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 章
身份

「奴婢張舜,見過齊王殿下、三殿下,太子殿下還沒起身呢。」

太子愣了一下,這才鬆開手。

邵萱萱飛快地爬進被子裡,把自己裹了個嚴嚴實實。

太子朝外看了一眼,又轉頭來看她,最後無奈地說:「躲什麼,起來伺候我穿衣服。」

邵萱萱把被子團在身上,只露出了半個腦袋,眼睛裡滿滿的都是不信任。

太子瞪了她一會兒,出聲招呼外面的張舜:「請皇叔和三弟去書房坐一坐,我隨後便起來了。」

耳聽得腳步聲遠了,他才再次重申:「孤大人大量不和你計較,你也給我趕緊滾下來,若是耽誤正事,當真饒不了你。」

邵萱萱很想一直這麼躲下去,最好等人出去了再下床。

可齊王他們都在書房等著了,她的期望顯然是不可能實現的。

吳有德已經帶著人進來了,邵萱萱尷尬地看著內侍和宮人們圍著太子忙碌開來,真有點騎虎難下的感覺。

大家一樣的身份,其他人忙著伺候太子,她居然大大咧咧窩他床上,很刺眼啊!

可這麼直接下來——她衣服都沒穿好呢,太子穿衣梳洗的時候她也一起?

邵萱萱簡直坐如針氈。

吳有德抽冷子還看了她一眼,明晃晃的就是在嫌棄她居然敢「恃寵而驕」。

邵萱萱有冤無處說,最後乾脆把臉也埋進了被子裡。

看不到,起碼沒那麼難受吧。

太子忙起正事來還是很靠譜的,很快就雷厲風行地出去了。

負責整理床鋪的綠葛乾咳兩聲,不冷不熱道:「殿下已經走了,你還不起來?」邵萱萱從瞄了仍舊留在屋內的另一位內侍,含糊道:「綠葛姐姐,能不能讓他出去呀?」

綠葛歎氣:「他又不是男人。」

不是男人,長得很像男人啊!

邵萱萱猶猶豫豫地下了床,抱著衣服去了屏風後面,三下五除二換好。

她前幾次和太子同榻而眠,得到的待遇其實不是這樣的——就連吳有德和張舜,都把她當主子似的伺候呢。

可邵萱萱不習慣啊,她有手有腳的,實在適應不了連布巾都要別人幫著擰好的奢華生活,反覆強調自己來,並且身體力行地想要搶奪宮人手中的布巾。

最後還是太子聽得頭疼,眼皮直跳地表示:「你們不必管她了,隨她自己折騰去。」

從此以後,邵萱萱就開始了自己動手豐衣足食的日子。

綠葛也是習慣了,看著她吭哧吭哧地擰布巾,手忙腳亂地穿衣服。

邵萱萱才擦乾淨臉呢,張舜回來了,冷著臉表示:「邵豉,太子叫你過去伺候。」

邵萱萱垮下臉,戴上帽子,接過張舜手裡的茶盤,急吼吼就要往外走。吳有德一把拉住她,叫綠葛拿了胭脂水粉之類的東西來,勉力在她青一塊紫一塊的臉色抹了好一會兒,才放她出去。

邵萱萱被香粉刺激得腦子都暈乎乎的,一直走到門口了,她才突然發現這盤上的茶杯,似乎多了那麼幾盞。

但門已經就在眼前了,邵萱萱微一猶豫,到底端著茶推門進去了。

她最先看到的便是太子,然後是穿了一身藏青的齊王,裹得嚴嚴實實的三皇子,以及好幾個與太子年紀相仿的貴族少年。

邵萱萱來這裡這麼久,也知道不該聽的別聽不該問的別問,恭恭敬敬把茶端上去,然後就退到了一旁等著伺候。

齊王說話還是那麼文縐縐的,那幾個少年也不遑多讓,倒是太子有點沉默,病懨懨的沒什麼精神。

這幾個少年原來是太子在國子監的同學,也就是俗稱的太子伴讀,專門陪著太子一起讀書玩耍的。

有著伴讀這一層身份,做叔叔輩的齊王又在場,這個「聚會」的氛圍就特別的……正經。

邵萱萱他們之乎者也地說著,瞌睡蟲都快跑出來了,偶爾掃到太子,果然他也不像很開心的樣子。

那是肯定的啊,都失憶成文盲了,都把手廢了逃學了,居然還避不開他們,換她也高興不起了呀。

三皇子這時候話倒是少,嘴巴開開合合忙碌個不停,一會兒剝桔子吃,一會兒拿腰果嘗。邵萱萱一下床就被傳召了,哪裡來得及吃飯,越看越餓,最後只好垂頭瞅著地面發呆。

好餓,好餓啊——

那一聲奇怪的空腹鳴響起來時,禮部侍郎的小公子劉獻嶼正說起自己關於「一日克己復禮,天下歸仁焉」的看法。

「咕嚕——」

三皇子拿著梅子的手頓住了,齊王端茶杯的胳膊也凝固了,就連滔滔不絕的劉獻嶼,也詫異地閉上了嘴巴。

幾秒鐘之後,大家都目光都集中到了邵萱萱身上。

邵萱萱漲紅了臉,盡大可能地想要降低存在感。

然後就聽到太子笑出了聲,像是覺得十分無奈一樣吩咐道:「邵豉你下去吧,讓張舜過來。」太子都出聲不計較了,其他人紛紛鬆了口氣,甚至還拿「邵豉」這個名字開起了玩笑。

這壓根不是我名字好吧!

我爸媽才不會給孩子取這種名字!

邵萱萱忍不住在心裡腹誹,臨關門前,那位話特別多,嘰嘰呱呱說到現在的劉獻嶼小少年還在那嘻嘻哈哈地重複:「少吃?哈哈哈哈這可真是人如其名,殿下,他似乎還擦了粉,跟塊饅頭似的香的不得了……」

笑你妹啊笑!

香你大爺饅頭你表嫂!

邵萱萱把門關上,肚子裡的腸子在叫餓,心肝脾肺卻都在罵人,平復了半天心情才回到寢宮。

早飯一直是有備著的,吳有德早從門口站著的內侍口中得知了她出來的原因,給她在耳房開了一小桌,點心、小菜、粥湯一應俱全。

邵萱萱坐下來就吃,邊吃邊回憶起劉獻嶼眉飛色舞的笑臉,憤憤地拿筷子捅穿了一隻小籠包大小的點心。

臭小孩,沒挨過餓啊,幸災樂禍得那麼純天然無偽裝。

不過,太子似乎也沒吃啊。

邵萱萱覺得奇怪,他出門時候也很慌呢,難道不會餓?

答案是肯定的,年輕王儲雖然人前一副病弱樣,忍饑挨餓的能力還是不錯的,一直等到把客人全都送走了,才帶著空蕩蕩的肚子回到寢宮內殿。

邵萱萱吃得肚子圓滾滾的,正一邊擦桌子一邊消食,聽到他的腳步聲,立刻跑去和綠葛換了工作,主動拎著沉重的水桶逃了。

這些活計,出了內殿之後,都有外間的粗使太監來做的。邵萱萱怕太子再找她麻煩,拎著捅不放,吃力地要自己去倒掉。

輪值的粗使太監年紀也才十八九,看著這個據說在太子面前正當紅的「邵公公」這個模樣都嚇呆了,手足無措地跟在她身後勸阻:「邵、邵公公,還是我來吧!」

邵萱萱拎了一大段路也累了,回頭看看沒人跟來,從善如流地放下:「行,那你拎一會兒。」

粗使太監趕緊接過來,大步朝前走去。

邵萱萱卻不停步,仍舊亦步亦趨跟著他。

「你叫什麼名字呀?」

「奴婢王知復。」

「你多大了呀?」

「一十有八。」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聊著,等王知復倒完了水洗乾淨了木桶,邵萱萱還是磨磨蹭蹭地不想離開。

王知復心裡好奇,但也不好多問,含蓄地試探她:「邵公公是想……到處走走?」

「呃……對。」邵萱萱其實沒那麼大好奇心,單純不想那麼早回到寢宮去。

要麼被嘲笑,要麼被欺負,都沒什麼好期待的。

王知復不機靈也沒什麼討吳有德喜歡的特殊能耐,在春熙宮算是地位比較低下的,和張舜、綠葛這些常年陪侍太子身邊的人比起來,簡直就是天堂和地獄。

難得有深得太子寵愛的邵公公——雖然他之前完全不知有這號人——垂青,當然卯足了勁討好她。

邵萱萱於是得以比太子更快看到了那只還沒有完全完工的抽水馬桶,還有好多只大小各異的折疊凳。

邵萱萱驚訝:「這些都是你做的?!」

王知復有些害羞:「不、不是……這都是宮裡工匠師傅們做的,現在都回去休息了呢……」

邵萱萱「哦」了一聲,恍然道:「原來是在這裡做的,我還以為都拿到宮外去做呢。」王知復正要解釋呢,就見不遠處綠葛急匆匆往這邊跑來,心下一驚,慌亂道:「邵公公,你看綠葛姑娘,是不是在找你?」

邵萱萱扭頭,看到綠葛就眼皮直抽搐。

綠葛也不負眾望,劈頭就是一句:「邵豉你在這裡做什麼,吳公公喚你呢!」

吳有德找自己?!

邵萱萱提起的心放了下來,很快又一次緊張了起來——吳有德那也不是什麼好東西啊,找她幹嗎?!

她越走越慢,綠葛乾脆拉著她往前走:「你想討罵不要緊,不要總是連累我們呀!起碼老老實實先去點個卯,再鬧騰行不行喔!」

太子找不到人,會生氣,會發火,他們這些池魚會遭殃。

吳有德找不到人,一樣也會生氣,只是顧忌著太子的絕對地位,私下發起威來,小池魚們還是躲不了要被颱風尾掃到。

邵萱萱這條小魚回到寢宮,果然先被吳有德狠念了一通,然後才被領回去見太子。

太子獨自坐在桌邊用膳,見她進來先問:「去哪兒了?」

邵萱萱抿了下嘴唇:「……倒水去了。」

太子皺眉,拿眼神示意她過來:「手洗乾淨了?洗乾淨了來給我布菜。」

邵萱萱瞥了一眼張舜,對方雕塑一眼聳立在一邊。

邵萱萱無奈,拿了調羹和銀筷子,學著之前吳有德做過的樣子,舀了兩顆芸豆到他面前的碗裡。太子臉黑了:「孤手受傷了,不能動!」

裝逼!撒謊!

明明昨天晚上還抓著筆桿練字呢!

邵萱萱想是這樣想,反駁是不敢的。

她把那兩顆豆子並一些米飯一起舀了起來,喂小孩一樣送到太子嘴邊。

太子「嘖」了一聲:「太多了,嚥不下去。」

邵萱萱只好拿筷子撥掉一顆豆子,瞄了太子一眼,又撥掉一些米飯,這才小心翼翼地送到他面前。

太子這才勉強湊合著吃了一口,繼續挑剔道:「慢手慢腳的,飯都涼了。」

邵萱萱委屈得要命,加快速度挖了半勺飯,隨便夾了塊豆腐放上去,再一次送到他面前。

她是真沒做過這種伺候人的活,也不知道勺子要怎麼遞才能讓人吃得方便,就那麼硬邦邦地橫著,理所當然又收到他送來的兩個白眼。

邵萱萱已經被他嫌棄慣了,打也挨過了,摸也被摸過了,收幾個白眼的程度還嚇不到她。

吳有德目不斜視地在一邊等候著,彷彿完全沒有注意到她的冒犯。

太子倒是在吃飯的空隙裡,不鹹不淡地問了吳有德幾句,全是關於齊王的,順便伸手在邵萱萱腰上狠掐了一下。

邵萱萱手一哆嗦,瓷調羹「砰」一聲就落到了那一大盆雞絲燕菜湯裡,飛濺起來的湯汁沾了太子一臉,衣襟上星星點點全是湯漬。

吳有德驚呼一聲,拿了布巾上來給他擦拭。

邵萱萱都快哭出來了,放下筷子也趕上來幫忙擦拭:「我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的……」

太子這回居然沒開口罵人,只站起來任由吳有德給他寬了衣,大步進了暖閣。

邵萱萱這回有點開竅了,先把那不能喝的湯撤了下去,換了新的上來。

太子其實已經吃得差不多了,這麼一鬧,也沒了胃口,換完衣服就打發吳有德出去了,靠著椅子問她:「你自己說,想我怎麼罰你?」

邵萱萱老老實實地道歉:「對不起……我真不是故意的,我以前就沒和男人一起睡過,也沒給人餵過飯……」

太子的表情凝固了好幾秒,載開口時卻換了個話題:「皇叔今天可曾找你說過話?」

邵萱萱茫然搖頭。

太子又問:「那吳有德呢?」

邵萱萱仍舊搖頭,總算想起了兩人之前的約定——睡一起,裝有奸情,做戲給吳有德看。

邵萱萱其實不大理解這麼做的意義,她這段時間可都在本色演出,吳有德這麼聰明的人,早該這具身體的內核換人了,怎卻完全無動於衷,怎麼想都不合理呀!

她便把這些疑問老老實實都提了出來,太子冷笑:「那日耳房裡的毒蠟燭,重則致人死地,輕則使人忘卻前塵——你如今一副忘卻前事的模樣,他們只當你死了,當然不會再找你。」

邵萱萱目瞪口呆,驀然想起吳有德幾次比較隱晦的試探,登時就有些恍然。

原來,不知不覺,自己就已經成為了他手中的棋子,隨便挪動、隨意驅使。

「你這是什麼眼神,對你的救命恩人,就這般無禮?」太子接著又道,「若不是我瞞下你的刺客身份,你就已經是一具屍……對了,這屍體也不是你的,落到這個田地,恐怕也已經魂消魄散了吧。」

邵萱萱被駁得無話可說,鼓著嘴巴站那。

他的下一句話,卻更叫她心如擂鼓,口乾舌燥。

「你要覺得這日子□□生,也不必擔憂——她的身份我已經查到了,今日之後,你便不再是邵萱萱了。」

邵萱萱當然知道這個「她」,指的是誰。