慢慢道:「邵萱萱,我與你再取個名字吧。」
邵萱萱抿嘴,愚蠢的古代人,還怕人衝撞他,遲早得給車撞了。
太子四下打量了下,視線落到那碟裝著「豆豉」的小菜上,點頭道:「不如就叫邵豉吧,這也是勸你莫逞口腹之慾的意思。」
邵萱萱無語地看著黑漆漆的豆豉,幹嘛非得叫這個呢?就是叫邵蔥吧,起碼還有點青蔥歲月的味道。
邵豉,是「少恥」呢,還是方言腔的「少吃」啊?
哪一個當名字,都有點hold不住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